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我俩在寨子门口与他们三人挥手作别。除了我们,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曾受过马帮的恩惠,当大家亲眼见到瑞新跟我手牵手站在一起时,我听到他们三五成群地嘀咕:
“寨主说得对,蒙撒大人一定是看错了。”
“是啊,我看阿细那孩子多好啊。”
“那是因为俊山家的宝物,赶走了阿细身上的煞神。”
“你看阿细身边的孩子,听说是阿细救活的呀。”
“哎,我们真是对不起先生啊——”
尽管如此,我和瑞新还是遭受着村民们的冷遇,他们依旧对我们敬而远之。
白天,我们坐在山坡山晒太阳,拿着竹枝在地上写写划划,教瑞新跟我学认字。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听我弹琴唱歌。
“阿姐,你的歌唱得真好听!”他赞叹道。
我得意地呵呵一笑,学爹的样子拱手行礼:“承蒙兄弟夸奖!”
其实我的琵琶弹得很烂的,不过人嘛,最受不得的就是被夸,我飘着一颗自满的心,跑到阁楼上取出我娘的心爱之物,发力一阵狂弹,想显摆显摆。
“怎么样?”我挑起眉毛,洋洋得意,就像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考了第一的学生,故意问打分的人:我考得还行么?
谁知他愣了片刻后,居然摆了摆头。
我的得意,仿佛在一瞬间被盆洗脚水浇灭,只剩下无语。
“不是的,阿姐,我觉得如果有鼓会更好听。”这家伙小小年纪,就会察颜观色,明明不愿骗人,应个急转个弯,理由都找得这么好。
我想,他可能从小无依无靠,所以习惯了对别人小心翼翼吧,于是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瑞新,没关系的啦,我愿意接受批评,往后定当好好学习,争取天天向上。”
小家伙皱眉不解:“阿姐在说什么?”
“哦,哦我是说,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把琴弹得更好,瑞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姐是不会生你气的。”
“阿姐,我也会一种乐器。”
“什么乐器?”
“鼓。”
意料之外的绝对惊喜,原来瑞新的族人很少,四散隐居在深山中,为了方便联系,他们的祖先发明了一种“点子鼓”来传音,平日里方便召集众人,聚会求偶时也可以助兴。这种鼓鼓面较小,体形像我们平时坐的圆板凳,随身方便携带,包括瑞新在内,他们每个族人都会做。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吊脚楼下的仓库里,找到了许多我爹制琴剩余的材料。
我心急火燎地问:“这些够不够?”
“恩,太好了,不过还差张好羊皮,”他兴奋地说,摩拳擦掌准备开工。
羊皮,羊皮,去哪里找羊皮呢?换作平时,小事一桩,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我呀。
天知道,一个喜欢音乐的人多需要一面好鼓伴奏啊!
我万分失落地坐在门口,看着瑞新拿着工具专心致志地凿木头,为了一张羊皮发愁。等到万事皆备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跑到老猎户木桑爷爷家去借“东风”。爷爷家的院子里挂着各色皮毛,我躲在篱笆后面朝缝隙里偷望,见他老人家正搓着烟叶子,心下犹豫不决,踯躅了许久,最后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背后传来木桑老爷爷洪亮的声音:“阿细,你来找爷爷有事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了出来,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道:“爷爷,我想找您借张羊皮。”
当我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把羊皮摆在瑞新面前的时候,他眼睛亮得发光:“上好的山羊皮嘞!”
当他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是寨子里那位善良的老爷爷,听说我们要做鼓送给我们的。
我永远都会记得,木桑爷爷那朴素慈祥的面孔:“阿细啊,下次再来找爷爷就直接进来啊。”
又过了半个月,经过不断的调试,瑞新的鼓成功降世,音色妙极了!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几首歌改编了下,调好了节奏,跟瑞新配合得相当默契。山里的人们啊!他们对美好的音乐,充满着与生俱来的狂热。
这天下午,我们正在山坡上挖红薯,对面的山腰子传来动听的歌声:
对面的阿哥看过来哟看过来
红红的鲜花等你摘呀等你摘
阿妹生得好容貌哟好容貌
唱个情歌勒传过来哟传过来
我问瑞新看到了什么,他跑开了一会儿回来讲:“阿姐,对面有个姑娘在唱歌。”
“我当然听到了,我是问什么姑娘,在对谁唱歌。”
他搔了搔头,嘿嘿傻笑道:“不认识那个阿姐,不过穿着跟我们不一样的衣裳,可能是哪个外族的吧,我还看到一个大哥哥站在离我们不远的草棚边很着急。”
我拉着他跑了过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大川哥!”
他回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愣,接着朝我猛挥手:“阿细,快来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回过去呀?”
“你喜欢她吗?”
他拼命地点着头,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张望:“她还在等我呢!”
在我们这里,不认识的青年男女,如果女方对男方有了好感,会通过“对歌”来考验对方,通过考试的,她就会再通过歌声告诉你她的名字和家住的地方,然后男方就准备好去对方家里提亲啦。
我小声,他大声,一句跟一句,唱了起来。
哎,哎哟哟哟
对面的阿妹你听我唱喽
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
明亮又闪烁
好像天上的星星里面呐
最亮的一颗
一首摇滚被他唱得不伦不类,我和瑞新俩蹲在地上,捂着嘴狂笑。
一场朴素却充满浪漫气息的爱情拉开了帷幕。
两天后,大川哥带着他们全家跑到我家里做客,听说新娘子马要就要被领回来了,我们都很开心。
晚上,我和瑞新并肩坐在小竹凳上看星星,小家伙兴奋地说:“阿姐,你太厉害了。”
我告诉他这首歌是一个叫费翔的俊阿哥唱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阿姐,我今天特别高兴。”
“我也是,呵呵。”
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为了助兴,将我爹私藏的一壶桂花酿找了出来,学着阿夏哥的样子,端碗豪饮了一番,两杯一下,均是满脸通红。
接着,打起了我们的点子鼓,我站在石桌上权且把它当成舞台,手里握着一把我爹的纸扇,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式:“瑞新,打一二一二一二三的拍子。”
只听得“咚,嗵嗵,咚,嗵嗵,咚,嗵嗵,嗵嗵嗵”,伴随着热烈欢快的节奏,我们都开心得手舞足蹈,情绪越来越高,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变调,把肺活量提到最高点,放声大唱: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船到桥头自然行
且挥挥袖莫回头
饮酒作乐是时候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我潇洒走条条大道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笑看红尘人不老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把酒当个纯镜照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求得一生乐逍遥
一首李丽芬的老歌,越唱越过瘾,过了一会儿,翠云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灵曦姐,我把葫芦笙带过来了。”
狂欢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除了满院的小孩子,还有许多爱唱歌的阿哥阿姐,就连木桑爷爷都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捊着山羊胡子坐在旁边,看我们瞎闹。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