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一点都不笨。她心里清楚元澄对香十一无意,但她还是大胆提了这个亲,自然有多方考量。
她的认知里,男人对好看的,主动倒贴的女人是来者不拒的。像她父亲一样,就为了无忧那样不要脸的冷落了母亲。母亲顶着正室的名头,却同守活寡无异。香十一的脾性呛辣,但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又有自知之明只是给元澄为妾,元澄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元澄任香十一跪三日却不理,在她看来,拉不下斯文人的面子罢了。毕竟他尚无妻室,若因女子苦求而出门迎,今后他正妻的脸面往哪儿放。他需要一个台阶,豹帮为香十一出面提亲就最好不过。而且,香十一这么闹了一番,今后就算毁了。她瞧元澄是个聪明人,风流倜傥的模样,哪能真抗拒到底?
再者,她来上都时日虽短,发现豹帮和官府虽然关系良好,但却多为利益往来。若香十一能进中书舍人大人的府里当如夫人,双方的关系便多一层亲厚。这一点,香十一也答应了她,尽力为徐九稳住这个靠山。
还有一个原因,是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却令她下定决心要将香十一打发出豹帮。香十一在帮中任性撒泼,徐九虽嘴上斥责面上不悦,始终态度忍让了。说是过去的兄妹情谊,她也看出徐九确实还没有别的意思,然而又不是亲兄妹,这种义的,干的关系变成夫妻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成的事。徐九将来当然可以娶妾,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她就是再闹也无用。她因此必要容人,只是他的妾定得过她的眼。香十一不甘人后争强好胜的性子,她可不想要,收拾起来太麻烦。
傅氏站着等元澄怎么说,眼微抬,就看到对面的墨紫,目光不由有些阴暗。香十一好对付,这个却让她有难以下手之感。徐九竟对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有过求亲之举,不知道男人都什么眼光看女人?长得倒是一副妖颜祸水相,偏穿男人衣服,行男人之营生。照她想,未出嫁的大姑娘独自管一船场的汉子,怎么都免不了那些苟且见不得人的事。单瞧夸墨紫的都是男人就觉得起腻了。她娘从王叔那儿打听来这事和这女人之后,嘱咐她要小心此女,说她经验尚浅,不要跟那种狐媚子硬碰硬,面上一定要大方,最好笼络住了,千万不能在徐九面前露出真心思,反令徐九厌恶,倒把他往那儿推。男人其实喜新厌旧,处理得当,她是贤良的,对方就是遭人骂的狐狸精。
女人名声最重要,无忧那个蠢的,被她娘设计一激,就变成了老鸨,如今根本进不了傅家门。她爹冲着祖父母,一年大半载要陪在家里,跟无忧只能两边分着过。等年纪大了,她爹对美色不是那么看重了,无忧也人老花黄,到最后守在她爹身边的,还不是只有她娘?
无论如何,嫁了大丈夫的女人,要会忍耐。选的男人优秀,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嫉妒闹别扭不过是最无用的天真幼稚罢了。待夫无错,妻位才永固。皇帝后宫三千,皇后只有一个。废皇后,那是天下皆讨的不可行之事。自古如此。
但傅氏打第一眼看到墨紫就不舒服,努力克制了反感,却不知是不是都藏住。突然,对上一道清亮的视线,一看正是墨紫。她忙低头,最后落入眼帘的,令她有些慌,来自对方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一大通,好笑得是,等元澄真开口了,却没有听清楚。
“大人说什么?”她今年十六,还能有破格的时候,人只以为她天真。
“元某怕死。”元澄并无不耐烦,再说一次。
傅氏蹙柳眉,“大人,这是何意?”
“嫂夫人来上都时日尚短,可能未曾听说。”元澄笑容温煦,“元某在九爷就任帮主之日,令人当场击杀了香姑娘视为亲姐姐的人。”
傅氏只知豹帮前任帮主的女儿曾意图夺位从而毙命,以为是帮内事务。瞧一眼身边的丈夫,他脸色很是沉重,看来是真的。
暗自怪香十一没告诉她这事,傅氏笑得僵硬,“这……这想来是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胡桃罪该当死,十一妹多半想明白,所以仍留在帮里了。不然,她该找我家相公的晦气才是。”
墨紫想,香十一给徐九冷六的晦气还少了不成?想完,就笑。她是笃定元澄不会要香十一,理由和元澄说的一样。香十一到底是痴心还是另有图谋,她看不透,元澄也不可能冒险。真奇怪,几乎所有人好像忘了元澄杀胡桃的事,以为香十一真心真意求妾。
“嫂夫人心地善良,元某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日香姑娘先在台上与胡桃姐妹情义深重,后见胡桃死而咬牙切齿眼含杀机,如今明知元某是害其姐姐的凶手,却一反常态,抛开姑娘家的矜持,连名节都抛开了,非要元某纳她。元某如何想,都觉得比起一往情深来,香姑娘似乎别有所图。真怕解语花没得到,最后让人心口插把刀,岂非很冤枉?那胡桃意图杀人,元某不过执行法道,救无辜者的性命,何错只有呢?”元澄不经意瞥向墨紫。
墨紫眨数眼,表示,是啊是啊,错的是我,枉费你一番好心。
元澄目光调转向傅氏,笑容一发即收,表示,你知道就好。
“……”傅氏呃了一声,“大人……”
“香姑娘如此放言出去,元某也不是不知对她自己清白有损,只是亦不希望在家中都得整日担惊受怕。这三日,元某不能出面劝退,也是考虑香姑娘的名节。以豹帮影响力,就说香姑娘此举另有隐情,想来能有所挽回。”承认自己胆子小,又帮人想好退路,元澄已尽其力。
“九爷,但愿此事不阻我二人交情。”意思是,老兄,你说你老婆两句吧。
徐九豁然起身,拢袖抱手,“贱内无知,请大人不知者不怪。十一妹做出这等令人不知羞耻的丑事来,徐某方才得见。回去后,自当从严管束,再不让大人为难。”
傅氏咬咬唇,却识时务,福身不敢起,“民妇见识浅薄,大人大量,原谅民妇鲁莽。”
正好茶上来了,元澄举杯,算是不计较,也算是送客,最后来段话,“今日之宴,元某尽兴之极。嫂夫人乃是好意,元某怎能责怪?只是娶妻纳妾之事,实不敢劳众人费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元某不求之,但随缘。若无缘,断背又有何妨?”
噗——
墨紫喷出一口茶。
众人还在纳闷断背啥意思,见墨紫这样,就都好奇瞧过来。
元澄笑得很欢,“三弟可是让茶烫了舌头?喝慢些才是,别急着替为兄担心。大嫂进门,总是早晚的事。”
她——靠
墨紫实在忍不住,爆粗了,在心里。女乃女乃的,什么话都叫他说了
宴散,徐九冷六等人还要与元澄说正经事,女眷们先回各家。
傅氏上自己的马车,等了老半天的香十一急切问道,“九嫂,他可点了头?”
傅氏神情有些伤怀,叹口气,“好妹子,九嫂无能,帮不了你的事。大人他——”又叹一口气。
“你们帮我出面,他都不肯么?”香十一颓然跌坐,面容惨淡,“我有什么不好的?都说我漂亮,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偏我喜欢的,怎么都不动心嫂子,你不能再帮我想想辙?难不成,真要生米煮熟饭?”
傅氏听到这儿,眸中厌恶一闪而过,说话语气却轻柔,“大人以为你因胡桃的事才故意接近他,其实要对他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纳你。也是,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跟有心要报仇的人同床共枕。”
香十一怔了怔,“胡桃姐姐的事,我没有怪他。都是那个叫墨哥的人不好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明明对他一片真心。”
“墨哥?”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傅氏捏皱了一方彩帕。
“她是九哥那边的。”想到自己如今仰赖着徐九这边,香十一讨好笑道,“九嫂,过去的事咱谁都不提了,我不怪元大人,也不怪九哥,是胡桃姐姐的命不好。我真想明白了,女人就得跟九嫂似的,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辈子仰望着他活。好嫂子,再帮帮我吧。只要能让我再见元澄一面,其他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江湖女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傅氏蔑视得笑笑,嘴上却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香十一没什么心计的一个骄蛮女娘,根本看不出傅氏蔑视她,听得这话还大喜,抱着傅氏的胳膊直点头,谢了又谢,说全指望九嫂了。
大风刮,阴冷无比,雪花又飘。
马蹄嗒嗒,从傅氏的马车旁急驰而过,车里心事重重的女人们没在意。
马上跳下一个灰袄汉子,将缰绳丢给元府门房,拿出一块牌子,然后飞也似得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