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
更遑论天子身后的女人们。
当初是意气风发地入宫也好、为家族利益委屈自己的也罢,总归是入了宫,成了一朝天子的女人。而今,新皇登基,旧帝退位,这些女人自然也得跟着退场。
只是没想到这场戏幕拉拢得如此快。
还未享尽该得的荣华,还未挣得应有的富贵,就被一股脑儿打包赶离宫,出都城,随着隆隆的马车,行往北苑的大行宫。
若说这些女人心底没一丝怨意,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想到此行是随旧帝出宫颐养,又觉得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总比一辈子圈死在冷宫好吧?
“妹妹这是作甚?”
晏贵妃扶起直跪她身前的乔贵妃,佯嗔道:“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事尽管说,搞这种排场,是想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心头犯怵吗?”
乔贵妃浅浅一笑,随着晏贵妃的搀扶,两人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胞弟为她争取到了“离开”的恩典,她是来告别的。
没错,她要离开了,离开行宫,离开皇家的范畴,去找她那个打出生就无缘得见的儿子。
想到十月怀胎诞下的儿子,乔贵妃低垂的眼睑所覆盖的眸底,闪过一抹光亮。
谁都以为她当初生下的是个“死胎”,包括赵氏皇族,包括乔家上下,甚至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没知会一声,只因她不想让儿子出生在勾心斗角如同家常便饭的皇家,特别是在御花园偷听到私会的六王爷和岚妃之间的那席对话后,更是心头惶惶。
她自己就这样了,纵然这一切并非她所求,纵然心底深处,始终有个影子深刻其间,可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哪怕必须在皇上驾崩后陪葬。她也只得认命。
但她不想让孩子也生活在这样一个冷情的环境里。
于是,那一日之后,她开始筹措,经过一番试探。再辅以恩威并施,让身边最亲信的嬷嬷将平安顺产的孩子偷送出宫,对外宣称诞下的是死胎,这在民间都是非常忌讳的事,何况是皇家。赵睿臻果然连现身看下儿子都没有,直接将她打入了冷宫。
原以为这辈子再无缘得见亲生儿子,只希望嬷嬷安排的和乐人家,能让儿平安健康地长大,却没料到,赵睿康会放赵睿臻一命。并将他送来了北苑行宫,连带着她们这群妃嫔,也不需要陪葬或是老死宫中。胞弟更是为她求来了“离去”的恩典。
乔贵妃在心中长出一口气,儿啊,再等等为娘。为娘马上就能来找你了……
“妹妹?”晏贵妃见她迟迟不出声,纳闷地问:“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说,拨给妹妹使唤的那些个奴才给妹妹气受了?”
“不,没有。”乔贵妃抬起头,淡笑着摇摇头:“妹妹是来请罪的。”
晏贵妃一顿,联想到数月前曾来行宫探望的乔世潇,再联想到这段时日以来。乔氏明显开朗的心情,不由问:“可是宫里来旨,恩准妹妹回娘家省亲?”
也算是猜得*不离十了。不过,并非回娘家,而是去找儿子。
乔贵妃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晏贵妃的猜测。
“这是好事啊!妹妹何来请罪一说?哦。别不是妹妹觉得回家省亲的日子,没法侍奉皇上?这是多大的事儿啊,有姐姐在,尽管去吧。再说,皇上这阵子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前尘往事遗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也好,省得不小心提及相关事时,还得小心翼翼唯恐他发怒……”
是啊,这样也好。忘却了过去的恩怨,单单纯纯地安养天年,有晏氏、以及她为皇上诞下的两个子嗣,在这北苑大行宫,日子也不至于寂寞……
北苑大行宫,面积不比皇宫小,搬进去后的妃嫔,也各住一处,如果不是约好,想在行宫里随处碰到,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因此,乔贵妃得新皇恩典、离开行宫回娘家,除了她主动告知的晏氏外,其他人并不知情。连赵睿臻也是听晏氏提及后,才知晓的。只不过忘却了记忆里和这些妃嫔相处的模式,搬来行宫后,最常陪他左右的也是晏氏,因而对乔氏的印象并不深,知道后也就随意点了点头,便不再提及这个人。
反倒是住在行宫一隅静岚阁里的季宁岚,听到这则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乔氏这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
要是有的选择,她也希望能离开这个牢笼般的地方……
每每思及自己这一生的坎坷命数,季宁岚的心就会像针扎一样刺痛。
以为自己是穿越女主,到头来却是为人作嫁的女配。
以为前世虽然短命,但至少活着的那段岁月,是幸运、幸福的,那人却生生撕开她的心,告诉她,连前世短暂的幸福也是他刻意营造的假象……
不甘哪!
如果季宁歌并非穿越,她还能自我宽慰——穿越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流行的是本土女逆袭。
可偏偏,季宁歌也是穿越的,不同于她的厄运不断,季宁歌是遇难呈祥、反逆为顺,就连发生在北关的那么大一件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阙家气数已尽时,她却来了个釜底抽薪、金蝉月兑壳,还打着什么“神雕大侠”的旗帜,去北关救下了危在旦夕的阙聿宸及所剩的阙家军。
“神雕大侠……”
呵!也就只有这个时代的人会相信。
“是金手指吧!”
要说不妒忌是不可能的,可人家的命就是比她好,妒忌也无济于事。
只能求下辈子了……
如果还有机会穿越重生的话,希望老天爷不要再戏弄她,让她真真正正拥有一段拥有女主光环的人生吧!
“主子,小路子说,皇上来行宫了。”随她出宫伺候的宫女彩霞进来禀道。
彩霞是知道她和赵睿康之间那段不伦之恋的。也知道她当初小产,并非外人以为的不小心跌跤导致滑胎,而是赵睿康背后那几个拈酸吃醋的妾室有心设计的。
所以,身边伺候的这些人里,只有彩霞是出自真心地心疼她所受的身心折磨。
可是,告诉她那个人来行宫了又有什么意义?
以为她还会像以往那样,一听到他的消息,就会开心雀跃吗?
季宁岚笑倒在锦榻上:“彩霞,同你说过很多遍了,他……同我没关系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唯一有牵绊的孩子都小产了,她不认为此生此世还会和他有什么牵连。
他心愿得偿,坐上了那个位子,而她呢?倾尽一切,得到了什么?
说要让阙聿宸和季宁歌尝到苦果、爬到她跟前来道歉求饶的,他们尝到了吗?
尝到的怕是自己吧……
伸手抹了抹逐渐沁凉的脸,却抹到一片湿漉。
“主子……”彩霞看她这个样子,哽咽地劝道:“主子还年轻,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机会?”谁来给她?
她对赵睿臻无爱。失去记忆的赵睿臻也不会来爱她。
她对赵睿康……
蓦地,季宁岚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启口“不爱”两个字。莫非,对他,她动心了吗?
不!她惊惶地圈住自己的双臂,不可能!她和那个人,一直都只是交易关系,怎么可能会爱上他?要说恨才是真的!
要不是他拿药物控制自己、逼自己入宫、逼和他合作,她怎会困在这一方寂寞的天地里?哪怕只是嫁个小门小户,也比在这里自由。
她不爱他!不爱他!一点都不爱他!他连着设计了自己两世,除非她脑袋开洞了才会爱他!
可为什么,越强调不爱,心里却越痛……
“皇上驾到!”
“奴婢(奴才)恭迎皇上!”
“皇上金安!”
耳畔依稀传来耳熟能详的请安声,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袍轻擦声,下一秒,她身边好似站了一个人。
“求皇上恕罪,岚主子身体抱恙,奴婢还未来得及……”
彩霞在替她求情,而她真的是一丝气力都无,眼神迷离,连来人的容颜都瞧不清。
“都退下!”
“……是。”
不一会儿,室内陷入静默,安静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季宁岚才一点点地恢复清明。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赵睿康皱皱眉,袍摆一掀,在她床沿坐了下来。
“你……还来找我来做什么……”
没用敬称,没有谦语,生硬的“你”、“我”两字,就这么月兑口而出。
出口的一瞬,她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都到这个地步了,再惨也不过是个“死”字,索性别过头,看都不想看他,这样的举动,反倒带着一股子赌气的意味。
“胆儿肥了?”赵睿康扳过她的脸,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脸上却没一丝怒意。
“怎么?连看都不想看朕了?枉朕特地过来看你。”
“皇上这话过了,这点自知之明,婢妾还是有的。有什么目的,皇上就直说吧,若是担心婢妾将您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宣扬出去,那就赐婢妾毒酒吧。”
有别于最初的尊卑不分,这会儿的她,一口一个婢妾,却听得赵睿康烦躁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