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陌凤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迈进门槛,走到床前却停下来,低头便瞥见一只绯色的衣袖往里面又缩了缩,接着床板一动,床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哀吟,然而很快又寂静无声了。
男人像是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似的走到方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借着有些昏暗的烛光,深潭一般的凤目细细打量着眼前那盆蓝紫色的花——
他对花木很少有研究,并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只是空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样有生气的东西,确实有些赏心悦目,蓝紫色的花朵附着在长长的叶子上,好像一只只翩跹的蝴蝶。
过了许久,他偏头朝床榻望去,还是不见动静。
他习惯了独处,也习惯了沉默,因此很能沉得住气,他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夜色完全暗了下来,天边挂着半轮月亮,王陵里空旷,夏日的夜幕十分漂亮,每一颗星星都能看的很清楚。
忽然,床底下传来一个低低小小的声音:“桃子,起来,起来,你睡着了,桃子……”
听得出,是那只小蜂鸟的叫声,学人说话学得像模像样,不知怎么就起了些兴致,男人起身,走到床榻前蹲下,偏头往里瞧了瞧,就见那个小公主穿着一身绯色的桃花裙,脸枕着手臂,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
那只小蜂鸟见了他,惊得赶忙钻进了桃夭的袖子里,叫道:“桃子!坏蛋来了!坏蛋来了!”
萧陌蹙眉。
桃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瞧见萧陌在看他,一时忘了自己在床底下,头猛地一抬,狠狠地又撞在了床榻上,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模着头,又往里缩了缩,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心道:被萧陌发现了,这下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她急忙在他发怒前辩解:“我……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的,我只是……只是想给你送一盆花,送完就走的,没想到……你回来了……”
萧陌蹙起眉头,她来这里,只为了给他送一盆花?而且,还不想让他发现。莫名其妙的小公主。
心里一阵烦躁,他沉下脸:“出来。”
桃夭咬着唇,慢慢从床底下爬出来,绯色的桃花裙染了一层灰,在萧陌的面前,她总是这么狼狈,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难怪他总是不喜欢她。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低垂着脑袋,双手揪着衣摆,心里很不安,忽然听见头顶处萧陌问道:“前天不是说了吗?不要再来烦我。”
桃夭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他,萧陌肯定不知道自己扳着脸有多不好看,她摇头:“我不想烦你,我现在就走,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萧陌眉头蹙得更紧,声音更冷:“把那盆花也一起拿走,不准再来了。”
对待所有的西陵王室以及那些纨绔子弟,他的态度从来淡然,不反抗也不妥协,可是对这个小公主,他却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好像这样的呵斥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只要语气一重,她就不会再来了,他本能地觉得她不具备任何威胁。
桃夭挫败,声音小小的,带着恳求:“留下那盆花好不好?我说了昨天要来看你的,可是我生病了来不了,那盆花,就当是我向你道歉,留下它行不行?”
她自动忽略掉他说的不要再来了,只是自顾自地坚持着自己的小计划。不等萧陌开口拒绝,桃夭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回头:“天黑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再见!”
她小小的身子一转眼就融进了夜色,萧陌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他站在空荡荡的小屋里,忽然有些发愣,这个小公主,她到底要做什么?
夜色沉沉,一阵风刮过,一道黑色的影子单膝跪在地上,嗓音低沉:“世子,不出所料,西陵王大怒,蜀国太子西陵远被囚禁于宗室。只是,七公主主动请求替王后守陵,西陵王应允,今日她与二皇子一起,已搬至近郊行宫居住。”
萧陌眯起眼睛,替王后守陵?近郊的行宫离王陵并不远,她倒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世子,二皇子西陵禄搬至行宫,对世子的行动大大不利,不如属下制造一场意外,杀了他。”面具男子提议道。
萧陌摇头,踱步走回椅子上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盆蓝紫色的花,不由地蹙起眉头,开口道:“奴隶大会之前,不要动西陵王室任何一个人,本王只希望这次的奴隶大会精彩绝伦……”
西陵禄白日才放过狠话,让他等着,奴隶大会的时候有他好看的。萧陌勾起唇角,他会怎么要他好看呢?
因为他是萧梁国的质子,是奴隶里最高贵的等级——契约奴,蜀国虽然持有“九州盟主令”近百年,可是名义上,它还是与萧梁一样,同属姚秦宗主国的附庸。之前西陵王把萧梁沦为奴国已经打破了九州的平衡,如果再杀了萧梁的质子,那么,就要引起天下人的谴责,蜀国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就算蜀国王室对他再怎么不满,再怎么惩罚羞辱,也不敢杀了他。
既然不会死,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能把所有失去的通通夺回来。
※
桃夭一路小跑着回行宫,心里很高兴,萧陌不愿意看到她没关系,她每天都偷偷去见一见他就好,她没有想要打扰他。
“桃子,萧陌是大坏蛋,你不要去见他了。”鸢尾惊魂未定地从桃夭怀里钻出来,飞到她的肩头站定。
桃夭偏头哼了一声:“鸢尾,不准说萧陌的坏话,他今天没有对我很凶哦。”
“他是大坏蛋,桃子都哭了。”鸢尾啄了啄桃夭的耳朵,它是只很记仇的小鸟。
桃夭弹了弹它的小脑袋,一大步跨上台阶:“鸢尾,你不知道,以前萧陌很好的,好可惜你没有见过三年前的他,要是见过了,你也会喜欢他的。”
鸢尾扑扇着小翅膀,飞到她高高的公主高髻上面站定,潇洒得不得了,这下桃子弹不到它的脑袋了,它坚持哼道:“反正现在的萧陌是大坏蛋。”
已经入了行宫的大门,静思和妙赏提着灯笼在门内等她,一面嗔怪着她这么晚才回来,一面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走过花园内的长廊,桃夭看到二哥西陵禄正在空荡荡的草地上站定,对面前的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她好奇地跑过去看。
西陵禄见了她,招招手道:“小七,你过来。”
桃夭走过去,这才看清地上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个子都挺高的,身子也挺结实,只是个个蓬头垢面,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她不解地问道:“二哥,你在做什么?”
西陵禄手中握着一条鞭子,用鞭尾指着地上那些男人道:“这些是从蓄奴场猎回来的奴隶,二哥正在教他们,从里面选出两个人来,参加一个月后的奴隶大会。”
桃夭很想了解奴隶大会的事情,想了想,小心地问道:“二哥,奴隶还需要教么?怎么教?”
西陵禄见她似乎很有兴趣,笑道:“怎么?小七也想参加?”不等桃夭回答,他点点头:“小七参加也好,大哥犯了错,被父王罚去宗室抄写族谱半个月……唉,不提也罢。小七,去把你的奴隶叫来,明日二哥一起教教,不管是你赢了,还是二哥赢了都一样,这一次,你总不会再帮着萧陌了吧?”
他这么一问,桃夭懵了:“什……什么?”
西陵禄捏了捏她的脸,俯身道:“小七,大哥被萧陌害惨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讨厌他了吧?他与夙锦两个把我们蜀国的颜面都给丢光了,这次奴隶大会,我和宗政打了赌,看看谁会得头筹,到时候把萧陌踩在地上玩死他!”
他直起身子,用力挥了一鞭子,劈空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震得那些奴隶瑟瑟发抖,桃夭也不由地一颤,可是解释有什么用呢?她说萧陌好,二哥是不会信的,连鸢尾都不信。
望着地上那些跪成一排的奴隶,桃夭咬了咬唇,双手在身侧握得紧紧的:“二哥,奴隶大会到底要比什么啊?我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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