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的眼睛一向不大,古塔此刻的眼睛却很大,洛天音相信如果有火柴棍,他一定不介意将它们撑到更大。
“村长瞪这么大眼睛,不累?”洛天音好整以暇地享受着翠浓越发精湛的泡茶技术。
“你,你……”老头子山羊胡子不淡定地撅一撅,又撅一撅。
“你,你……。门吉你……?”
“哎,”洛天音轻叹一声缓缓放下茶杯:“村长是真受打击了?”
“好吧,”古塔颤抖的手指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输了。”
“没想到,”他暗暗咬牙:“想要害郡主的人竟然是你门吉,竟然真是我的熟人。”
“村长不必这么难过,”洛天音幽幽说道:“他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主子尽忠罢了。”
“你怎么,没有死?”门吉声音干涩,却带着淡淡的不甘。
“很简单,”洛天音微微一笑:“我早就命人挖好了地道。你自然能猜到我在怀疑这场时疫不过是大面积中毒的一种假象。你想除掉我,定然会第一时间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即使亲眼见了火起,”她缓缓喝口茶:“他也要见了我的尸体才会放心。所以,第一个来到火场的定然就是下毒引发时疫假象的人。”
“门吉,”洛天音声音渐冷:“你主子叫你杀我,我没什么意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疏勒城一城近二十万人的生命来陪葬。他们是你的子民,他们陪你将这疏勒城从一片不毛之地建设到今日的繁华。他们陪你走过万千个日夜,杀了他们,你可忍心?”
门吉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辩驳道:“我没有,我……”
“不要跟我说你主子有解药。”洛天音笑容愈发冷冽森寒:“你不会不知道,你主子提前将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尽数买走。若非因藿香是治疗暑热月复泻的良药,我提前备下了许多。你以为今日疏勒城百姓还能有几个活着的?”
“我也中了毒,我主子他……”
“你中了毒又如何?”她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悲悯的凄凉:“你能舍弃万千百姓,他又为何不能舍弃你?他若想要救你的百姓,又怎会任由这时疫爆发的如此严重?怎会下令二次投毒?怎会让你也中毒?”
“你以为是为了掩人耳目叫百姓们不怀疑?”她冷冷一笑:“有这个必要吗?疏勒城的百姓有谁曾怀疑过她们爱民如子的城主?”
门吉的神情渐渐的茫然。
“难道你从未想过,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
门吉的身子瞬间又低了几分:“既然已经叫你识破,我没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何必急着求死呢?”她手指缓缓滑过杯盖:“你是害怕知道了自己主子是怎样的人,心里会不安吗?”
“他要灭的口只怕不光是你一个城主大人,单单为了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时疫杀你灭口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还想说什么?我的命是主子救的,他要取尽管取就是了。没有他我也早就死了,万活不到现在。”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吉说完这句话时,古塔眼中的犹豫和恍悟。
“他想要杀的首先就是古塔村长。”
“古塔,怎么会……”
“因为,古塔村长刚好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城主大人既然是他得力下属,自然该知道另整个柔然闻风丧胆的暗夜狱史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门吉的脸色瞬间苍白。
“暗夜狱史,”洛天音冷冷一笑:“说的好听,不就是只傀儡鬼军吗?我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了僵尸一样的怪物。但我却可以肯定那些人曾经的确是活生生的人,但他们死的时候确实已全无了生机。”
门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张脸已经变得铁青没了一丝血色。
“将活生生的人弄成那样一副生不如死的鬼样子,我想谁都不会是自愿的,这样的做法,值得你效忠?午夜梦回,你可曾噩梦连连,你可曾看到死不瞑目的斑斑血泪?他是凶手,你却是帮凶。”
门吉衣衫尽湿,脸上现出痛苦的挣扎。
“你的好兄弟古塔,”洛天音紧紧攥住他的头发,不允许他低下头去,叫他的眼睛直直看着瘦弱憔悴的古塔。
“不过是无意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便要被他灭口。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孤身的老人,村中也不过就是些老弱妇孺。他们可能对你主子造成伤害?他们可能会知道你主子什么秘密?宁可错杀千百,不可放过一人,这就是你主子的处事原则?”
“为了将我逼入死境,他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要疏勒城二十万人陪葬。这就是你主子的处事原则?门吉,你罪孽深重。”
“别说了,”门吉将手指插在自己发间,那样精壮刚硬的汉子如今已涕泪横流的匍匐在地上:“别说了。”
洛天音微微一笑,那一声,你罪孽深重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天音在赌,就凭他第二次下毒仅仅将范围局限在她所居住的天字病房而不是整个城,她宁愿相信,这个人还是有良知的。
她赌赢了,门吉果然是有良知的。
“不必自责,”她声音轻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我来了,我没死。我会将疏勒城百姓活生生的还给你,我发誓。”
“至于真正有错的人,自然该由他自己来接受惩罚。”
门吉艰难的抬起头来,朦胧的虎目中,只看见面前那眸光晶亮的少女,明明略显清秀的眉眼中突然就焕发出无限的荣光。
那样的荣光如月光叫人静谧,如耀阳让人温暖,如春风让人心醉。
细弱的肩膀,纤细的腰肢这个时候仿佛无限的高大,叫人打从心底里的折服。
她蹲在她面前,笑意妍妍:“你可愿与我一起,给疏勒城百姓一个全新的安定生活。给柔然一个真正干净的天空。”
柔然大历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七,困扰柔然一个多月的时疫突然消失,疫病重镇疏勒城百姓尽数痊愈。
柔和的晨光中,关闭月余的疏勒城镶着明晃晃铜钉的朱漆厚重门扉在万众期待中咯吱吱地开启。
久违的新鲜空气新生一般从开启的门扉缓缓流淌。
欢呼声中,众人却是一愣。
晨光中,一骑白如霜雪的神骏高马轻轻打个响鼻,黑如墨玉的大大的马眼如两汪深潭,深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马上那个人却比马更加的耀眼。
那个人懒懒拉着缰绳,慵懒却魅惑,长挑凤眸中潋滟的光华叫璀璨的朝阳都瞬间失去了光彩。
只因为,他才是天地之间最耀眼的存在。
门扉开启的瞬间,他玫瑰一般娇艳的唇瓣轻轻一勾,城门内外再没了一丝声响。
人群中眉眼普通的少年医师,大火都烧不死的涅槃重生的神仙医师罗田无奈扶额。
“妖孽,”她无奈低语:“越来越不稳重了。”
最后一个了字呢喃在唇齿间,消失无痕,瘦弱的身躯渐渐滑到。
众人却只看到平地里如一道清风,眉眼普通的小郎中已经被那妖孽一般完美的男子紧紧抱在怀中。
眼看着,艳若玫瑰的唇瓣毫不犹豫印上那微微干裂的嘴唇,天荒地老的一吻,道不尽相思无处。
白光一闪,马上那旁若无人的两人瞬间消失不见,徒留下被两个男人惊得石化当场的满城百姓。
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洛天音脑子已经是模糊的,完全无法思考的。
连日来的高强度劳作,她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强撑着一口气不倒不过是为了时刻提防潜在敌人。
如今,时疫痊愈,城门重开,踏着阳光而来的鲜衣怒马俏佳人,终于叫她彻底的安宁,紧绷的神经便呼一下放松下来。
这一松,她脑中却是警铃大作,熟悉的火焰与冰寒铺天盖地袭来。
她只来得及在他温暖臂弯中微微一笑:“妖孽,下面交给你了。”
之后,便沉入到无边的黑暗当中。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五天,她始终维持着那沉睡的姿态没有醒来。
长孙元轶冷冽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忽而滚烫红艳如朝霞,忽而冰冷惨白如冰晶的脸色,几乎快将翠浓换上的第五条床单抓的粉碎。
“爷,您能轻些吗?”翠浓淡淡瞟他一眼:“您再抓下去,夫人就得睡在床板上了。”
长孙元轶长挑凤眸微微一撩,翠浓却并没有退缩,固执地将被她弄皱的床单铺平整。
长孙元轶叹口气,默默退后。
“外公?”他眉头颦紧如同刀刻一般,形成一个深深的川:“阿奴什么时候能醒?”
莫非凡将手中药方写了改,改了写,终究还是揉作一团扔了出去。
“换颜这东西很少面世,据我所知没有多少人能触发第三次毒发,至今为止我也从未听过有人能够挨过第三次毒发。”
“啪叽。”长孙元轶刚端起的茶杯瞬间粉碎:“给她下这个毒未免残忍了些。外公,您实在教女无方。”
莫非凡瞟他一眼:“你小子,胆子不小,不怕我把你们婚事废了?你们应该还未圆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