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啊,舒服。
洛天音深深吸口气,春天早晨的空气就是好,如果可以忽略院子外面的人声鼎沸。
“女主子,您能快些吗?”
纳威一张黑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院子外面来了好几个人牙子,带了满满一院子的丫头等着她去挑选。偏偏这个人却是没有一点自觉,在将军府不甚美丽的花园中,伸伸胳膊,伸伸腿。做出各种怪异的动作,那么一做得有半个时辰了吧。
他不是等不了,也不是等不起。只是,女主子那样的动作,实在是,有点,有点,那啥,不大雅观。
一举手,袖子几乎滑到肩膀露了大半个胳膊,一踢腿,话说怎么能踢腿呢?还能踢那么高?他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知道她里面穿了些什么。
他是暗卫好吧,崇高的暗卫。自打跟了他们不但转到了台前,还要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女主子。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是,那样的情景怎么能叫人看得下去?先不说好不好看,就是那口味奇特的男主子知道了之后,恐怕都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纳威是在嫌我慢?”
纳威脸色一黑:“不是,只是让人等久了不好。”
“哦?”洛天音嘴角轻勾:“纳威这样焦急,是因为院子里有你在乎的人?”
纳威呆了,自己不过是提醒她一下,怎么就能让女主子联想到那上面去?
“那我就赶紧去看看好了,”她双眸饶有兴味的看着纳威棱角分明却稍显平淡的脸庞:“如果真是个好的,就直接送给你当媳妇。”
“……”
“我们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害羞。”
“……”
“对了,也不用谢我。”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院子走去。
徒留下纳威一脸的郁闷,老天爷,怎么就叫他跟了这样的主子。
院子里的人真是不少,洛天音忍不住怀疑,一个不受宠的将军府的儿媳妇选丫鬟,有必要来这么多人?大兴城的失业率果然有这么高?
她一双幽潭般深邃的眸子缓缓扫过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年龄大概都是十一岁上下。长相嘛,大多都很是一般。心中不由的恶寒,看来她将长孙元轶的俏丫鬟们尽数发卖送人的确是叫她声名远播了。但凡漂亮点的都不敢往她身边凑。
“大女乃女乃,请用茶。”
一个低柔谦恭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眼睛不由一眯,是芊墨啊。
芊墨的脸上罩着一块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如水双眸。身上也穿着件极素淡的天青色比甲和鹅黄色小袖裙衫,裙角上绣着一片灿烂的迎春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更加的高华,却又有些楚楚可怜的娇弱。
迎着洛天音的目光,芊墨微微一低头,却并不显得谦卑。
“恩,”洛天音微微一笑:“身子可大好了?”
“谢大女乃女乃赐的药,奴婢都好利索了。”
“那便跟我一起来看看可有合适的丫头吧。”
芊墨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快步跟上。
洛天音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身上扫过,低声对芊墨说道:“你觉得可有合适的?”
芊墨略一错愕,随即说道:“奴婢眼拙,自比不上大女乃女乃目光如炬。却也觉得有几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说说,都是谁。”
芊墨答应一声,伸手指了几个人。全都是不超过十一岁的小丫头,长相么,都不漂亮却也绝对不丑,称得上清秀。相同的是每人眼中都隐隐透着丝伶俐。
洛天音缓缓喝口茶:“点到的那些留下,其他人可以先走了。”
芊墨双眸中闪过浓浓的疑惑,但洛天音幽深的双眸中实在看不出什么。
“芊墨,把面纱摘了吧。”
她说的云淡风轻,就如同在说你看,今天天真好。却叫芊墨心头巨震,略略迟疑,但洛天音眼中没有嘲讽,只有平和。
那样的平和叫她心中一暖,从没有过人用那样平和的眼神看过她。那样的眼神是将她当做了一个平等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那样的眼神没有蔑视,没有压迫,只有温暖。
所以,她再不迟疑,抬手掀开自己的面纱。将左边眼角下一条深可入骨的狭长疤痕完全暴漏在空气中,刚才还清新可人的俏佳人瞬间就成了狰狞的女鬼。
芊墨再没有低头,樱桃一样粉润的唇瓣轻轻一勾,将胸膛挺得更直。
眼瞅着留下那十个小丫头中有一半都吓白了脸,剩下的一半有三个抑制不住惊呼出声,却赶紧将嘴巴捂上。只有两个在最初看到芊墨样子的时候露出了丝惊异的神色,很快却恢复了平静。
“那五个,”洛天音指了指吓变了色的几人:“可以走了,芊墨带剩下五个的人牙子去签契约。”
“是。”芊墨褔一福身带着那五个人出去。
走在最后那个身材瘦弱的跟豆芽菜一样的小丫头,状似无意地撩了下凌乱的头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朱红色的飞鹰纹身。
洛天音心中一凛,是度情楼的人。度情楼人手腕内侧都有红色飞鹰纹身,但一般情况下那个纹身都被药水给掩盖了,只有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显于人前。
朱雀啊,她心中微微一叹,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贴心。她并没有向朱雀提过什么要求,他却如此细心的将人送来了她的身边。
此刻的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朱雀对她的关怀事无巨细,她突然举得自己欠了他很多,却不知道怎么去偿还。从她阴差阳错的嫁给了长孙元轶,又得知了朱雀曾经拦过她的轿子。她下意识的不敢见他,怕见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今看来,她自嘲一笑,朱雀从来都是个极温柔周全的人,是她想多了,看来,也是时候去见一见朱雀。柔然公主死因的调查中断了很久,也是时候重新布置下去了。
芊墨很快便带着人重新回到了院子里,指挥着五个新来的小丫头在院子里回廊下站好,才躬身进了正厅:“大女乃女乃,事情都办好了。”
“恩。”洛天音答应一声朝外面走去,芊墨则不声不响的退到了阴影当中。
洛天音清亮的目光微微一眯,伸手指着两个人说道:“从今天起,你们两个是我屋里的大丫鬟,就叫翠鸣,翠羽吧。”
芊墨心中一动,这两个人就是刚才看到她恐怖样貌时最快镇定下来的两个。大女乃女乃做事,果然件件都大有深意。她心中掠过丝朦朦胧胧的想法,却是一闪而逝。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芊墨,”洛天音突然回头对她说道:“干什么要躲在一边?”
芊墨略一沉吟,低声说道:“奴婢容颜有碍,不敢污了大女乃女乃的眼睛。”
洛天音一声轻哼:“容颜是个什么东西?你觉得我的容颜又会比你好多少?”
芊墨一愣,却不明白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们既然进了我的院子,自然是我洛天音的人。想要做我的婢女,首先得有自信。我不需要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人。一个人只有内心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芊墨心中巨震,她自小进了将军府,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大女乃女乃明明还是那样一张丑陋的惊世骇俗的脸孔,此刻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浑身似乎骤然间就爆发出了无限的风姿。那样绝代的风华,无关容貌,却叫人打心眼里的折服。
不由自主的,芊墨的身影再次挺得笔直,和院子里所有的小丫鬟一样,双眸中都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芊墨,”洛天音声音轻缓的如一阵春风:“初见你时,翠意正浓,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做翠浓。”
“是,谢大女乃女乃。”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这一次却是最真诚。
她的名字从今后就叫做翠浓,新的名字,新的开始。但是,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翠浓,”洛天音微微一笑:“但愿你,不要让我看错。”
翠浓神色一拧,低声说道:“是,大女乃女乃。”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双眸中的情绪,没有人看的出她现在究竟想的是什么。
自此,长孙元轶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些人气,大丫鬟三个,翠浓,翠鸣,翠羽。二等丫鬟两个,墨染,墨痕。三等丫鬟一个,青蕊。侍卫一个,纳威。
按照规矩,这样的人手根本就是不够的,不过洛天音并不打算一下子添那么多的人。人贵在精,不在多。何况,不留点空子,狐狸怎么能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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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华丽的承尘下是明亮的灯火,却拖在地上一个长长的黑色身影。孤寂而单薄。
独孤明蕖双眸却如同蒙了层浓浓的雾,叫人看不分明。
“你找我?”
直到一个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木然的神情才有了丝变化。
身后,是咕噜噜的木质车轮压过大理石路面的声音,她的唇角终于又挂上了完美的笑容。瞬间如云端清雅高贵的仙子。
坐在轮椅上的独孤文信平凡的五官上却浮现了一丝不满:“你,又在吃药?”
独孤明蕖微微一笑,明亮的眸子中瞬间就大有深意。
“大哥,”独孤明蕖微微一笑:“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独孤文信的声音依旧平伏的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皇后吗?”独孤明蕖摇摇头:“只怕不是。我想,不过是颗棋子吧。独孤家大业路上一颗重要的棋子。”
“胡说什么,”独孤文信皱一皱眉:“你我是嫡亲的兄妹,你是独孤家最聪慧的女儿,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爹爹可是又准备送人入宫吗?”
“还不是因为你?”独孤文信淡淡地道:“你若再不能怀上龙嗣,实在说不过去。”
“哥哥,”独孤明蕖脸色一白:“再帮我一次。”
独孤文信冷冷一笑:“独孤明莘的事情我已经帮过你一次,这次又凭什么?”
独孤明蕖笑容含了些微微的苦涩:“我正在调理身子,会尽快怀上龙嗣。”
“真的?”独孤文信目光锐利如刀。
独孤明蕖点点头:“真的。”
“好。”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独孤文信声音仍旧一如平时的淡漠:“就快春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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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的春狩,在每年惊蛰后端午前。那个时候,山林中所有的动物都刚刚过了冬眠,正是出来觅食活动的好时机。饿了一冬天的动物们,各个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到裹月复的东西,会比平时更加的凶猛。却也刺激了很多热血沸腾的少年儿郎。
大周本就是鲜卑游牧民族出身,骨子里还是天性好战的,所以自祖上就传下了春狩的规矩。春狩三天,哪家的儿郎获得的猎物越多,哪家就最风光。渐渐的,就成了大兴勋贵子弟比试较量,论资排辈的重要比赛。
春狩的参赛者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过十二岁却未超过二十五岁的任何少年,不论嫡庶出身,都可参加。也因此,春狩成了很多想要出人头地又出身不高的少年争相表现的好机会。因为,那几天,皇上会亲临主持。
洛天音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心中很是无语。
“想不想去?”长孙元轶一把夺过圣旨,随手丢在一边:“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圣旨都下了,能不去?”洛天音叹口气:“往年,你也得到过这样的旨意吗?”
长孙元轶摇摇头:“没有,长孙元英倒是去了的。”
“那么,”她手指没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这个事倒是奇了。皇上竟会下旨给一个傻子,还指明了要带我去。我们最近很有名?”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月洞门照壁后翠羽的身影,立在廊下一动不动。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翠浓将这几个丫头教的不错。短短几日就这么守规矩。
“翠羽,进来吧。”
翠羽低眉顺眼地进了屋,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上因为跑得急了涨的通红,年龄还小,只在头上梳了两个总角,长长的额发几乎将眉毛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来了。”
“哦?现在在哪?”
“翠浓姐姐把她请进了小花厅,正在奉茶。”
“恩,”洛天音点点头,这个丫头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是伶俐。从没有一句废话,模样也讨喜,是个值得培养的。
“你去叫翠鸣过去小花厅伺候着吧。”
“是。”翠羽一溜烟的跑了,却把翠浓教的要躬身退出房门,缓步走出院子的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
洛天音缓缓摇摇头,看到那样一个率性未月兑天真的孩子,心情一瞬间的就好了。
此刻的宇文冰月正优雅地品着茶,两条好看的眉毛却微微纠结着。瞟一眼垂首站在旁边那个脸上有疤的丫鬟,心中略过一丝不满。
“你主子什么时候来?”
翠浓微一躬身,声音低缓却恭敬:“大女乃女乃就快来了,二女乃女乃可还要用些茶点?”
“不用。”她烦躁的挥挥手,还喝?她都喝了快两壶了,再喝下去,她都快成了壶了。
“郡主可是等急了?”
洛天音步伐轻盈而矫健,迎着初升的朝阳,如蹁跹而至的仙子,气势天成。宇文冰月一晃神,怎么觉得洛天音婚后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呢?再看去,明明还是那张青斑横布的丑陋脸孔,刚才那样的气度风华,叫人只觉得恍惚。
“大嫂。”她暗中咬一咬牙,脸上却挂上了亲切的笑容。
“郡主来是有什么事?”
她从不跟宇文冰月客气,她们之间不过一场交易,实在也没有客气的必要。
宇文冰月却拿眼睛瞄了一眼翠浓。
洛天音微微一笑:“翠浓带云朵下去休息一下吧。”
“是。”翠浓引着云朵缓缓退出花厅。
直到她们的人影再看不到,宇文冰月方才说道:“你可接到了圣旨?”
“恩。”洛天音脸眼睛都没抬一下,皇家历来讲究排场,下一道圣旨向来是兴师动众的生怕人不知道。她和长孙元轶接到了圣旨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往年春狩皇帝从没下过旨,今年也没有,你收到的是唯一一道圣旨。”
“恩?”洛天音双眉一挑,这个倒是有些意外。如果真的是唯一的圣旨?还真有些耐人寻味了。
“长孙元英似乎对于你们能够出场很开心。你不觉得奇怪?”
宇文冰月将自己的眉眼罩在茶水袅袅的烟气中,朦朦胧胧。
“那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宇文冰月微微一笑:“只是提醒你,能不去尽量不要去。去了就尽量小心。有时间好好想想你们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足以撼动皇权。”
是啊,是得好好想想。宇文冰月这次果然是来示好的吗?
“我走了。”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直接朝院子外面走去。云朵也立刻从下人房中小步跑了出来,只是那张脸看上去怎么都有些兴奋的意思。
洛天音盯着那远去的两个背影若有所思,良久方才低声说道:“出来吧。”
小花厅西侧椅子后面有一架喜鹊登枝的屏风,翠鸣的瘦小身影缓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主子。”她普通的眉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说说,你怎么看。”
“是,”翠鸣低声说道:“历届春狩大比,各大勋贵世家都会派出自己最优秀的子弟参加历练。能够月兑颖而出,不但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更重要的是,皇上历年都会给春狩上的杰出子弟授予官职。虽然官职高低不等,却都是极有实权的部门。”
“恩,明白,就是个技能大赛。”
翠鸣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虽然头回听到技能大赛这个词,不过想一想还真是贴切。
“十四年前,先帝驾崩,昭明帝初登大宝不过六岁。时护国公大司马独孤宇摄政监国,接下来几年,春狩大比中所赐的官位实际上都是独孤宇的门生。但是,六年前皇上大婚亲政后,春狩中的官位开始出现了非独孤氏一系的人马。近几年更是愈演愈烈,听说最近,南北军内部军权动荡十分严重。”
洛天音点点头,朱雀送来的这个小丫头果然能干,普通的样貌瘦弱的身躯,头脑和嗅觉却极为灵敏。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度情楼的精锐。
“你是说,独孤氏与皇帝实际上日益不和?”
翠鸣略一沉吟:“这是属下的推断,并非亲见。”
“虽不中,亦不远。那么你觉得,这道圣旨,是谁的主意?”
“这样的事,翠鸣以为主子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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