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历史转折性的时刻——
这是个脑袋不清楚的时刻——
墨紫听到萧二沉声斥石磊。
没错,那看起来像铁桶一样牢靠的三人党,也有分上下级的时刻。
而萧二郎也有说公道话的时刻。
好吧,她错了,她收回他脑袋不清楚的话。其实,对方是正义之士,她是混水模鱼的。萧二这个人,她一直知道,作为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不止是家世还有他自身的能力。她迄今为止,能在口头上占上风,大概是因为他尊奉“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不屑与私货贩子和当丫头的人一般计较,当然他可能也有点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没想到她挺犀利。若换个时空,她还是军人那会儿,应该跟他能成为很好的战友。总不能因为这人爱国忠君,他就是恶人吧。
她心里清楚,所以每回跟他硬碰硬对阵后,就来不及后悔懊恼,再迟也得装小白兔。一见面誓同水火这样虽然可以继续维持,但一边倒她次次赢的形势一定会变化,毕竟身份力量相差太多,对方不再忍耐的话,吃亏的人只会是她。
所以,这人态度和缓了,她也就和缓吧。
嘎——嘎——一阵令人慌张的声响。
墨紫叫道:“不好,船快撑不住了。”
绕是训练有素,年轻的兵士到底变了脸色,很是不安得看向萧维等人。
萧维上过永福号,知道那是货船,能载重,就对墨紫说道,“先载一批过去,我船上一半弟兄能不能挤?”
不等墨紫回,臭鱼先说,“少将军,你说这话前能不能比比两只船的大小?你们的船是四个永福号那么大,怎么能挤上一半人来?”
虽然臭鱼语气够冲,但墨紫同意他的观点,“萧少将军,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臭鱼说得不错,挤不上太多人。而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瞧你手下大概有一百多人,不如分三批,我们也更有把握些。”
萧维从将船上俯视墨紫。她柳眉稍紧,目亮如星,脸上一股神采,不容人小觑。由此可见,她不似以往多敷衍。他立时吩咐,让兵士们按六列站,自己的近卫队留在最后,放绳梯,前七排下船,让仲安石磊二人带队。
石磊虽然刚遭了斥,却是转头就忘,见萧维要留在船上,急了,“你先上丫头的船,我押后。”
墨紫听到丫头的船,挑挑眉,抱臂不作声。
仲安也不甘示弱,非要落人后,“你是水寨将来之统帅,不容有失,应该先行。”
萧维主意已定,自然不改,“将船之上,岂能无将?你二人听我便是。”
三人在那儿让来让去,唧唧呱呱,要抢最后一个与船共存亡的位置。
看得臭鱼火大,对墨紫嘀咕,“干脆谁都别走,一起沉了算。对咱们摆大老爷们的架子,这会儿跟小娘儿们似的。要是咱们,墨哥你让我下去,我便是不乐意,也照样要下去。得分什么时候!”
墨紫笑笑。她钦佩三人“舍身取义”的精神,但他们争不出个子丑寅卯也不是事儿,眼看那船又沉了几寸,实在不得不出声打断。
“三位,有互相谦让的时间,不妨先让人下来,我能赶紧往河滩上送,也能多跑两趟,那就谁都不用牺牲了。退一万步说,真来不及救,你们的船就沉了,一二里的水,抓着板,咬咬牙能游到头。岸上我已经叫人准备了棉被衣服暖炉子热食物,还有郎中随时急救。”
墨紫说了这话,萧维等人往远处红萸的岸边看去,果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众兵士不觉松口气,神情镇定得多,原本因急躁而产生的推推搡搡也停止了,个个按部就班。
可石磊还有话说,“这么冷的天下水游一二里,顺风却逆水,一根手指头浸在里头都冻断,会死人的。能游,干吗还要向你红萸求救?”
这人天生直肠子,而且这回他说的是实情,墨紫不在心里顶他,只说,“真要到那时候,船上的人总不能真来个同归于尽吧?再说,你们不是普通的步兵,是水寨的水兵,平时不练练冬泳,又在干什么?”
“你懂什么?水寨的兵强得不是游水,是船上拼命和上岸快攻,要会打仗。”此次巡都多带新兵蛋子,就为了让他们得到战前磨练。真正主力仍留在水境线,以防边关异动。
水兵的水性耐力不重要,是为了船上陆地作战,而不是水里掐架。游水的基本要求是不沉,可能还不如船帮子。当然,会有水性特别好的,而且比起步兵,总体下水能力强。
“哦。”她还真是不懂,以为这时水兵该跟现代海军似的,冬日下水游千把米是小意思。怪不得石磊晕船呢!原来所谓的水将,不过就是打架狠水里趴下。
石磊瞧她这般爽快还表示谦逊,反倒一愣,这丫头不是最喜欢顶嘴的么?
“别争了。”萧维令第一批兵士下绳梯,同时出军令,让仲安带此队,石磊领第二批。
军令如山。这下谁也不好违抗了。
不过,萧维没想到的是,仲安虽然上了永福号,墨紫和肥虾却上了他水寨的船。
“你上来做什么?”他问完,突然一笑。
很久以前就说过,萧二的笑,绝对是很吓人的。一个不苟言笑,背负着国家和人民的大将军,突然笑给你看!告诉你,那滋味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引发心脏病。因为,她就是个小民,还是个很混的市井小民。这一点,她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后退了一步,有点要躲到肥虾大胖身后去的架势。同时暗道,临时捎肥虾舍臭鱼的决定很正确。
“将军,咱们有话好好说。”笑就别笑了。
萧维哪里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照笑他的,“墨哥上了我的船,可是要听我号令的,不怕我赶你跳水么?”
墨紫咧嘴,一副理所当然,“将军若真赶,我就真跳啊。本来谁的船,就该听谁的,不然岂非乱套?”就像大厨是厨房的王,而船长是船上的王一样。这个寻常人不曾经历而可能无法理解的道理,她是很清楚的。
萧二几次在永福号上挑战她身为头头的权威,也是让她不能忍气吞声最直接的原因。茫茫水域,危机四伏,就怕不知听谁的。她不够坚持的话,会连累同船跟着她的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嚣张跋扈也好,她必须在自己的船上对挑战者表现出最强的姿态,以一船一命同天相抗。
好比现在,萧二郎在他的船上高高在上,她一点没意见,也乐得听从指挥。
萧二则不同。他出身富贵,少年得志,习惯在任何场合得到重视,却被墨紫连番几次打击到,以为已经模准了她自视甚高的个性,却因她突然诚意顺从而心生疑惑。
“将军,在你船上虽然一切听你的,可否允我说几句话?”作决定的,只有船老大,但提建议是每个人都可以的。墨紫再度往前站。
萧维对这样的她很是难掌握,下意识顺应了她,“什么话——你喝了酒?”闻到酒气,立刻皱浓眉。
墨紫手背挡嘴,嘿嘿干笑两声,“将军好灵的鼻子。刚喝了两口,这么冷的天,给驱个寒暖个身。”回头让肥虾抱上一大坛老酒,永福号上已经让她挖空了,“我来,也是给将军和兵爷们送这个……”
一旁看老半天的石磊冷哼,“执行公务中怎能喝酒?再者,就一坛子,这么多人,怎么分?”
“先尽那些水性不好的,再来年纪大耐力不够的,剩下的能分一口是一口。永福号没来前,也做些下水的准备。水温很低,避免急冻下出现的抽脚麻腿,要把筋拉开。”取代萧二唱反调的,硬石头来砸。不过,墨紫不怕砸,既然来救人,那就得真心实意。如臭鱼说的,要分时候。
“……”石磊面对这份真心实意,也砸不下去了。
萧维找两个亲卫把酒抬了下去,“墨哥还有何提议?”
墨紫确实还有话说:“我建议,将船舱船栏板这些能拆得都拆卸,以备下水之需。而且,让兵士们随时月兑去棉衣,避免下水后身体过沉无法使力。最好,将人分成四五个一小组,由小组长临时担负指挥之责,防止单兵月兑落,发挥互助之能,把伤亡减到最低。可采用奖励式,凡小组全员安然到岸者,记功一次。”
石磊听了,忘了眨眼。
萧维眼一眯,目光紧敛,但随即下达指令给一干副将,“照墨掌事说的做。”
一时,在岌岌可危的船上,士气高昂,众人拆船火焰高。
石磊对着萧维低声一句,“这丫头,我老石不想认也不行,确实有那么点小聪明。要不是女的,我还以为她当过兵的。”
萧维望着那个正在帮忙拆门板的纤细身影,一个字不说。
永福号载走第二批兵士之后,墨紫还是留在了船上尽力。她的冬泳锻练自十岁起就没停过,即便不能随意到河里江里去挥汗,也一年到头常洗凉水澡。这样历练之后,其效果在惊鱼滩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她怕天冷,但不怕水冷。
这次,永福号才走了没一会儿,将船肚子里终于喝水到撑,并开始严重倾斜,甲板出现断裂。
船加速下沉!——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是会晚,请亲们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