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翘幽幽的眸光望着姬三娘,说:“三娘又如何走出奴隶赌场,成为了九叔叔的人呢?”
姬三娘的眼神只刹那间浮现出一丝惨然的光芒,随即又纷纷隐去,依旧只是她风情慵懒的笑意挂在嘴角,“在遇见爷之前,老娘那二十几年的日子活得比狗还要惨,六岁时老娘被人贩子转卖来,转卖去,最后卖给了官家,当做妓子培养,可正是因为如此,老娘沦落到奴隶赌场是自然而然,老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可爷不一样,当年爷初到奴隶赌场,那就好比是一株仙世的繁花,掉落在污渠之中,让人没来由便就生出一股忿恨……”
话语顿了顿,姬三娘自我嗤笑了声,“老娘也是生平头一次心软,帮了他几把,替他挡了几回客,因此老娘到底也被官家打得死去活来,那日他淡淡着对老娘说:我们都是一类人,何求那尊严,但求一日人上人,神欺我杀神,佛挡我弑佛,忍辱偷生不过一条必经之路,三娘,无妨的。”
“嘀嗒……”楚翘幽幽的黑眸中,默然掉下一颗泪。
她眯眸淡看着姬三娘,仿佛透过姬三娘看见了十数年前那个还只是孩子的楚绯夜。
尽管姬三娘三言两语说得轻松,字里行间却在在都是让人悸颤的心疼和愤怒。
“后来,诸葛青莲将爷带走,三年后,爷回到奴隶赌场替我赎了身,爷给了我选择,我毅然选择跟随他,我习武练功,为他收集整个云溪皇朝达官显贵的幕后情报,几年后爷为我开了座天香楼,我一跃成了老鸨,人前卖弄风骚,迎来客往,背地里只忠于爷,为爷杀得满手血腥亦在所不惜。”
说到最后,姬三娘满不在乎地笑笑,“哎,老娘的底可都让你这丫头盘问了去!”
“盘问?三娘难道不是有意对翘说出这些么?”楚翘却也精明地反驳了姬三娘。
姬三娘呸地一笑:“就你精得跟狐狸一样!”
“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些你们本不愿让人知道的往事?”楚翘淡淡的问。
姬三娘看着翘笑了笑说:“寂寞呗。”
楚翘翻了个白眼,却是眸光黯淡的越过车窗,望了望前面奔驰的马车。
约莫夜半时分,马车便已抵达琅轩山脚下,诸葛青莲以软轿让人抬了楚绯夜上山进了别馆,楚翘与姬三娘以及白霜纷纷踏轻功飞上山头,跟随诸葛青莲来到别馆。
刚踏进别馆,楚翘便被满园开得鲜红如血的大丽花给惊得浑身一僵,放眸望去,明亮灯火中,花海妖妖,红得刺目,鲜得灼眼,眼前蓦地浮现出楚绯夜艳媚精致的面庞,和这大丽花咄咄逼人的美丽何其相似。
不需要太多语言,楚翘就能猜测得到,诸葛青莲栽培这些大丽花是为谁而栽种。
十月仍花朵盛放,可见是精心培育出的改良品种,这满园的妖红,无疑让楚翘吃惊了一番。莫非诸葛青莲对楚绯夜不仅仅只是一种变态的兴趣,而是……
楚翘的心里涌上难以言述的感觉。
诸葛青莲将楚绯夜抱进别馆中的一间药房,房中充满淡淡的药香气息,古典宽敞的屋子中央,却摆放着一口以千年冰魄雕凿而成的水晶樽,水晶樽内倒进了三分之一的淡橘色药水,楚翘想从中嗅出一些门道,但没能嗅出水晶樽中究竟是什么药材熬制而成的药汁。
只见诸葛青莲将楚绯夜平稳放进水晶樽内,浸泡在药水之中,只露出脸面以供呼吸。楚绯夜被放进去一会,水晶樽里的药汁便被染成鲜红的色泽。
仆人们跪伏脚下,不声不响将白玉地砖上滴落的血滴擦拭干净。
虽然嗅不出是什么药,但楚翘心想这大概是一种可以缓解楚绯夜痛楚的药物,而千年寒冰棺,则可以使人体内的血液流动缓慢,防止出血过度虚弱而亡。
“姬三娘,白霜,你们都出去,她留下。”诸葛青莲安置好楚绯夜,转头看着楚翘说道。
姬三娘和白霜踟蹰着,同时露出异样的神情,姬三娘略笑着道:“大人,不关丫头的事。”
白霜道:“大人,王爷留她还有用。”
诸葛青莲又看了看姬三娘和白霜,略略拂了拂袖:“下去吧。”
姬三娘与白霜各自望了一眼,谁也猜不准诸葛青莲的心思,见诸葛青莲面色一片阴沉,都聪明的不再多说什么,告退着出了房间。
楚翘瞧着诸葛青莲朝她踱步过来,刚才上山时,她能感觉到诸葛青莲的内功甚至还不如她,若是论武功打斗,她必然能胜过诸葛青莲,可姬三娘的话说得没错,这样一个人,靠的并不是武功。
掂量了一会,她的毒蛊之术虽已经算高手,怕是也远远及不上他,因此放弃了防御和攻击的念头。
楚翘这一思量的小动作,都尽收诸葛青莲眼底,诸葛青莲走近她挑起她的下巴,眯着危险的细长眼眸:“你果然有让阿夜欣赏的资本。”这小丫头还算是个心思玲珑的。
诸葛青莲的手指触在她肌肤上一片阴凉,楚翘只觉浑身不舒服,一股无形的阴森气息笼罩着她,脚底心寒意直冒,但她倔地抬头直视着诸葛青莲,说:“大人谬赞了。”
“他若真的只是控制你来勾引李泫,达成他的目的便也罢了,我不想看到阿夜将更多心思花费在你的身上……否则,哪怕是他要挟我,我也会不惜毁了你。”诸葛青莲阴凉的手指,在楚翘优美的脖颈上滑过。
要挟?
楚翘暂且忽略掉诸葛青莲的话语间一种扭曲变态的占有**。
显然诸葛青莲话里的意思是,诸葛青莲曾动过毁灭她的念头,而楚绯夜以某种东西,或某种手段要挟了诸葛青莲?
什么时候的事?
楚翘几乎下意识想到那些青莲宦官。
难道军营那次事件背后,楚绯夜亲自来见过诸葛青莲?
那次事件后,楚绯夜突然不惜冒着危险急于助她练成绝门武功,楚绯夜曾笑说,练成这门武功她至少不用再怕这些青莲宦官,莫非楚绯夜随口一说的话,其实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翘儿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翘是九叔叔的侄女,承蒙九叔叔恩赦,翘儿答应替他完成三件任务,怎敢多想别的。”楚翘虚与委蛇地对诸葛青莲说道。
诸葛青莲眯了眯眼,弹指间捏开翘的下巴,将一颗药丸逼着翘吃下去,楚翘没有反抗他,当药丸吞入月复中后,诸葛青莲阴柔冰冷的道:“这是我独门调配的蝎子花,毒不死人,算是个惩罚,他痛,你也要跟着痛。”
蝎子花,的确毒不死人,但可以折磨得人死去活来,痛时如有千万只毒蝎子在五脏六腑里穿刺。
不愧是诸葛青莲亲手调制的毒,楚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抵抗毒药的发作。
楚翘呵地笑了一声,脸色眼看着就白了下去,她一个曲膝倒下去,双手在地上撑了一会,“谢……谢大人开恩……”
诸葛青莲见她如此识相,便散开眉眼间凝结的,宛如阴间鬼吏般慎人的寒意。
“唔!”蝎子花的毒效飞快,楚翘只觉得肺腑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她却只闷哼了声,整个人滚倒在地上,诸葛青莲见她这般模样,略蹙了蹙眉头,想不到这么个少女竟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若换做一般的人,中了这蝎子花的毒,痛苦时不是痛得想要撞昏自己,便是痛得凄厉惨叫。
楚翘痛得额头上汗珠涔涔,视线亦变得朦朦胧胧,只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进来,像是那晚在军营看见的青莲宦官,对着诸葛青莲说道,“大人……调动了八百莲卫,即刻便可出发,追拿拜幽太子。”
她又模模糊糊听得诸葛青莲说:“……我亲自去,让人看着姒雪,别让姒雪到药屋来。”
姒雪……谁是姒雪?
蝎子花的毒效迅速的扩散开来,楚翘已经被极度的痛楚攫走了一半的神智,再无法去细想别的事情,只瞧着诸葛青莲的衣袍逶垂在地面上,缓缓的消失在她眼帘之中。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楚翘痛苦难忍时发出的一声压抑的呐喊:“啊……”
百蝎万蚁钻心裂肺的痛侵蚀着她的身体,一张小脸变得惨白如雪,嘴唇上的颜色尽褪,一颗颗滚烫的汗珠打湿了她鬓角的一丝黑发,黏贴在面颊上,衬得她一双黑眸越发幽幽地望不见底。
头上花冠随着她滚来滚去而发出簇簇的响声,混着她嘶喊和寒冰棺中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让整间昏暗的房间充斥着诡异吓人的阴森感。
痛到极致时候,楚翘让自己的身体蜷曲着,尽管早就习惯了各种折磨,但五脏六腑里的疼痛还是可以让她变得浑浑噩噩,半晕半眩。
她蜷缩在地上,慢慢爬到寒冰棺的旁边,透过晶莹的寒冰箱子,看着楚绯夜朦朦胧胧的脸,竟只觉得身子里的疼变得不那么尖锐,看着他躺在身边,她才觉得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根本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嘴角微微牵出一丝弧度,楚翘渐渐在痛楚中昏睡过去。
很久以前,当幼小的她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忍受着难熬的痛楚时,她总会在半昏半迷中渴望有妈妈的双手将她从‘泥沼’中抱起来,告诉她不要怕,用温柔的双手呵护着她。然而每回睁开眼,都是一次失望。渐渐的,她不再做这种愚蠢不可及的梦,她只相信自己,靠自己挨过一次又一次的黑暗之夜。
可这一次,她感觉到一双温柔如斯的双臂,将她轻轻地拢在怀中,抚过她被冷汗湿透的额头,一声呢喃从她的头顶飞下来:“丫头……我在。”
温柔得像是一缕晨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楚绯夜醒过来的时候,恰好是淡淡的黎明时分,他坐在寒冰柜中,看见楚翘静静蜷缩在他的身旁,身上的九重花衣瓣瓣散开,花冠下满头柔软的黑发倾泻在白玉地砖上,她淡淡蹵着眉头,一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苍白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皮,沾着干涸的血渍,即使在痛苦中昏睡着,她紧抿的嘴也透露着一丝属于这丫头的骄傲和固执。
身子里的折磨渐渐的褪去,楚翘被一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惊醒过来,她缓缓睁开黑眸,看见一张模模糊糊,但挂满鲜血的脸孔,瞧起来倒真是说不出地吓人。
但当她发现自己躺在楚绯夜怀中的时候,先是慢慢确定这感觉的真实度,最后睨着他,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袖中的手微微握了握紧。
他居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