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来稀。
这句话套用在王阳身上显然不合适。七十有四的老人了,脚步仍稳若山,身形仍tǐng如松,体态高大,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一巡酒敬下来,萧维对王阳的敬仰有增无减,只觉他身为两朝最杰出的宰相,一点都不倚老卖老。肃王带头论当今大周形势。王阳多是静听,但只要开口,必定能让众人有眼前明亮之感。
肃王问,大周和大求的邦交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客人们议论纷纷,多数人认为大求不敢打过来,所以应以防守为要。
王阳则说八个字,狼子野心,难防难守。
“我倒是想打,但皇兄以仁治天下,要说服他不容易。我听说朝堂之上已分和战两派,有让长明公主往大求和亲之说,也有请求主动出击的。说起来,安明公主和长明公主皆是皇后亲生,也就是王阁老的外孙女,若嫁去大求蛮地,可惜了。”肃王摇头,“我大周武姓本是天下之主,不但至今未能收回失土,还要赔上金枝玉叶,要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肯的。虽然是女儿,也是自己的骨血,岂容蛮子糟践?便是嫁过去当皇后,心中也难平。”
萧维出来这些时日,并不知上都情形,听肃王提到和亲,自然惊讶,“小侄不觉和亲之事能成。我潜在大求半月有余,大求贵族和官员多排斥与汉人通婚,地位越高,越不容汉家女子。”那些贵族连大求王娶墨紫都强制不允,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墨紫是汉人。
“和亲也不过延缓而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也是时候结束四分五裂的势态了,就看谁有这个霸气和魄力。”王阳说到这儿,呵呵笑,“好了各位莫忘了,老夫离开朝堂已久,在我这闲人面前说天下大事,我犯困啊。”
客人们都笑起来。
“我来此乃是有事请萧少将军帮忙。”王阳看一眼肃王。
肃王瞧见了,连忙大声说道,“阁老,托媒不托两家,托事也是如此吧?你今早才跟我说了这事,怎么又请二郎帮忙了?”
“那是因为肃王爷不肯马上答应老夫,老夫只当王爷为难不得不另想他法啊。”王阳等着肃王不满呢,但笑着回他,“不然王爷以为,老夫为何而来?”
肃王唉唉叹,“阁老,本王并非不答应,实在事大如天,要谨慎安排。你也知对岸虎视眈眈我这儿却缺船少人的。”语气一转,“不过不愧是王阁老,找了最合适的人选。要是二郎的话确实可以放心了。”
萧维恭敬问道:“不知阁老有何事相托?”
“我孙女八娘五月中要与太子殿下完婚。她是我大儿之女,自皇上赐婚后,就回到本家学规矩。眼看婚期将近,要送回上都去,但近来流民颇多,远途不安,老夫想请人护送她。家中护院有不少,可走水路却不能施展。本想厚颜求肃王爷一个人情,但王爷所说也是实话,边境如今正是紧张的时候怎能因老夫的sī事而动用守军之力,是老夫有欠考虑,真是老了。”王阳叹口气。
肃王澄清,“阁老,不是我不帮,只是要安排妥当罢了。你老人家要借人借船我一个大营都给你。明明是你听说敬王府萧二郎在此,他可比我那些虾兵蟹将强得多了。”
萧维连说不敢,心里就想到正好以此为借口让螭船先走,就问,“太子大婚,兹事体大,又正是同行一路的,萧维自当竭尽全力护送。阁老此托,萧维受了。只不知阁老打算何时出发?”
“多谢少将军。”王阳双手拢起,微微直揖。长辈对小辈如此,算是大礼了。“我知少将军急回上都面圣,因此不耽误将军行程。只要将军答应,我即刻回府准备一切。将军的船只需在府城码头稍作停留,两个时辰足够了。”
萧维点点头,“那么,就此说定。倒也不用急,阁老的孙女不但是掌上明珠,更是准太子妃娘娘,萧维不敢催,可多停留一日。”
王阳却说:“少将军体恤,不过王家不当拖累。”
肃王插嘴,“二郎,你还是随王阁老的意思吧。歇过今晚,明日一早我放你们出寨。”
“我也不瞒着你们二位。此番为皇上办的这趟差,皇上急等着消息。
不过,我说能为阁老多停留一日,并非不经考虑的妄语,因为已有了对策。我有两条船。”萧维的目光从王阳那儿移看肃王,“我想让魏佳带着船今晚就出寨,先行回都。如此一来,我就能有充裕的时间护送太子妃一行。只不知王爷可否给个方便?”此时说出这个妻镰,就不显突兀。
肃王因此答应得很痛快,“这有何难?魏贤侄要是这会儿就放下筷子,我这会儿就让人打开门。”
魏佳立刻放下筷子。
王阳面带赞许sè,“我大周后生可畏,不必担心无骁勇之将。”
肃王立刻唤心月复武官,领他兵符去放行。
萧维也起身,“王爷,阁老,我随去安排一下。”
两人自然不阻,只觉他沉稳有担当,越发欣赏,倒催着他去。
于是,萧维率魏佳仲安离席。
他们走了之后,宴席很快就散了,肃王和王阳进书房。
肃王笑得一副得逞的模样,“阁老,这回你没白来吧?”
王阳捋着白胡,“王爷足智多谋,若此事能成,老夫自当厚礼答谢。”
肃王阔嘴咧大,“厚礼不用,谢媒红包意思意思就成。要不是本王那两个儿子都早娶了妻,十姑娘该当肃王府少夫人的。”
“十娘何德何能,担得王爷如此夸她?”王阳谦逊。
“,阁老何需自谦。我听闻十姑娘自小长在阁老身边,不但精通女红理家,更是读书万卷,贤德才情智慧美貌四者并重。阁老曾说,要找天底下第一的大丈夫来配她。”肃王与王阳sī交甚笃,什么话都说了。
王阳也开玩笑,“王爷这话要让皇上听到,恐怕要问王阳藏sī之罪——怎的不把十娘与他作儿媳?难道太子殿下都算不上天下第一大丈夫不成?”见肃王明白状,接着便说,“王爷今后万万不能说这话。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家十娘比六娘并不出sè多少,因我的缘故学了点文章诗词,反倒难找婆家。她不过小六娘一足岁多,她的妹妹们都好几个订了亲事,唯她成了老大难。她女乃女乃急得啊,几乎日日跟我呕气,说我无端毁了十娘的终生。我不曾说过要找第一的大丈夫,是十娘不知天高地厚借我挡箭,其实她打定主意要自己相未来夫君。趁她堂姐要去上都,我磨破了这张嘴皮子,才说服她随行送嫁。实在拿她倔脾气没辙,不知道像谁。”
“像王阁老你啊。”肃王大笑,“当年我还是十六岁的少年郎,跟着阁老在这水寨,大求五百艘战船压线,将军们都让你等援兵,偏你固执,三条船就敢往前闯。”
“往事已矣,王爷不必再提。我看萧维此子将来必有大作为。”王阳看萧维很顺眼。
“萧维必承敬王之位,且他勇中有谋,武艺高强,相貌堂堂,实在是佳婿的最好人选。不过,阁老,我先给你提个醒。他至今未娶正妻,皇上似有赐婚之意。赐婚,不是公主就是郡主了。”肃王并不知萧维是自择婚配。
“那就是十娘的命了。”王阳不以为意,“若两人互相看对眼,公主郡主也未必算得上障碍。”
王阳这话就很有份量。
“要是能被十姑娘看中,也是萧家天大的福气了。”肃王信他的本事。王阳最疼爱的孙女喜欢一个男子,几和公主下嫁无异,一定会嫁得成。
那边萧维被当成了佳婿,这边萧维被当成了弃子。想分别前再见一回墨紫,却只见到元澄。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不肯说想道别这些肉麻话,结果直到螭船行了出去,耳边仅回dàng着某人不冷不热的声音。他要是知道水寨门一关,墨紫立刻上甲板“夺回”船大的权力,估计会气到吐血。
这跟墨紫没关系。她甚至不知道萧维上过螭船,因为她当时在密舱里。
这跟元澄也没关系。他只说她也许睡了,因为他是猜测,作不得准的。谁信,谁就是不肯动脑。
魏佳后来跟他们说起王阳的事。
元澄旁观者清,直觉有点不合理,“王阳同肃王交情深笃,又事关太子大婚,肃王何以未当场答应?理由牵强了些,倒像是刻意要请萧少将军送的。”不过,再聪明如他,也想不到对方是本着给孙女找相公的心态。
墨紫随口说,“送嫁的队伍中可能有太子妃的姐姐妹妹什么的,给她们其中一个找婆家?”卫六赖上,莫愁寻死,都是萧家这位二郎在船上的时候。
魏佳大叫不可能。
元澄都不太信。
后来,虽然墨紫一语说中,却没料到自己会被搅进这趟浑水,差点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