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以为她会早产。
连两位助产嬷嬷,最先准备的也是她的用品。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设在员外郎宅邸没被启用的前院。
这要是换在其他人家,非被长辈念死不可——竟然拿前院做产房,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阙聿宸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这宅子于他而言,本来就是临时落脚之用。如今后院住满了,离后院近、又能拿出相连几间空房用做产房的也就这里了。
产房里生产所需的物品,也早就一应俱全。
产床是找了当地有名的木匠定做打造的。
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榻。只不过不是横榻,而是竖榻。榻面由两部分组成,上面部分微微向上倾斜,下面部分四四方方,脚的位置还有两个支撑架。人躺上去后,两脚是搁在支撑架上的,好方便产婆接生。
起初以为就这样了,结果仔细一看,乖乖!上面部分的榻面,竟然还能升降,也就是说,能平躺,也能靠躺。
卫嫦没见过现代医院里的产床,因而不能肯定是否设计得和现代的产床一样,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先进的了,她的意识里,一直以为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床上进行的。
月兑口而出的疑问,惹来徐嬷嬷善意的轻笑:“普通人家自然是在床上接生的,毕竟,要打造这么一张产床,耗费可不少,用完还要找专门地方存放。可见,老爷对夫人有多好……”
卫嫦听得耳根都红了。
搞半天这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槿澜的在隔壁呢,这间产房是归她独立使用的。莫不是怕她俩同时生产吗?
除了产床,床上的被褥、枕头,也都趁着六月的艳阳天,洗净暴晒了。
其他家具用品,也都洗的洗、晒得晒。
烧水的壶、装水的盆、提水的桶,以及生产中需要用到的剪子、镊子等工具。也都滚水煮沸杀菌消毒了。
产房外的堂屋里,烧水炉已经放好了,柴禾也都备足了。
日子一进入七月,每天都有专人在这里负责生炉子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烧就是一个半月。
炎热的酷暑褪去,迎来秋风飒爽、金桂飘香的八月,眼见着就是中秋了。
阙聿宸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的弦绷得更紧了。
以李文的话说,双胎能养足七个月,也算是基本稳定了。
如今七个月过半。八个月在即。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他每天几乎从睁开眼就开始紧张。
然而,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叶槿澜先发动。且还是在中秋节前夕。
乔世潇一早已经来信说过了,若是逐鹿城里的事安排得顺利。他八月下旬就能来陪未婚妻待产,中秋节却是无论如何都赶不过来了,只派人送来了一大车的节礼。
于是,中秋节就宅子里常住的几个人一起过,虽然依旧筹办得挺热络,却没有宾客要上门那么正式。
离中秋节还有三天时,风书易带着白云上街大采办。
因为要在中秋节这一天祭拜,所以要筹备各类供品和火烛。
以前的风书易,只是阙聿宸一个人的管事。对这些祭祀要求,并不怎么在行。如今既被命为一宅大管事,自然得负起宅子里大大小小的责任。于是,早在端午之前,他就问左邻右舍打听来了各大节日所需准备的供奉物品。
中秋节的供奉物还算简单的。清一色的瓜果、糕饼。
瓜果不必担心,打从六月起就有农户每日送上门,糕饼却是需要采买的。
如今,两位嬷嬷寸步不离预产期即将到来的卫嫦和叶槿澜,一日三餐的营养膳食,全权交到了厨娘手上。这么一来,厨娘哪里还腾得出手做月饼、糕点?
风书易原本考虑要不要临时再招几个厨房帮工,来筹备中秋节的膳食,可又怕进来的人手脚不干净,要是在夫人和澜小姐至关重要的时期出点什么岔子,掉他脑袋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故而,他打算直接去凤栖城有名的糕饼铺定做。
除了瓜果、糕饼,再来就是香烛、灯笼了。
出门之前,他绕着庭院走了一圈,默默估算了一遍所需灯笼的数量,大抵需要三四十盏。大门口还需要一对大的。
香烛就简单了,直接去香烛店里买一打,用不完就收到库房备着。反正接下来很快就会用到,夫人和澜小姐的预产期将近,马上就要迎来洗三和满月,大大小小的喜庆日,都需要用到香烛。
“还缺啥没有?”
白云双手各提一个香烛袋,跟在风书易身后慢悠悠地晃出香烛店。
风书易抖开出门前摘录的采买清单,仔细一核对,在清单上轻轻一弹:“还差一对银烛台,前些天在银匠铺定做了,今天可以取了。要不你先回家,我去取就行了。”
“也成。”白云头一点,就先提着香烛回去了。
风书易则迈开步子,往银匠铺走去。
银匠铺就在大街对面的巷子口,走过去没多少路。
却不想,就这么几步路,就让他遇上了麻烦。
“风书易?风管事?你不就是阙大将军身边的得力管事吗?”来人认出他后,惊喜地拉住他不放。
风书易认出了他是谁,乔家的管事之一——乔宇,以前随主子爷出入乔府时经常碰到。而他身后,是一对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女。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管事。”风书易回了对方一记见礼,客套地寒暄。
乔宇回头朝那对年轻男女轻声说了句什么,对方的脸色立马显得有些古怪,特别是年轻女子,脸沉得像黑霜。
风书易一心惦记着要取的银烛台,想取了就回家,还惦记着府里的琐事:不知灯笼铺的伙计,有没有把他需要的四十盏灯笼送来,要是送来了,今儿就能挂上廊檐了……也因此。并没对方的神色。
他应对了几句,就想与对方告辞,却被对方热情地拉着说话,想走都不成。
幸而白云将香烛提回家后,又出来寻他了,顺便来瞧瞧街上有没有适合小孩子的新奇玩意儿,打算买下来送给即将出世的小主子做见面礼。没想到会看到风书易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于是,忙走过来问:“风?怎么了这是?”
风书易忙向他介绍了一遍乔宇的身份,然后对乔宇说:“实在很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就不耽误几位了。”说完。就拽着白云朝银匠铺走去。
身后,和乔宇一路的年轻男女不屑地轻嗤了一声,特别是那个女子,傲慢地微抬下巴。说:“不就是被革了职的手下吗?跩什么跩!”随即又问乔宇:“你刚说的可是真的?阿潇真把那个女人藏在阙聿宸的住处?”
“老太爷是这么说的,而且是在和大爷吵嘴时说的,大爷并未反驳。”
“走!”女子脸一沉,率先往街口走去。她身旁的年轻男子皱皱眉:“三姐,别说你想上门去找她?”
“我就是打算这么做!”女子头也不回地接道,语气里带着愠怒:“阿潇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娶罪臣之女,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如何一副国色天香。竟然勾得他不惜和全家人为敌!甚至还打算不再为官!”
“可是你这样去,会惹得潇哥生气的!”年轻男子头疼地拧拧眉,劝道:“还是照原计划,先去逐鹿吧,等见到姨母。问明缘由再做打算也不迟……”
“要去你自己去!我就留这儿了,如果阿潇真如姨母说的那样,那他必定会来这里看那个贱女人,我就守这儿等他!到了逐鹿乔家,你以为就一定能见得到他人了?”年轻女子说完,忽而站定,随即避到一旁,眯着眼看银匠铺出来的风书易和白云,说说笑笑地拐入一条宽敞的巷子,便离得远远的跟了上去。
“哎——三姐!”年轻男子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声,也追了上去。
乔宇跺跺脚:“表小姐!表少爷!这……”这又是唱哪出啊?
……
风书易实没想到会有人直闯阙宅大门。
再一看,竟然就是乔宇身后的那对年轻男女。
显然,私闯民宅的是那个女的,男的是迫于无奈、追着她进来的。
风书易不悦地将两人在垂花门前拦下,不让他们再进一步,冷声问:“两位这是何意?!”
身后,青焰几个也冷着脸,环臂抱胸,像铜墙似地立在垂花门前。
“我……”女子张了张嘴,正想自我介绍。既是乔世潇的表亲,阙聿宸的手下应该会放行的吧?
孰料,刚要启口,就听后院方向传出阵阵急促的脚步,以及慌乱的对话:“快去通知李大夫!澜小姐羊水破了,马上要生了!”
“怎么会?……好好好!我这就去!你马上去产房准备,产婆呢?可是在产房等着?厨娘呢?赶紧煮红糖水、下甜挂面……李大夫!李大夫……”
风书易闻声,神色大凛,和青焰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让紫腾、白云留下应付这对男女,其他人都快速朝内院奔去。
紫腾见因为这两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害得自己没法跟去后院瞧瞧情况,当即火大了,一手提着一个,管它男的女的,直接丢到了大门外。
白云看得无语:“怎么也不问问清楚,万一真是客人呢!”
“哪家出来的客人这么没规没矩?”紫腾转身踢上院门,不以为然地拍拍手,像是提过那两人还脏了他手似的。
白云一时没话可讲。紫腾这小子白目归白目,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此没规没矩的人,即便真是客人,也不允他们进去找主子,万一冲撞了夫人可怎么办?
……
那厢,风书易一行人匆匆来到两院相通的洞门,碰上同样神色匆匆的李文,背着医药箱,往产房奔去,忙问:
“到底怎么回事?澜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就破羊水了?”
李文无语地看看他,继续赶路。问他。他哪儿知道啊。一直以来都以为夫人会先发动,毕竟才八月半呢,离预产期还有足足一个月,前次号脉,并未看出任何不妥啊……不过生孩子这种事,正如夫人说的,谁算得准呢!
李文边想,边奔到产房外,见外间的休息室里,主子爷和夫人都肃然在座。头皮不禁又隐隐发紧。
“夫人。依小的之见。您还是回房歇息比较妥当……”
没听澜小姐已经在产房里声嘶力竭了吗?要是夫人被她的哭喊惊得心慌意乱,从而引发胎动可怎么办?
“李大夫说得没错,这里就交给产婆和嬷嬷她们,我陪你回房去等消息。不要担心,槿澜不会有事。”
阙聿宸也正担心这一点,刚刚听说槿澜羊水破了,出于担心,她非要亲自来看,他允了,可冷静下来细想,那些凄厉的哭嚎还在其次,怕只怕。生产过程中有个什么万一,她怎么承受得住……
卫嫦也知道,以自己现下这副样子,一直守在产房外等,实在不是理智之举。好不容易撑到八月半,她多希望能撑到足月,可听到槿澜在里头那般痛苦,她又犹豫着走不开身。
闻讯匆匆赶来的阙吉祥也劝她道:“是啊,弟妹,生产没那么快,这会儿送进去,还得等十指全开,你坐这儿等,也是干着急,不如回房去,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阙聿宸点点头,也继续劝:“二姐说得没错,乖,我陪你回去,在房里同样可以等消息,大不了,让月芽留在这儿,一得消息就跑来告诉你,可好?”他耐着性子小心哄,生怕妻子一不小心就动了胎气。
月芽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奴婢一得消息就去禀明夫人!”
卫嫦这才起身,被阙聿宸扶着离开产房,走之前,回头叮嘱候在外头的风书易:“无论有什么事,保大为先。”
风书易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得到阙聿宸赞同的颔首,忙凛神应道:“谨遵夫人之命。”
卫嫦自然瞧见了他的小动作,转身往主屋走的同时,闷闷地问:“如果我不说,如果真需要做出两难的抉择,如果他们来问你意见,你会做何决定?”
看似在替槿澜问,何尝又不是在替她自己问。
假若她在生产途中难产,保大还是保小,他会做何抉择?
若是保大,让她眼睁睁看着与自己骨血相融的孩子离世,卫嫦的心头就忍不住抽疼。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境地,哪怕他说要保大,她也希望能保住孩子。
可明明如此舍不得孩子,若是听到他回答说“保小”,又觉得难以接受。真是……好矛盾的心里。
“这还用问?当然保大!”
阙聿宸看她为这个问题纠结苦恼,心疼得不得了,改而扶着她,来到了中心花园里的亭子间。
时值八月中旬,花园里桂花飘香,今儿又刚好是个多云天,冷热刚好,索性陪她在亭子里等消息,顺道赏桂,好让她的心情平和些,免得影响到身体。
“你……不喜欢孩子?”
听他说“保大”,卫嫦先是微喜,继而又马上钻起牛角尖:为什么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保大人呢?是因为不喜欢她生的孩子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阙聿宸被她问得哭笑不得,“我当然喜欢孩子,喜欢你给我生的每个孩子……可如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说那个孩子和我们无缘。但若要用你的命才能救它,我不允许!季宁歌!你给我记牢!我绝不允许你在任何时候放弃自己的命!那等同于是在放弃我!”
好……霸道的表白!
卫嫦晕晕乎乎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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