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蹲在通往校篮球场的一棵梧桐树下,深秋的梧桐树叶上一片娥蛉啃噬的锯齿状,拉拉痢痢地一派残败景象。
凌风壮实,蹲在哪就象忤在树下的碾米石椿。
花鸡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干干净净的斯文。
花鸡没敢戴平光镜,不是不戴,实在是不敢。那年代,戴眼镜的除了文化人,就是学究了。
学校里没学生戴镜片子的,那年代近视眼还是个稀罕物,学生个个眼神都赶上二郎神的第三只眼了。不象现在,眼镜片子是一族族的,好象不架都不是读书人了似的。
凌风这个月都没回家一直住校,凌风怕见杨老四,怕杨老四又给自已塞钱拿烟。
凌风没回家,口袋就空了。凌风进红旗中学一个多月,还没有铁杆兄弟,凌风烟瘾又犯了,凌风不想蹭烟,在江城八中凌风也算一号人物,凌风觉得丢不起这个面子。
凌风观察花鸡好几天了,凌风不好意思向别的同学下手。
花鸡很孤独,出类拔萃的孤独。
花鸡通常都自已一个人站梧桐树下,远远地盯高二(四)班的门,很长时间花鸡的脑子里都糊了浆糊,闭上眼就是桑树上那一片白哗哗地肉白。
凌风拍上花鸡的肩头时,花鸡还沉醉在春天的桑树林。
花鸡甚至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将口袋里的二角钱给了凌风,凌风憋了憋头,摇摆着向校外走去。
凌风想,下节英语不上了,反正是坐飞机。还是到校外买盒烟躲松树林里好好过瘾算了。
花鸡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想那是今天在校的中餐钱和明天的早餐钱啊,凌风说给我为什么就给了呢?和凌风也不熟啊。
花鸡就追了上去。
花鸡被凌风打了,上黑糊糊的一大脚印,鼻孔里有点往外窜血。
凌风下手不重,毕竟心虚。凌风说,我他妈的下星期还你,我应急。
凌风不知道花鸡的表哥是白眼,刘文明知道,这个红旗中学唯一还关心花鸡的可能就是他了。
刘文明和花鸡、凌风都是高一(一)班的,刘文明没事就逃课,上英语就更逃得厉害。
一片很末路的阳光里,刘文明翻墙跳下,就吓了一跳。
围墙下的阴影里白眼、哾雕和白少年正在吸烟,强子和萧见在打篮球,他们都是四班的,四班上体育课。那时的体育课基本就是放任自由。
刘文明凑过去蹭烟,白眼又翻着他的眼了。
白少年抬手抽刘文明一后脑勺骂,你妈的当白眼开烟铺的啊。
刘文明被抽习惯了,说,大哥留个烟头给小弟。小弟正犯烟瘾呢。
白眼说,刘文明你老爸怎给你起了这么个名,你他妈的那点文明啊,给你留凭什么啊。
刘文明知道三人里就白眼心好,白眼是面煞慈心,极八面来风的一个人。
刘文明说,眼哥,兄弟不白抽你烟头,有个消息给你。
白眼心思活络,干偷的人都明白着,对任何风吹草动都留意。白眼递棵整烟给刘文明,刘文明双手接了说,眼哥,凌风抢了花鸡二角钱,花鸡还挨了打。
白眼眼珠子鼓胀起来了,一双片刀一样的眉凑在了一起。
白眼瞧不起表弟那副戏子像,白眼觉得花鸡表弟就是个装B的,天生一副找抽样。
花鸡爱面子,身上穿的基本是白眼落下的,花鸡怕见白眼,心里就横担着一座山。
两表兄弟到生疏起来了。
凌风一路吸着烟吹着口哨,进了树林。
很末路的阳光,低矮的一片松林,让人恹恹欲睡。
暗红色的松针软软地,满地滚落的松球,一副深秋的景象。
顺着小径一路往上,坡坎上就是红旗中学的围墙了。
风很静的吹,耳畔似有似无的飘荡着歌声,琢磨着像是造船厂哪个方向传来的,很深很明快的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
那年代就这几首歌,传唱的疯了。
凌风的口哨赶着音乐的节奏响在近午的松林间,坡坎上的四双眼已经死死地盯牢了他,危险和血腥逐渐临近。其实,凌风并不知道。
很多的事看起来都微不足道,却结下了一世的仇怨。
原先如此,现在依然如此。都为了面子。
尽管,白眼看不起花鸡,白眼还是决定要为花鸡出这个头。
因为花鸡是他表弟,凌风弄了花鸡就是打了白眼的脸。这个时候,白眼也不知道凌风是杨老四的兄弟,曾经八中的风云人物。
白眼从墙头驱了块黑砖背在身后,一脸灿烂的笑。
凌风拨开松枝刚露出身,一块黑砖就迎面砸了过来。
眼前末路的阳光摇晃着,枝影恍惚里一片血红。凌风强忍着脑中的昏晕拳头攥的指骨一阵山响。
哾雕和白少年楞了楞,几乎不能想象白眼怎么着就变得如此狠戾了。
这个时期的学生打架,多半还是拼的拳头。不象后来动不动就是抡刀动剑的,一派不计后果的架势。典型的如花鸡的弟弟花城,88年的时候,十六岁的花城单人独刀一夜间名动江城,强勇悍狠直*83年前的江城八勇。
白眼砸出黑砖就扑了上去,白眼体型文弱,骨子里却哽张。
不知什么时候,刘文明早躲得没影了。刘文明胆小,遇打架都躲,尽管没事总和造船厂的这班学生凑合,一遇事就多半见不到他影子。
白眼小瞧了凌风,车轱辘身材的凌风抬手一个炮锤打得白眼满嘴是血,凌风脑子被砸得晕,一拳雷出去了,身子也跟着踉跄。
一根筋的白少年见白眼吃了亏,立马和身扑上。
白少年肌肉虬结,也是个力量型的,白少年扑倒了凌风,哾雕按实了凌风的腿。
白眼疯涨了,骑在凌风身上两只拳不由自已的雷。边雷还边骂,我让你张扬,我让你他妈的冲。
凌风彻底被砸挺了,血糊了双眼脑袋里嗡嗡的响。
白眼累了,只觉得拳骨涨开了样的痛。
这时候,白眼他们还不知道凌风的来头。
白眼楸起了凌风说,你妈的还张扬吗?
凌风一声不吭,猛然顶着额头急撞白眼的下颚,白眼猝不及防就觉得牙都碎了。
白少年惊叫一声说,这*养的真毛利。飞起一脚揣倒了凌风,白眼已经控制不住自已了,从草丛里模出黑砖,砰砰两下砸晕了凌风。
凌风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午了。
血疙瘩干枯在脑袋上,凌风觉得眼前就剩一道缝了。
阳光很刺眼,天地一片末路……
凌风回到凤凰正街的这个晚上,杨老四就模进了凌风家的院落,凌风不想让爹妈担心,杨老四是从后窗爬进来的。
很清凉的一弯月,水一样冷的洒在窗前。
杨老四一声不吭的吸烟,凌风陪着吸,烟卷就似着了火。
凌风脸上的水肿已经消了很多,白纱布一圈圈的绕着。凌风觉得太沉默了就说,老四,我没什么自个爬车摔了头。
杨老四冷笑,一双吊眼翻得让人看着楸心。
杨老四说,凌风你他妈给我编,往象了里编。我老四好糊弄没准就信了。
凌风说,老四,算了。凌风不想说自已讹诈花鸡二角钱的事,凌风觉得丢不起这个脸。
杨老四推了凌风一把说,凌风你他妈的完了,我杨老四拿谁当过真正的兄弟?你和我生分,好……
杨老四立起身来,杨老四那时候就觉得心口堵得慌,一股无明火腾腾的往脑子上串,杨老四就想砸点什么,凌风拽住了他说,老四你听我说。
杨老四说,凌风你什么都别说了,江城有多大,没我老四打听不来的事,兄弟帮你解决了这件事,咱们从此一刀两段。
凌风没拽住杨老四,杨老四一阵风的出了老爷弄。
等在老爷弄口的周正见杨老四气冲斗牛的闯了出来就问,四哥,见着了风哥了吗?
杨老四已经抓狂了的骂,还风哥呢?凌风他妈的彻底是傻了。
凌风很难受,翻出后窗后远远地坠在杨老四身后,凌风还不知道是周正告诉杨老四自已被打了的事。
周正还不满十六岁,周正初中没毕业就在凤凰街上混了。
凌风回家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了。
凌风怕被人瞧见,往暗影里走。
周正那当儿刚吃过晚饭,赤条条的光膀子,一溜排骨。踢踏着一双塑料凉鞋,绿色的军裤象布袋一样挂在两根细腿上。
凌风走的急,闪身进了老爷弄。
从街对面晃过来的周正一愣神,凌风缠着纱布的脑袋就离开了灯光。
周正眼尖,杨老四一老早就叫周正星期六、星期天瞄着凌风。
凌风跟着进了轴承厂的时候,杨老四在桌前已经一口气灌下了半斤三花酒,满屋子都是碰碰的酒瓶子撞桌面声。
杨老四说,正子去叫小冷和阿三,妈的凌风老子要跟他一刀两段。
凌风推门进来时,周正愣住了。
周正也读八中,老早知道凌风的名气。
周正叫,风哥,起身让座。
杨老四说,你妈的还楞什么啊,还不去找小冷。
凌风抓紧了杨老四的手说,老四,别找小冷。
杨老四冷笑,小冷和凌风、杨老四都是发小,小冷最讲义气,脾气却爆的象炸药,一点就燃。
这间屋子是小冷姐夫家的,小冷姐夫和姐姐那当儿就去了广州,小冷姐夫原来也是跟杨老三混的,几乎和大巨、二炮不相上下。
年初时,杨老三砸老桶爷的时候,小冷的姐夫飙旗伤了人跑路去了广东,后来飙旗在广州站稳了脚,小冷的姐姐也就去了广州。
凌风最终还是下了水,伤好了些就领着杨老四和小冷来堵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