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虽然叹息,叹完之后却说,“故而,我们女子自己要争气。花木兰代父从军,却何尝不是来自那份同男儿比高下的决心?姑娘的出嫁,我瞧着不是酿酒。”
“那是什么?”裘三娘有了兴致,账本也不翻了,笑呵呵望着墨紫。
“……”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说的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裘三娘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根本挨不上边。
墨紫自己也觉得纯粹胡说八道,于是这么解释,“咱们是借敬王府三少女乃女乃的名头,再借敬王府上达天听,开营生赚大钱,而敬王府想用姑娘正室嫡妻的身份压着小的那一位,亦或是能助萧三郎的一把力,这该是互相利用的一种关系。酿酒这事,就算姑娘愿意,白荷绿菊还不愿意呢。”
小衣在外面咳嗽一声,挂进个头来,“我也不愿意。”
裘三娘咄一声,“这丫头什么耳朵,外面吵里面轻,她照样一字不漏。”
“姑娘平日要是没事,闲下来了,酿酿酒,打发着玩儿,那还行。”墨紫冲着小衣做个鬼脸,“是不是,小衣?”
小衣眼珠子转一圈,“酿果子酒,我可以负责摘。”
这位,前世猴子生的。一天到晚,不想当侠客替天行道,唯一的奋斗就是爬上窜下,挑战不同高度。
裘三娘被逗乐了,笑了好一阵,直到肚子疼笑不动。
墨紫这才问:“姑娘,咱们到底去哪儿?”
裘三娘也不马上开口,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长木匣,递给墨紫,“自己瞧去。”
墨紫满月复疑问,打开一看,里面有卷成筒状的一张纸,写了某天干地支年某季月某时令日,上都城外的某个地方,某块名为红萸坳的地归属裘某某的地契。
“这什么时候的地契,纸都发黄了?”还好保存得当,用厚纸衬了,收在干燥的木匣子里,字迹可读。至于天干地支,她搞不太清楚哪年是哪年。
“大概百年前。具体哪个周帝,别问我。”裘三娘也不关心政治。
“百年前?”古董墨紫不假思索出口,“是则天大帝?”
“不是她,就是元帝。”裘三娘不能确定。
元帝,是武则天死后,将帝位拢下的第一个武姓子孙。据大周史书记载,元帝大器晚成,十岁前兄弟之中读书习武最迟钝,十岁后慧根终开,且文韬武略样样出彩。武则天死后,李氏武氏陷入乱战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个元帝。他最终出奇谋奇兵,一统天下,继国号为周,只可惜在位不过十一年,死时才三十五岁。其安邦定国之策,用人之策,外交之策至今为人所称道。世人多感慨他英年早逝,否则能培养出好的继任者,后面的昏君也就不会出现,大周也不会分为四国了。
对这个元帝,墨紫曾经十分好奇过,以为他是穿越的。不然,十岁前跟弱智一样,十岁后怎么变天才了?可查遍史书,元帝所用的兵法兵器,完全没有创新。大物件没有,小物件也没有。她细心观察过日常用品,一点没有什么革新的端倪。最后,她只好相信,元帝可能撞到了头,真开窍了。要不然,至少应该发明一样东西——卫生纸。她是丫头,没本钱造这个,因此虽然想过,但没真正付诸于行动。
“那这个裘某某是——”墨紫还没搞清楚。
“父亲说,那时我的曾曾曾……”几个曾,裘三娘也懒得数,“反正就是我裘家发家致富百年来的先祖。”
墨紫眼睛亮了亮,一般人说到先祖留下来的东西,那就是传家宝了。虽说不是她的先祖,没准她也能沾到点宝气。而且,发家致富的宝贝金陵有个聚宝盆,上都有个什么呢?
裘三娘将墨紫的神色看在眼里,也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跟我想得一样。这次我出嫁,张氏连块地都舍不得给我,更别说铺子店面了。我爹心疼我,私底下塞给我这张传在裘家百年的地契,说是绝对绝对不能卖的宝贝。我猜这红萸坳至少也有良田千亩,比张氏抢走的所有庄子都大吧。再说,还是祖业,怎么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的确,红萸坳,名字一听就很大。墨紫点点头,同意裘三娘的话。
“如你所说,后日我便嫁进去了。里头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估模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所以趁着今日,一并把这地看了。看看究竟有多大,现在种些什么,庄子里养着多少人,谁又主管着事。也得让他们知道,如今我是地的主人了,怎么记得帐,多少收益,又如何交银这些,都得清清楚楚,可不像我爹似的好糊弄。”
“姑娘怎么知道他们糊弄老爷?”墨紫不明白。
“我帮我爹管过帐本,他那点私产我一清二楚,可从来没有过这红萸坳的帐,亏的赢的,一本没有。多半是些先祖留下来的后人,以为时间久了,地就是他们的。”
墨紫皱眉,“这种事也有可能。不过,老爷既然把地契给你,应该不会也扔给你这么大的麻烦吧?。”
“不知道。许是我爹也给不了我别的。麻烦可能麻烦,地契在我手里,打官司也是稳赢的。我不怕麻烦,只怕少了进项。”裘三娘手上的田庄有两处,年净利三千两的肥田果林鱼场,不在上都,倒也离得不远,七八日的车程。
一路快马加鞭出东城门,偏离了官道,眼前风景一变。远山近水,稻田新绿,油花金黄。刚过午,家家青烟直上。几只燕子,一剪一拍,低时划水,起时入云。一切清冽,好似山水画一般。
入田园村舍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
小衣再次探进头来,说道,“车夫不认得路,去找人问。”
裘三娘回知道了,眼睛没离开账本。
墨紫往外瞧,见一农妇提了饭篮子,在土埂上呼夫唤子,一家人坐在田里,背天向地,大个儿的馒头呼噜噜的饭,一根青葱一个蛋,用她叫不出名字的酱一绊,吃得恁香。她可以肯定,这农妇酿的酒不苦。即便真苦,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陪着一起喝,那么苦也是甜。
她,就这么看得入了神,直到马车重新开始跑,一道道水秧子将那三人的身影完全遮盖掉。
“怎么越跑越荒了?”裘三娘终于看完了所带的全部小账本,揉揉眼睛,垂垂腿,发现了外头的异样。
墨紫呃一声。真的,绿田鱼塘和村舍全都从清冽的画面中退了出去,齐人高的荒草,孤僻站立的灰石,那般狂野,那般放肆,顶天立地,浓墨渲染。
空气中有潮湿的水味道,突然漫进她的嗅觉,那是江水腾跃出来的小小分子。
“这附近有江。”她说。
“江?”裘三娘想起来,“东城门外,应该是雅江吧。”
裘三娘刚说完,马车便绕过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土坡,停了。
“不会又不认路了?”裘三娘这回有点皱眉,“两边杂草丛生,上哪儿再找人问?真是,八成刚刚就问错了人走错了路。”正要喊小衣。
小衣却已经掀起车门帘子,轻声说道,“小姐,咱们到了。”
“什么?到了?”裘三娘惊讶得不敢相信,端坐在那儿,往两边的窗外瞧。目光透过小小的方格,看不了太远的地方,全让杂草矮树挡住了。
“姑娘,下车瞧瞧吧。”虽然脑袋里勾勒不出裘三娘之前说良田千亩的景象,墨紫还是相信眼见为实。
她率先起身,弯腰出去,跳下马车。举目四望,印象终于有了,六个字最经典——
枯藤老树昏鸦。
一大片的青青茅草中,一棵枯焦枯焦的大柳树。两只漆黑羽毛的乌鸦一见有人来了,呱呱扑腾着翅膀,倒也不十分害怕。
裘三娘那双漂亮的远山眉都耸动成毛毛虫了,站在车夫座旁,眼中全然得不可置信。小衣拿了踮脚板凳给她,她却连脚沾地的意图都没有。
“墨紫。”裘家的祖业,原来不是有人私吞,而是荒芜了,可能荒芜了近百年。她爹当宝贝的地契,拿出来给她时,还犹犹豫豫。怪不得呢她还以为是老爹舍不得给,原来是不好意思给。
“是,东家。”墨紫却没有裘三娘的失望,她对环境的适应力是惊人的快。而一出车,当着车夫,对裘三娘的称呼已换。
“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如果有,就问问看是不是弄错了地方。”裘三娘对那个看上去笨头笨脑的车夫已经失去了信心,因此想派能干的人去。
“我没弄错啊。刚才我问的人说了,过个小土坡,能瞧见江的一片坳……”车夫很不服气,“对啦,还有那棵枯树,那人说是被雷劈得发焦。石碑就在——”摇头晃脑地四处看,然后伸手往前方三丈远的地方一指。
墨紫离得最近,走过去,将那块伏倒的石碑翻过身来,又拔了一把草,蹭掉上面的泥巴。三个字原本的朱红色已经褪得东一撇西一捺,但刻得很清晰,她读出声音,让裘三娘听清楚——
“红萸坳。”——
今日第二更,也是粉180的加更。
下一次双更,粉210时,目前还差24票。
亲们,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