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家的满月宴席开十八桌。
宴请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在朝为官、名义上可说是阙聿宸的同僚,小部分是当年与阙老将军交情还算不错、如今都已陆续从朝中退下的老相、老将。
这些宾客,洗三前后就陆续登门道贺了,并送上丰厚的满月礼,即便阙老夫人想不请也不行。
至于亲戚,十八桌中,安排了两桌,其中一桌是留给姻亲季家的。另一桌才是阙家的本家亲戚,可惜,连一桌都未坐满。
“你说阙家的亲戚怎么这么少?”
紧邻旁边的一桌席上,代表曲家前来赴宴的曲家大房冯氏,凑过头,悄声问身边坐着嗑瓜子的乔家大房媳妇丁氏。
丁氏搁下手里的瓜子,拿罗帕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地瞥了冯氏一眼:“不是说,你家老爷之前还有心和阙家结亲吗?怎么?连阙家的祖宗八代都没调查清楚?哦!对哦,忘了曲老夫人前阵子还相中了我那侄子,有心和我家结亲了。”
说完,丁氏拿着罗帕掩唇轻笑。
“……”
冯氏倒抽一口凉气,直起腰板坐正了身子,罗帕一甩,气哼哼地道:“不想说就算了!我还想着诸多女眷中,与你最谈得来,还拉拉杂杂地与你说了那么多隐晦事,想不到……”
“嗳哟!曲夫人这就生气了?我不过就开个玩笑嘛!话说回来,我是真不知阙家的亲戚为何这么少,都说阙老将军是半途迁来逐鹿城的,老家在哪里,没听人提起过。不过,这种武将嘛,你也晓得的,打几场胜仗就名动天下了,运气好碰上一次救驾,还能给儿孙谋来几世福分……”
丁氏嫁到乔家前。父亲就是文三品了,如今,兄弟不争气,父亲退下后,娘家再无其他人在朝为官,连带着她在夫家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不知情的,看她是乔家的大房媳妇,一个个地巴结得紧,谁知她心底的苦处。
而她父亲当年在朝为官时,阙老将军阙骥堂不过还只是军中一名不上不下的五品参领。谁会想到。十年后的阙家。唯一的儿子,不仅当上了一品大将军,还深得圣上器重。心里要说没有半点酸妒,那是骗人的。
侧过头。丁氏往主桌方向瞟去了一眼,那一桌由阙老夫人相陪的贵妇人,才个个都是一品大人家的夫人,包括她的妯娌,当今兵部尚书乔世潇的嫡母,也在席间。多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融入其中……
“可不是嘛!要不是阙老将军替皇上挡了那一剑,阙家怎么也不可能拥有眼下的地位……”
冯氏也压着嗓子愤愤在丁氏耳畔道:“想我公公,在朝中奋斗了那么多年,可说是替大同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也就爬到这个高度,阙聿宸才短短几年?……”
“你俩嘀嘀咕咕在聊些啥呢?”
这时,在冯氏另一侧坐下的右御史夫人,好奇地凑过来问。
“没什么,就聊两家孩子的婚嫁呢!”丁氏迅速接道。
冯氏也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岔开了话题:“右御史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都没看到你……”
卫嫦隔着一桌席位,与秦氏坐在一起,不止看到了冯氏与丁氏头碰头、贼眉鼠眼的样子,甚至还听到了她俩的对话,除了个别词语没怎么听灵清,可大致内容却是听了个全的,不禁暗暗吃惊,自己的耳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转念想起上回在太后宫里,也能听到背对她而坐的那几个臣子女眷们的聊天内容,事后问婆婆,却见她一脸纳闷的表情,当时还道是婆婆没注意身后方的小圈子,如今想来,不是婆婆没注仔细听,而是自己的耳力,许是超出了常人的水准。
乖乖!
卫嫦心下惊叹连连,忙用意念呼唤紫绫。
紫绫听后,笑嘻嘻地道:“这就是百花露的功效啊,久服能强身健体,你连着半年喝下来,耳力有此增长,也属正常。”
原来如此……
卫嫦恍然大悟。
“歌儿?你发什么呆呀?”
这时,身旁的秦氏见女儿一脸呆滞的表情,不禁担心地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还是刚出月子,身子哪里不舒服了?”
“啊?没有,女儿很好。”
卫嫦回过神,忙笑着安抚:“女儿只是刚刚在想事情,对了,娘,府里可都好?上回洗三时,碍于房里人多,女儿就没多问你。”
“还不是老样子,反正如今后宅的事,我都没过问了,柳氏喜欢,就由她去了,对了,倒是有一件事,你必定还不知晓。”
“什么事?”卫嫦的视线追逐着被便宜爹抱在怀里四处得瑟的小家伙,嘴里漫不经心地问。
秦氏也随着她的视线,笑望过去,边看边说:“上回入宫,宁露那丫头的表现出奇得好,这阵子,已有不少人家,托媒婆上门说亲了,说是没问题的话,想过了及笄就定下来。”
“哦?这是好事啊!”听秦氏这么说,卫嫦饶富兴味地转过头,笑盈盈地接道:“女儿上回就想赞她了,多日不见,性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许是华姨娘教有方,让她开窍了呗!”
“可奇怪的是,我问华氏,她似乎不怎么满意来提亲的那几户人家,也是,都是一、二品的大官,宁露又是庶出,能相中她做他们儿子的平妻,不算差了我们……”
“华姨娘她,是希望宁露嫁作嫡妻吗?”
卫嫦多少能猜到华氏的心情。虽说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听多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这种事,可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没有哪个女人是打心眼里接受的吧。不过都是迫于无奈,遵从父母之命罢了。如果有的选择,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你爹是决计不会同意宁露嫁低的。”
卫嫦能想到,秦氏又岂会想不到?可作为妾室,哪有资格决定女儿的归宿?说得难听点,做人妾室的,给老爷生了子女,也不是她的。如今自己好心,对她提了哪几家大人派媒婆上门来提亲,已是给足了她面子。还想挑挑拣拣,那是绝对由不得她的。
卫嫦暗叹了一声,颇感无奈地点点头。
对于这个时代的现实,除了一声叹息,并无可行法子。
假设自己当初穿成的是季宁露,而非季家唯一的嫡女季宁歌,最后的结局,多半也是这样吧?想要嫁作嫡妻,对方要么和便宜爹官职相当,且是庶子娶媳;要么,就是官阶比便宜爹低,嫁过去还能当个正室。可后两个选择,深谙官场规则的便宜爹岂肯同意?
唉……
“瞧你!什么时候和宁露关系这么好了?不过是和你说一声,竟惹得你闷闷不乐的了,得!都怪娘不好,走吧,去把宝贝外孙抱回来,你爹也真是的!得瑟个没完了,没得让人笑话……”
卫嫦也看到便宜爹正抱着小家伙挨桌挨人地显摆呢。
至于阙老夫人,则和几个相熟的女眷唠了会儿磕,聊得也多半是媳妇和孙子。
经此一事,卫嫦,哦,不,该说是季宁歌在逐鹿城的名声,早已不是之前那些不中听的风评了,而是——“能生养”。
卫嫦走去抱小家伙的途中,无意间听到婆婆和那些个贵妇之间的聊天内容,不禁哭笑不得。
“来来来!宁歌是吧?前几次来,都没机会见到你,老夫人把你藏得太好了,今儿总算得以一见,过来坐会儿,一起聊聊嘛!”
卫嫦见她们朝自己望过来,遂回了一个微笑,正要走去便宜爹那里,孰料,被其中一位贵妇热情地拉住了。
阙老夫人见她们几个执意要和媳妇唠嗑,也就朝卫嫦招招手,笑着道:“来吧!是该引见你认识认识这几位夫人了。”
卫嫦依言走到婆婆身边,被方才那位热络的贵妇拉着坐下,面对一席七八人的探究目光,她不禁红了耳根。
“真是个好闺女!也不知以前那些传闻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纯粹是无中生有嘛!”
要真是传闻里说的那么娇蛮跋扈,岂会在人前仅被人盯着看几眼就面红耳赤的了?
在座的几位不是丈夫就是儿子在朝任正一品官的贵妇人,近距离朝卫嫦这么一打量,都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
“说到底,该说老夫人的福气好!不仅儿子孝顺,媳妇也乖巧,还能生养,日后不愁子孙满堂了!”
“是啊是啊!想年初之前,每回聚面,还都在那里长吁短叹的呢,才不到一年功夫,媳妇有了,孙子也抱了,可真羡煞我们几个了……”
“可不是嘛!本来还以为我家小子,应该会赶在你家儿子娶媳前定下婚事的,哪晓得,你孙子都有了,我家小子却连太后有心想指的婚事都要推掉,我都愁死了……”
说话的,正是方才热络地招呼卫嫦、并拉她坐下的夫人。而从她的话里,即便阙老夫人还未介绍,她也听出来了,应该就是乔世潇的母亲。
可她刚刚说什么?乔世潇拒婚?且拒的还是太后的指婚?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