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露出了平静以外的表情。惊愕,心痛,惋惜。
但我忽然诡异的发现,这些,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当那深黑的眸子里出现类似心痛的感情,我会跟着心痛。
被这个发现所震惊,我的脚,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来,伸出手。我的脚本来还在书上,此刻慌乱的挪开。
他拍着书上的灰尘,反复检查,确认书页是否月兑损。
这么做的时候,睫毛低垂着,从上往下看,又长又浓密,像脆弱的蝴蝶翅膀,微微颤抖。动作又轻,又缓,似乎生怕一用力,书便被弄坏一样。
显然,他极宝贝这本我根本无法看懂的大部头书。
我心里忽地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懊悔和怜悯。
为什么呀,我为什么要欺负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为什么要找他最心爱的书发泄?
难道,他无需言语,就已经将我逼疯了吗?他又为什么装作这么可怜的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觉自己又恢复了正常。
我想到了他的爸爸,懊悔和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不是我的错。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不完美,他也不完美。而造成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我飞快的打开门,冲了出去。
周厚惊讶的声音:”廷姐姐,你要走了吗?“
我恍若未闻,直冲出他们家,冲进自己家里,“嘭”的关上门,似乎要将洪水猛兽关在门外一样。
晚饭我吃得心不在焉。
利秋华给我打电话,约我明天野外烧烤。
“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我什么都没准备呢。”我埋怨。
“你人来就行,我们都准备好了。”她心情很好,笑着补充道。“要不这样好了,你负责捡柴火?”
“好吧。”我答应了下来。
我心想,见过了我今天这样恶劣的行为,周仲应该已经领悟到,其实我跟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不同。从此,也就对我失望,我就自由,不用天天往周家跑了。
一边挂上电话,一边想着周仲不再依赖我,到底怎么回事,这隐隐的惆怅。难道就因为这十多天的相处,竟让我着了迷吗?
我甩了甩头,然而,那白衬衣黑裤子的瘦削身影,那沉静的面容,尤其是今天,他蹲,自我脚底下捡起书时,那低垂的蝴蝶翅膀般颤抖着的睫毛,无比清晰,似乎被烙在了脑海里一般。
真见鬼。想想他那令我恶心的爸爸吧。我咒骂着。
#########
同去的还有潘云,段立宏,邓丽。
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有说有笑,出发去城外的枫树林。
月兑离了高考沉重的氛围,男女同学间,似乎去掉了厚厚的隔阂,融合在了一起。
但我注意到,潘云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即使这样,他还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五官俊朗,鼻子笔直,肩膀宽阔,骑着自行车,长腿被迫弯起来,显得不慌不忙。
这样的男生,总会不由自主的吸引异性注意。
所以,他身旁总伴着利秋华的身影。
那片浓密的枫树林,位于山脚。一条小溪在林间流过,溪水清澈。
我们选了河边一块平坦的草地,然后,我就开始捡枯枝。
正值盛夏,枫叶深绿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小鸟在树枝间欢快的歌唱。
我停下脚步,不忍惊醒这一切。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潘云走了过来。“我也来捡。”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也是第一次跟他对视。
当对上那寒星般发亮的眼神,我的心不由咕咚一下。
“哦。”我走向远处那较大的枯枝,不着痕迹的拉长了彼此间的距离。
“你在N市上学?”他问得很不经意。
“嗯。”
“我也在N市的XXXX大学。学法律。”
阳光在他浅紫衬衣上,洒下细碎的金色。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干净”这个词。
“我学心理学。”移开目光,我继续兜树枝。
“我们可以相互照应。”相比这一路上他的沉默寡言,这话显得热情了点。
我心里微微一动,没有再搭话。
当捡着树枝时,我往相反的方向走,离他越来越远。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一直跟着我似的,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幸好,很快便兜了大捆树枝。
往回走时,利秋华迎面而来,一看见我们,目中那似有似无的紧张,随即消失——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还以为被野兽袭击了,这么久。走吧,等着呢。”她看着潘云,笑了起来。
风,扬起碎花连衣裙,长长的发丝,也随风轻扬。身后,碧绿的草地,衬得她眉眼温柔多情,就像身边的藤蔓,蜿蜒多情,攀附着那浓密粗壮的大树。
我了然的笑。快步越过她,向河边走去。
黄昏,我骑着自行车,欢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以满天红霞为背景,黄昏似乎组成了一幅绚烂的水彩画。
肥硕的麻雀,欢快的拍打着短小的翅膀,趁夕阳西沉前,留恋在半空。
经过了一整天的劳累,人们脸上浮动着惬意的放松神色,享受着这平静的黄昏时刻。
街道上商店的招牌,闪烁着淡淡的金色,让人不由感到一种安静的氛围。
这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一道身影吸引住。
那瘦他站在小区门口,背景是夕阳满天,周厚拉住他的手,似乎叫他回去。
他却固执的站在那里,望着街道的尽头。
当我骑着自行车进入这个街道,远远的,我不知道我的视力也会这么好,我居然望见了那沉寂的黑眸之中,蓦地闪出一丝光亮。
那光亮很细微,不可察觉,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却强烈得如同天边劈过的闪电,晃花了我的眼,晃乱了我的心。令我无法忽略,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