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吓得我大气不敢出。两只船离得那么近,我能数那老头的鼻孔毛了。真够悬的!”臭鱼待船走远,一骨碌爬起来。
“那船上少说有二三十个人。就站过来说话的两位,太阳穴高鼓,目放精光,船晃而身形不动如山,必是高手中的高手。”看来已经适应了一船一命,石磊不避讳得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甚少说话的水蛇突然开口,“高手中的高手又如何?在惊鱼滩里,能活命的,只有会使船的人。”
“说得不错。”仲安起身,拍拍尘,“功夫高,他们也只能走回头路。”
“而且他们不会水,更没办法了。”江面没有了令人心惊的灯光,墨紫开始拨开掩身的树藤。
“他们不会水?”老关很惊讶,“墨哥,你咋知道的?”
呃?不是山羊胡这么说的吗?墨紫话到嘴边,突然折在舌尖,停了停。那两人当时离永福号那么近,自己可是字字句句听得清楚,为何老关问得就像他没听见似的?他就匐在她旁边啊。
“那几个人说得是哪里的方言?叽里咕噜的,跟鸟语一样,我一个字没听懂。”肥虾这话解了墨紫的困惑。
可解了一头,结了另一头。
“他们说得是大求话。”白羽双臂环抱,若有所思看着那船消失的方向。
大求话?她为何完全没察觉?
“大求话?”老关这把岁数走过不少地方,想了想,“我曾到过大求边境小镇,他们跟咱说的话是一样的啊。”
“大求原本没有自己的文字,直到百年前建国后,才开始使用我大周文字,如今口语与文字一统,多和我们说的一样。但大求皇亲贵胄和高官们仍学习祖先代代口传下来的语言,并在汉字基础上发展出一种罕见的文字,称为鹰字,只在显示高贵身份或者作为密语时使用。因为鹰字构造极为复杂,用鹰字记载的书籍又都保存在皇宫之中,其他三国能明白这种文字的人几乎没有。若找到大求当地的老人,说不定能听懂。不过,能看文字的,只有千人吧。”仲安给大家上了一课。
“那就是说,他们可能是大求贵族了?”臭鱼吐吐舌头,“大求刚侵占了玉陵,却有贵族跑到咱们的地界来,难不成也想与大周开战?”
只要是个男的,就关心国家大事。
“肯定是奸细。”老关也插一感想。
“大求如今虽然攻打着玉陵,但仍有大求商人在大周和南德走动。刚那几人说大求话,可我们也没看到他们写鹰字,说不定只是普通行商者。”仲安说了这话,倒有点像安定人心。
“普通商人走惊鱼滩,那我们算什么?”臭鱼胆大包天,船帮子的劲,誓死不输人。
仲安心想,这几个船夫倒是不一般。
他们的确不是普通商人,而且还是奉王命而来的皇族。小侯爷。王的兄弟。那船上载的可是不得了的人物。
然而墨紫没有透露出自己所听到的一个字来,因为不能说。说了,如何解释自己听懂大求话这件事?她落在裘三娘户下的籍本,写得是玉陵难民。她虽失忆,可记得跟裘三娘说自己是玉陵人时,感觉上十分自然。而且,只要碰触到和玉陵有关的书籍,本能就会愿意阅读,好比玉陵夜舟志。大求?她之前一点印象也无,直到今夜。小侯爷和叶儿姑娘,在她心湖上激起的波澜,不亲切不想念,只有魂魄的移位和惊慌。
那些人不会是她的乡人。她可以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因为国破家亡,而下意识对大求皇族产生的愤怒和恐惧。这样,应该解释得通。
她只是小女子,国家大事与她无关,即便不说出来,她心里也无愧疚之感。
“奸细也罢,商人也罢,别管他们了,咱们赶紧继续走吧。”她一声令下,永福号航出了阴暗的山崖下,往惊鱼滩行去。
白羽和仲安等人回舱。
石磊看看都是他们自己人,于是说道,“老船夫撞对了,不是大求奸细又是什么人?仲安老弟,你也看走眼了,不可能是普通商人。”
白羽勾勾嘴角,“你当他真不知么?”
仲安收起玩味的笑容,正色道,“我不过是不想引起那些走船私客的疑心罢了。那丫头发间一枚凤凰石,乃是大求北华出产的宝石,光下散紫,即便大求宫中都属上品,怎可能是一般人?奸细我倒不担心,只担心他们跟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奔那人去的。”
“这个……”石磊没那么多想法,“不能吧?要说,那人害他们大求吃了不少闷亏,如今出了事,还不幸灾乐祸?”
“那人害大求吃亏,难道对我大周有多好不成?我们还不是奉命要将他带回去?”仲安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扇子,摇得阵阵轻风。
“那如何相比?他原是我大周人。叛国之贼,当然由我等以国法诛之。”一想到这儿,石磊咬得牙紧,“若不是大周南德一直平和,早该追究他了。”
“这人,也算本事,明明是贪臣,竟能爬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令南德老皇帝重用了他这些年。”仲安合起扇,往手心一拍。
“多行不义必自毙。”白羽只说一句。
“是啊。如今南德新太子登基,立刻就将他家产充公,流放千里。熊爷爷的,这叫咎由自取。”石磊似乎吃过他的苦头,言辞激荡。
“不过,以他收受贿赂的程度,其罪当诛,却只叛了个流放。我说这南德新帝恐怕无能,连杀鸡儆猴的果断都没有。”仲安玩着扇子。
“他国君主越弱,大周就越强。”白羽目光冷然,“南德偏居温暖潮湿之地,一向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又素来重文轻武,尚奢靡而贱贫苦,不能与我帝相提并论。流放,是南德国君最大的失策。那人虽贪欲极重,却实在才华盖世,若不能用,就当杀之。如我所料不错,那大求的船是为救他,并非杀他而去。”
“岂非又同我们一样?”石磊眼瞪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厉害啊。”仲安垂眸略沉吟,再抬头已经了然,“咱们两边都成了牵线木头,让人利用了罢?”
“偏偏明知如此,我们还得被牵着走。”白羽皱紧了眉宇,感觉相当不快。
这时,船陡然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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