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一声,眸子骤然恢复清明!
抬头,望定近在咫尺的男子,那双美丽清澈的好似雨水洗涤过的眸子,盈盈的透出珠玉的清冷色泽,吐字如冰,一字一字,如锥刺在那人的心口!
“人情淡,北风残,南筑秋千海棠旧。繁华落,铃铛乱,素笺已湿,山盟不在。断,断,断!”
断!断!断!
好绝的三个“断”字!
男子骤然后退数步,脚下踉跄……
“冥儿……”
他喃喃的念了半晌……然后抬头,望定女子:“仪姑娘好狠的心,只是……冷某却再不愿放开姑娘的手!”
“你想怎么样?”
仪夏眸色清冷,淡淡的瞪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却莞尔一笑:“峥嵘不想再对仪夏怎么样,只是峥嵘这五年,为了冥儿准备了一场胜景,若是冥儿真的忘记了峥嵘,便随着峥嵘去看一看,又何妨?”
最后三个字说的极轻极轻,轻的让她不知道如何拒绝,竟鬼使神差的点了一点头。
任男子牵着自己的手,十指交扣,十指相连……
海棠南筑,已然是绿荫丰茂,硕果累累,好一片繁荣的墨绿!
海棠铃轻轻的敲响,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儿,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那铃铛,却似乎已经老旧了……
“她就住在这儿,爷还记得,她没有一天不算计着爷呢……”
他微笑着,轻轻的揉了揉眉心,似乎真的在为那个已经不属于这儿的女子头疼!
倾下庄的夫人冷漠的看着一切:“冷庄主说带冥儿来赏胜景,这赏的究竟是个什么景?”
“爷差点儿忘记了!”
他走进她,她却害怕的后退一步,依旧叫他揽住了腰肢:“别怕!”
看她慌措的样子,他心疼的安慰着她:“闭上眼睛,爷带你去看一看。”
如此低却沉稳的声音,她不安而迟疑的望了望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任他牵着手,向前走……
骤然袭身的寒气,没有来的油仲夏的酷热坠入冬日的寒冷,让女子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好冷!”
“睁眼吧!”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
轻启秋波,竟是一望无际绚烂的花海……
女子呆呆的凝望着漫天飞花,粉红雪白的花瓣洋洋洒洒,缀满天地之间……如梦似幻,美若仙境,翩跹若精灵……
是怎样一种壮观的美?
“这是——”
她看得痴了,不由的小心翼翼伸出纤素的手指,去触碰那些娇女敕的花瓣,夏天的海棠花……
“很美,不是吗?”
男子轻轻放开女子的手,抚模着一株海棠花树,爱怜般叹息一声儿……
仪夏就这样立在一片天地之间,任粉瓣扑面而来,苦涩香气,淡淡浅浅,浮动不定……
“你说……那人是郊林里的桃花,而我……是野郡的海棠花……于是那一天,我回来后,就命人造了这座冰宫,种植海棠花,改变它们的花期,让它们不停的开花。”
“只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做,不过只是在改变它们开花的时间,它们终究是会……结果!”
结果……
结果……
不似那桃花的亘古不变,永开不败,却永远只是花,永远不会有结果……而他与她,是会结果的……会结果的!
男子朝着女子绽放出绝世的笑容,明媚得如阳光,驱散寒冷,却伴随着一道寒光晃乱她的视线!
女子来不及呼出声,刀光剑影闪烁间,那一株株繁茂的海棠树一排一排的轰然倒塌!
惊散满树的繁华,漫天都飞舞着无尽的花瓣,就那样轻易的搅乱了天地间的一切!飞花乱乱,哪儿见得清四周?
她只是叫那无穷无尽的花海包围,叫无数含了淡淡苦涩味道的海棠花瓣萦绕四周!
“峥嵘!峥嵘——!”
她冲着那一边粉红乱舞的迷茫大喊,奔进落英飞舞之间,洋洋洒洒的粉瓣扑面而来,乱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见他,看不见他!只是不停的向前跑,向前跑,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紧紧的包裹,似要揉进骨血里一般!
她再也不要犹豫!
张开双臂搂紧他的腰,泪珠子砸在他的胸膛:“你怎么会那么笨,怎么可以才明白?——我把你当做一生的依靠,你我却还在妒忌桃花的绚烂,桃花再美,没有结果又怎样?你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明白我!”
冷峥嵘笔直的立在那儿,任女子对自己捶打撒泼,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的搂她在怀,生怕一松手她便走了……
那个桀骜不驯,冷血无情的霸主,竟有一天会掉下眼泪,那一滴泪……惊散飞花,跌落在她的脸上,灼热蔓延……
海棠花美丽的飞舞,笼罩着天地之间!
此景不常,却……
亘古绵长……
子枝满头……
次年春,海棠花繁盛。
冷庄庄主,那个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血煞修罗”大婚!
娶得据说是天上地上,独一无二叫那“血煞修罗”怕的了不得的冠世女子!
说她冠世,那是因为这女子嫁人,竟是前国师陆子祁亲自主婚,桃城首富一掷百万金贺礼,当今皇帝送来了礼金!
竟连边国公主、卫夫皇帝、西羌贺云溪大将军都派人送了贺礼!
天南地北但凡叫出名字的门派都来了!
江湖上那传的是叫一个满城风雨啊!
至于为何敢断言“血煞修罗”怕她,据说大婚那一天,新娘子本是温柔娴淑的拜堂成亲。
只是在接旨掀了盖头后,那姬家的青荷神医惊呼一声儿:“呀!你不是那六年前,玉月山庄找我询问保住你同……同……”
望了一眼冷峥嵘继续道:“……同冷庄主孩子的那个夫人吗?——早说他喜欢你,我就告诉你,其实还有第三个可以救你孩子的人,就是他啊!”
然后玉月山庄的那个少庄主,就傻乎乎的来了一句:“原来你果然是一夫人啊!——那二夫人,三夫人呢?”
这话一出,冷峥嵘顿时瞪着杀人的眼神甩过去!
那玉月家的孩子吓了一跳,却依旧颇不识趣的模模鼻子,小声嘟囔:“……大家都这么说的……”
然后那位“一夫人”就似笑非笑的望定自家相公,那个人人闻名变色的冷庄庄主,温柔道:“相公,不知哪家姑娘这么有魅力,冥儿还没过门,你都有了二夫人,三夫人?冥儿贤惠的紧,不如……再找个四夫人如何?”
那“四夫人”三个字咬得很是重!
当时众人闻言,都为仪夏捏了把汗,生怕喜事便丧事!
哪知道冷庄庄主竟然——竟然笑了!!!
当时众人那个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口张得几乎能塞下两个鸡蛋!
然而这不算什么!
但见冷峥嵘那样温柔的扶着女子的青丝:“你当时要是自称‘冷夫人’,不就不会变成‘仪夫人’,自然不会来那些二夫人、三夫人的,更别说四夫人了!”
然后那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家相公,转身拂袖入洞房,一点儿面子不卖堂堂“血煞修罗”!
众人当场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嘴巴早已撑的太大,撕裂了……
……
“都怪你这个臭男人!你败坏我完美无缺的淑女形象!还小气的要死,锱铢必较!——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你居然真的要本姑女乃女乃给你再生一窝儿女,你真当老娘我是猪啊啊啊啊啊?!”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
某个俏丽的少妇正挺着个大肚子,指着某个英俊男子的鼻尖大声责骂!
男子却只是好性子的浅笑,宠溺的扶着少妇,生怕她这么大的肚子摔了一跤!
有灰衣男子,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张牙舞爪不安分的少妇,什么东西“叮”一声儿坠地,然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少妇“呀”一声,歉意的抬头,笑意却随之凝固在脸上,
男子熟悉的音容,早已刻骨铭心的藏在记忆的深处……她的目光,随着他拾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玉,而变得伤疼起来……。
那是她脖子上从未取下来过的蛟龙玉,在灰衣男子莹润的手心里,泛着弱弱的光泽……熟悉,又陌生……
“翼……”
她隐忍般,低低的唤出那个多年来,都不曾再呼唤的名字。
男子却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笑了:“夫人认识在下吗?——在下怎么记不起来你了?真是失礼,卫抒说在下生过一场大病,将许多人,许多事儿忘了一干二净……不知夫人是——?”
仪夏望着他,看着他疑惑的眸子,依旧俊朗温柔的容颜,许久,许久,微微一笑:“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男子亦笑一笑,望着女子身畔的冷峥嵘,伸出手的蛟玉给他看:“不知令夫人的玉从哪儿买的?在下不小心碰碎了,当赔夫人一个才是!”
冷峥嵘尚未开口,只听焦急一声:“相公!”
便见一个黄衣女子急急忙忙跑过来,看见仪夏,大惊失色,脸色苍白的望着她!
那是卫抒,卫夫国的公主……
林翼看见卫抒,宠溺一笑,修长白皙子的手指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一处污点,温和关切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卫抒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仪夏,那曾经刁蛮任性的眸子,早已叫岁月磨成温柔,此刻带着深切的哀求看着仪夏。
仪夏莞尔:“夫人不必担心,只是这位公子不小心打碎了我的一个玉佩罢了,不过公子不是故意的,那碎玉,碎了便碎了,就……当做相识一场,送给二位吧。”
转身,背对着男子,牵着冷峥嵘的手,慢慢往西走。
灰衣男子望着那背影,似有一瞬间的疑惑,却化为一派清明,笑着牵着卫抒的小手:“夫人,走吧?”
卫抒安心一笑,点了点头。
二人手拉手,慢慢往东而去……
只是对方都不知道,转身那一刻……
他眼角的泪,无声的跌落在碎玉之上,溅起一串水花……那玉便也醇弱的闪动着一抹泪光……
而她的泪,也滴在衣襟上,却是笑着,不回头,也不停下……
这人世间最痛的伤口,不是离别,而是彼此明明并没有忘记,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装作互不相识淡淡一笑……却在相互背到而行时,默默的伸手,拭去眼角的泪……
却是怎样的痛,可以诠释此时的感觉?
就仿佛,随波逐流一生的希望与依恋搁浅,那泓堪载的流水,却回不了头的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慢慢的,转过街角。
灰衣男子停住脚步,在妻子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舒展开手心紧握的碎玉,却是微微笑了:原来,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还是记起了一切……冥儿,你终于……幸福了……
那一边,少妇终于回头,望着相公包容的笑,她也笑了,笑得泪跌落,却那样快的融入泥土中。
然后她拉起夫君的手:“喂,今天去哪儿吃饭?”
男子宠溺的抚着她的青丝:“都依你。”
阳光明媚,又是一年仲夏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