棺盖被打开一半,军须靡抬眼向内看去,他多希望里面并没有人在,那样他就可以安然的朝云逸寒要人,可以揭穿他的阴谋!可是,一张绝美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只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顿时落上了几片晶莹的雪,头发上也悄然绽放了几朵白色的梅花。
军须靡伸出手去,她的脸好冷,可是还是那么柔滑,那尖俏的下巴似乎仍在倔强的抬起,那红唇依旧饱满,似乎还可以突出清冷的话语。
云逸寒也跳入土坑中,他冷冷的说:“如果你希望她能够保持这样的完美,就请你立刻离开,我想她应该不希望尘泥污浊了她的身子,温度改变她的容颜。”
“不,云大夫!”紫苏坚定的摇摇头:“我——我要跟着你,无论你去天涯还是海角!从你救出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生都要追随你!”
团。幻裁,团裁。“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要和你一起学医术!”紫苏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跑的热了还是别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十三岁的她,已经是一个小姑娘了。
“王兄太过哀悔,不能为云大夫送行了。”翁归靡牵着一匹马,从马鞍上取下一壶酒,递给云逸寒:“天涯何处不相逢,乌孙永远欢迎云大夫!”
“王爷,天寒地冷,请您节哀吧。”冯嫽悄然的来到翁归靡身边,再次劝他起来。
“真的要走了?是回长安吗?”
“那你呢?同我一道回长安吗?”霍峻低声道。
………………………………雨归来…………………………
一抖马缰绳,马扬蹄激起诸多落雪,一道闪电一般就朝西域而去。紫苏抱着药箱追出很远,可是却终究看着那马蹄印痛哭起来。
两个人同时回头,就看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紫苏,抱着一个药箱向这边急急而来,头上的小辫上下飞舞着,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云逸寒的胳膊:“云大夫——”
云逸寒低声道:“今天一醉方休吧!”
云逸寒微微一笑,轻轻的扯开她的手,柔声道:“紫苏,我已经在你的床头放了一本医书了,你很聪明,一定会学好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漂泊,这是你的家,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云逸寒摇了摇头,心口传来熟悉的疼痛,他微微一笑:“有缘吧。”
云逸寒摇摇头:“不,漂泊久了,想一个人好好走走。”
云逸寒淡淡一笑,接过酒葫,打开后,喝了一口,盖上盖子,挂在自己的马上,低声道:“不劳远送了!云某这就告辞!”
云逸寒的手轻颤了一下,就看着军须靡从腰上解下那块狼型玉佩,郑重的放在细君的脖颈之上,这一次他才真的安静下来。
云逸寒看着这个小丫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听云叔叔的话,忘了那些萍水相逢的过去吧。”说完他轻松的翻身上马,对着翁归靡道:“来日再会吧!”
亲手为他缝制春服,那是她的细腻与柔情,渴望青山绿水,那是她的淡泊品性。
他习惯了看到她的身影,习惯了听她偶尔给胎儿弹的琵琶声,习惯了她见到他那目光里盈盈的秋水,习惯了她的一切一切。
他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伤害这样的她?
他真的失去了细君!曾经多少次,她以死相挟,可是他全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她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伤害到别人?所以她一直隐忍着,而他则步步紧逼,连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留。
他眼睁睁的看着棺盖一点点合上,呆呆的站在那里,土坑落满了雪,他也如同一个雪人一般,呼莫等人将他拉出来,看着土纷纷扬扬的落下,军须靡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错的那么离谱,错的人神共愤,终于上天收走了她!
伊人殿,已经完全笼罩在雪中,军须靡一步一步的踏上桥头,这四个月来,虽然他未曾给过她一个笑脸,未曾陪她一处安眠,可是知道她在这里,他就会无比心安,甚至多少个夜晚,他都在她的床边。
使者端来热腾腾的酒,可是在场的人,都安静的自斟自饮,军须靡坐在主座上,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剑眉皱起,一口酒呛得他连连咳嗽,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流下了两行热泪,昂藏的身子如同玉山将颓一般,渗出无穷无尽的悲伤。
倘若这次不是紫苏归来,他不知道真相,会不会将她的孩子送走?他不知道,原来他对她那么苛刻!
军须靡机械的点点头。
冯嫽回望了一眼翁归靡,心已经完全失落,乌孙,她还会再来的!
冯嫽轻声道:“王爷,逝者已经安息,或许那样她会更快乐,王爷这样,倘若公主有知,不知会多么难过。”
动了情的孩子,就已经无法再回到单纯。
叱咤风云,倾世江山,全没了意义。
周围的人也悄然散去,只留下军须靡、翁归靡、云逸寒、霍峻、呼莫、碧珠、紫苏和冯嫽。
喘了好几口气,就听见云逸寒耐心而温润的开口:“紫苏,有事吗?”
回得去吗?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土已经填完,翁归靡跪成了一个雪人,军须靡站在那里,已经完全石化。
夜正长,在场的人几乎全都醉得一塌糊涂,跌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天阴了,碧珠和紫苏已经扛不住,冻得脸通红,云逸寒道:“我们回去吧。”
她不是个孩子了!
她去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再没有了恨,也绝不会再有爱了。心被彻底挖空,就连力气也全部被抽离。
她怎么可以离开?
她的身上有四十道鞭伤,虽然已经看不清伤疤,可是那时她的眼睛却亮的如同星辰一般,满是骄傲与不屈,那是她与生俱来的高贵。
她第一次堕胎时的血,流的那么多,几乎让他的眼前一片血色,她躺了整整半个月,却连一声哭闹都没有,那是她的隐忍。
她第一次拿着剪刀,对着她的脖颈要刺下的那一幕,那是迎亲的当晚,他想要调戏她,那是她的贞洁和烈性。
宴席上的一曲琵琶和低唱,几乎倾动了在座的所有听众,那是她的蕙质兰心。
曾经他默默感激许久的,他唯一敲开的那家药铺竟然就是韩家药铺,细君和霍峻的隐身之地。
望着霍峻登上早已准备停当的马车,云逸寒的眼中满是浓浓的凄凉,倘若真的可以,他宁愿是那个可以陪她永远的那个人,只是,自己早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从他离开云府的那一刻。
环视了一圈,云逸寒淡淡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霍峻,将一粒药丸递到了他的手上,低声道:“快去吧。”
紫苏站在殿外,悄然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显出不符合她年龄的早熟。
紫苏默默的听着翁归靡的话,眼中的泪依然滚滚而下:“王爷,我不懂你说的话,可是我的心里,除了他,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翁归靡摇了摇头,看着那一道孤独的身影越来越远,再看到匍匐在雪中的紫苏,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来到紫苏身边,将她掺起,拍打掉她身上的雪,柔声道:“紫苏,你还太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很多人注定不能相爱,原因有时简单的只是一个出现的太早,另一个出现的太晚,能在恰好合适的时候,彼此遇见,该有多难——”
翁归靡点了点头。
翁归靡牵着紫苏柔女敕的小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翁归靡看也没看,摇了摇头:“都是我的错,今生今世我将背负这样的罪过。”
翁归靡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再度低下了头:“女史请自便吧,这是翁归靡自己的事。”
自己从什么时候爱上了她?难道是从第一眼,她抬起水眸的一瞬间?那是她的美貌。
被银戈凌虐到那种程度,却还替她求情,那是她的宽容与大度。
说完,慢慢的推上了很重的棺盖,就在要合上的那一瞬间,军须靡突然道:“等一下!”
这不是梦!
这句话那么清冷疏离,冯嫽咬了咬下唇,对一边的军须靡道:“大王,恕冯嫽冒昧,就此别过,我等即刻就回长安了。”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奔跑声:“云大夫——等等我——”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要让他瞬间得到一切,然后全部都失去!她已经长眠于地下,长夫不知所踪,如今他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孤家寡人!
这里一切都依旧,没有了她,却仿佛成了一座空殿,那么让人望而却步,触景生情,情何以堪?
造化真是弄人!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那块玉佩是阳孙留下来的,通过霍峻又辗转回到他的身上,多么滑稽!自己想要复仇的对象,竟是阳孙曾经最欣赏的一个女人!
雪停了,天亮了,云逸寒牵过一匹马,看着大雪弥盖了整个乌孙草原,翁归靡一脸疲态,望着远处一片银白,太阳无比的刺目,昨夜的所有痕迹已经全都被抹平,仿佛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霍峻望了一眼云逸寒后点了点头,呼莫等人搀扶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军须靡和翁归靡,缓缓向城中走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字,真的不能轻易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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