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冬日凛冽的江风吹散了一片慵懒的阳光,码头上咸腥的气息就像脚下的黑土一样深重。
江对岸的轮渡依如老牛拉破车似的喷吐着浓烟,缓缓地靠上了江城。
一水之隔,两个省份。
江水悠悠,一遍宽阔的堤岸。
在码头泊架的铁架桥上有位一身察蓝的年轻人随意的甩着海杆。
很高挑的个子,一双面对江水眯成了一道缝的小眼。
那年代用海杆的不多见,似乎现在江城用海杆的也没有几个。
所谓的海杆,就是一米多长的杆子上装着一架滑轮,随着用力的甩出,缠绕在滑轮上的鱼丝象箭一样的激射而出,鱼线的尽头是一团锚状的鱼钩。
这种捕鱼的方式很独特,既不用鱼饵,也不用考虑人的耐心。更奇特的是运气的成分,当然有经验得捕手据说能看明白鱼群的走向,一甩一个准。
当然这种方式绝对不是靠投掷的准确性,而是收线时锚勾急速回收钩挂水中的鱼。因此,收线的摇柄一定要摇得快。
显然,小眼睛的察蓝青年今天运气不好,几次掷勾仍一无所获。
等船是件很无聊的事,一身军衣的强子点根烟和白眼倚在一堵背风的墙下。
白眼习惯性的目光扫视着人群,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很快的盯上了对面墙下的一群人,确却的说是分散的一伙人。
尽管这伙人装着互不相识,衣着身份不尽相同,但白眼还是一眼就瞧出了这是一伙放钩子的。
白眼捅了捅强子,强子歪过头看白眼。
白眼说,放钩子的。
强子看过去,觉不出有什么不同,上百号渡江的到是白眼显得光鲜扎眼,穿军装的不用点也有十几号人,那年代流行军装。
江风呼呼,等船的都笼紧了袖口,泊架铁架桥上的一身察蓝青年很执着。
老魏子穿一身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冬衣,手里拿一布袋,走到显眼的人群前默默地蹲下,开始从布袋里往外鼓捣。
一张白色的塑料布四角用砖块压牢了,三张剪成三角的扑克牌,三只白瓷盅子。
老魏子其实不老,也就三十一二岁。一张敦厚朴实的脸,一眼和善的笑意。
三只白瓷盅子好象长在了右手指上,飘逸的旋转着不时发出声悦耳的叮当碰撞声,一片目光随声望去。
很炫很熟的手法,跟玩魔术似的。
老魏子不动声色,五个指头仿佛带着吸力,三个白瓷盅子交替的翻动。
那年月耍把式卖艺的大有人在,通常在人多的地方,拿个破锣一敲,二话不说,先来套把式,这就叫暖场,接下来多是那一套行话。
什么父老乡亲,来一来、看一看啊,走过路过的千万别错过啊,俺王老五初到宝地,为糊一张口,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有得罪各方神仙的,在下着这里说声对不起了。
然后双手抱拳,绕场作揖。
再下来就是正点了,有耍趟大刀的也有扎一路长枪的,基本上一路耍完,就开始收钱,一分二分,一角两角的都行。
遇到有钱的也有丢一块的,那毕竟少。
再往下了就是绝活了,象什么刀枪不入,胸口碎大石或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等。
这是比较有看头的了,那年月没不爱看的,稀奇啊。
也有卖狗屁膏药的,开场几乎没啥区别,就在正点子上区别大,卖膏药的那是耍嘴皮子,拿话套人,一套一套的,环环相扣。
你不搭理没事,一搭理没不上套的。这是光耍嘴皮子不练把式的,目的就是卖膏药,把式是假,尽忽悠人。
老魏子不一样。只是一个劲的暖场,没见过的觉得稀奇啊,呼啦啦就围上了。
见有了人,老魏子还不慌不忙地旋白瓷盅子,一突儿指上一个盅儿飞出来,落在白色的塑料布上,盅口朝天,那是个稳当。
落的点也讲究,正当中,前面是一张红色的红心K。接着又飞出一只落在左手边的黑心K后,剩下的那一只盅也不用飞了,直接放右边的黑心K后。
有好事的就问,这是玩啥啊。
老魏子不慌不忙地说,押牌。
一个工人模样的说,这我玩过,能押多大啊。这工人一口普通话,模样儿周正。
老魏子说,随意,赔不起我告诉你。
说普通话的工人说,你开始吧,我来押。
老魏子说,行。用小指一勾牌,红心K到左边去了,又勾两下,三张牌换了位置。然后用盅子盖住了。看着不快,手法到利落。
老魏子说,押红心K,押多少赔多少。
说普通话的工人说,我押右面的,从口袋里掏张二元的放右面。
人群里有眼尖的说,别放右面放左面。说普通话的工人说,我看准了在右面,输了你给我。
眼尖的心有不甘,觉得明明是在左面的嘛,想下却心虚,手捂着口袋,心里翻开了锅。
老魏子一副波澜不惊问,还有没有下的啊。
那工人胸有成竹的说,开牌啊,别磨蹭了。
老魏子见没人搭话,就伸手要翻盅子,这时候,就听一女声叫,等等。
话未落人就拔开了前面的人,是个少妇,薄嘴皮子的那种,透着一股精明气,左手还牵着个五六岁扎羊角辫的女孩。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一心思在吃一根冰糖葫芦,少妇从手帕里翻出一元放左面了,少妇还心好提醒那工人说,在左边。
工人哼了声,一副不待见的样子。
这次老魏子问也不问,伸手掀开了盅子。红心K在左边。老魏子拿工人的二元钱赔了少妇,收了少妇的一元。
那工人咦了声说,明明在右边的啊?死劲饶头。
少妇说,你眼长斜了,兄弟没色盲吧。
工人输了钱正上火,硬声说,你才色盲哩。
老魏子忙吆喝说,押啊,押了啊。手里忙活着,牌是移来移去,边移边照盅子。
这次瞧热闹,押钱的都看准了在中间,先前眼尖的也忍不住下了二块,那工人也不知是傻还是眼神有问题,又押右边了。
这次押的又多了几人,都赢,就哪傻*工人输。
一连几把押注的都嬴,老魏子赔的也不多,基本上都是那傻*工人再输。
赢钱的个个喜气洋洋,眉飞色舞,那傻*青年沮丧的不行,都输二十好几了。
瞧热闹的也看得有些子热血上头了。
白眼冷眼瞧着,强子看不出门道,就问,都一伙的吗?
白眼说,不都是,慢慢看吧。
强子觉得有意思,看得特留心。
又开了两道,那工人脸都绿了,冷汗珠子也下来了,边上人都劝他,这人还犯倔,认个死理。狠狠心这次他押的更多了,零零碎碎足有二十。估计是全部家当了。
边上的人实在看不过眼就劝他别下右面了,下左面。
这工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
老魏子不乐意了,老魏子说,下不下啊,没钱边上人别咋呼,有本事自已下。
老魏子这一说话,看热闹的都歇声了,这话还真的有点犯冲,叫人不顺耳。
原来围观的人群里真有不给力的,那人来了没看两把,穿着光鲜,一条牛仔喇叭裤直抖抖,还一口雷死人的广谱话,别上当得啦,年青林,你有多少啦都要输得啦。
你说人家都输成那样了,你劝就劝吧,别提输啊。
说普通话的工人来气了,张口说,管你屁事啊,少他妈的乌鸦嘴。
那人一听还来了劲说,年青林,别不听劝得啦,就是我来摆牌啊,你也要输的啦。
说普通话的工人立马火了说,那你来啊,你他妈的有钱吗?输钱人都这脾气,听不得劝。
这人还真好脾气,拍拍腰,哪儿鼓鼓囊囊的跨着个腰包。这人说,年青林,输啦别火气大得啦,钱有的是得啦。
这一连串的得啦,弄得老魏子也光火了,老魏子跑江湖的啥人没见过,心说哪来的二五子啊,今天他妈的非输死你个装*的。
这说广谱话的人还真不知铪数,当真坐了老魏子的位子,耍起了三张牌。他那个指头木得和胡萝卜也差不多,慢的和蜗牛也没区别。
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包括说普通话的工人。
这时候的老魏子也来劲了,按理老魏子是行内人,怎么着也不至于参合。可老魏子气啊,这人在砸他场子啊,老魏子也就闲不住了。
老魏子现在是自已下,还帮着吆喝,原本瞧热闹的那些缩头伸脚的也动了心思。
赌的这种心态都抱个侥幸心理,不劳而获的事谁不愿意啊。再说了这都多少年难遇个二五头啊,错过了这个村,还真没那个店了。
别说老魏子的话还真有煽动性,人群里的一位老农都瞧半天了,硬是没敢下注,这一吆喝憋不住了,抖抖擞擞地也模出个一块的纸币押上了。
白眼叹口气说,着道了。强子弄不明白白眼究竟是说谁着道了,当下也不问,耐着性子往下看。
说普通话的工人急不可耐的说,开啊,你开啊。
说广谱话的人不急不慢的掀了盅子,大家一看都乐了。没不悦的,大家都赢钱啊。
说广谱话的人也干脆,二话不说就从腰包里数钱赔了,他那腰包不大,钱却多,厚厚地一摞。
这下子群群激奋啊,下少了的,没下的是个悔啊。下大了的那是个眉飞色舞,喜形于色。那说普通话的工人更是一蹦老高,这一把几乎就翻回本了。
老魏子也乐,老魏子怕这二五子反应过来了,忙招呼大家下注,那工人更是言语呛人的说,大家都下啊,这整个是个二五子,不要白不要啊。
说广谱话的人似乎也听的明白,这下不乐意了说,谁二五子了啊,有本事全都下拉,没个四五百的啦,不要来现眼得啦。
大伙一听傻了。那年代普通人谁口袋里有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