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蕊走到小男孩的身边,直接摆动男孩的脑袋,直直地看着肌肉萎缩的地方,半边脸精致如天使,更衬托另外一边恐怖如恶鬼。
“你,你……”男孩脸上说不出的别扭,眼神带着些戾气,很不爽自己的伤疤被露在外面。
林蕊蕊也不搭理他,仔细看了看,又轻声对中年文士问道:“患病前,你家少爷身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说受伤,或者……嗯,是至亲至爱之人离开了?”
“……神医说的极是!”中年文士一脸诧异,没听说过神医还能看面相啊,三年前少爷的母亲去世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诊断出这段秘辛呢。
“你唤他小少爷,那他与兄长的年纪是否相差不大?”
“……没有嫡兄,倒有庶出的。”
林蕊蕊“哦”了一声,心里更加有底了,说道:“想必那兄长的相貌极佳,聪明伶俐,处理事务上又渐渐崭露头角,只怕你家大人也很宠爱他,甚至还有远超小少爷的趋势吧。”
“……”
“是不是最近三年都浅眠?甚至最近一年根本合不上眼,睡不好觉?”
“……神医,你真的不是云游四海的黄半仙吗?”
黄半仙?
听到这个称呼,林蕊蕊差点没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嘴角也是不停地抽搐。
艾玛,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像21世纪,新闻联播里面严打的骗子了!
不等林蕊蕊缓过神,中年文士突然又一次冲到林蕊蕊面前做下大揖,看样子已经彻底信服了林蕊蕊,说道:“确实两年未眠,其间服药数百剂,可却始终无效,顶多能一时安眠,第二日还是睡不好!”
林蕊蕊暗自点点头,刚才她模骨的时候已经发现,这孩子的骨龄有十五六岁,一个比她还大两三的少年,居然看着如同十岁孩童般,只能说要么休息不好,要么吃饭没有营养,结合这孩子高贵的身份,加上那厚重的黑眼圈,只可能是第一种休息不好,亏损太大……
林蕊蕊又将手搭在手腕上,道:“脾肾肝亏、气血不足。初病在脾,进而损及肝肾……”
顿了顿,思索片刻又道:“待我针灸完后,会写一个药浴的方子,两天泡一次,再写一个每日内服三剂的方子。以后每隔七日过来针灸一次,这样三个月后就行了,”说完,林蕊蕊站起身,接过翠儿准备好的毛笔与竹筒,提笔开方,片刻后就将两卷竹筒递给田先生。
田先生拿过药方,轻轻念道:“柴胡、木香各一钱五分,白芍、丹参两钱,檀香、五味子各一钱,玉竹、熟枣仁各三钱……嗯,这方子上的药是不是太普通了点?没有人参,没有金钱莲,连稍微值点儿钱的都没有,这这能行吗?”
林蕊蕊算不上好脾性的人,冷眼一瞥:“爱吃不吃,爱信不信。反正我这段时间在陵城,”
田先生也是当官的人,除了对主家的主子,从来都是被捧着的人,这会多次被个没有功名的白身噎住,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蕊蕊示意圆灭准备一个禅房,又让翠儿烧水,准备纱布一类的东西,又熬了一碗补血的中药,很快,一行人转移目的地来到了一个有床的禅房。
林蕊蕊看着目下无尘的男孩一眼,冷不丁说出口:“把衣服月兑掉。”
“!”
“对了,是都月兑掉!”
男孩脸一红,其余众人嗔目结舌。
“你们几个都离开,就留我在!”林蕊蕊又开口。
众人又是一副诧异的神情,有一两个护卫差点抽出长刀护主了。最后还是田先生拍板决定,不影响大夫治疗,不过他离开前那个威胁的眼神,林蕊蕊决定最后的诊金一定要多敲诈一点。
男孩依旧一脸了无生趣的模样,林蕊蕊心里想,药物只是辅助的,每日面部肌肉运动也很关键,这就意味着得打开男孩的心结才行,好在自己的专业心理医生。
林蕊蕊突然开口:“想必你兄弟经常暗暗嘲笑你吧。”
男孩不做声,但眼睛珠子转动了一下。
“不不不,说不定不止看不起你,还拐弯抹角的抹黑你的母亲,就借你脸上的伤疤说事,对吗?说你是孽种,是不被期待的人,是会带来家族厄运的人,而这一切都是你母亲造成……”
“闭嘴!”小男孩听他说这话,眼睛瞪起,脸上戾气大增,不得不说还挺吓人的!又道,“若再散布阿母的谣言,定要你全家人陪葬!”
林蕊蕊满在不乎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吊儿郎当地坐在床铺边,歪了歪嘴角,瞬间从青春谪仙变成了风流浪|荡人,她突然嗤笑一声:“让我下十八层地狱陪你母亲聊天吗?”
男孩突然抬起头,眼睛泛亮,不再是一开始如老人般的孤寂,已经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饿狼。
很好,小孩子就是比较容易被哄,林蕊蕊深谙打一巴掌之后就得赶紧给一甜枣儿的道理,情绪心理疗法可得掌握分寸。
林蕊蕊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你兄弟真的没说错,你这胎记确实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不等男孩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林蕊蕊又道:“但这并不是厄运,而是磨练你母亲留给你的法宝,磨练你心智的法宝!”
男孩依旧狠狠地盯着林蕊蕊,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喜悦与茫然。
林蕊蕊小声道:“这个象征乃——天命神授,只有被选中的人才会出现!古往今来,舜从田野之中被任用,傅说从筑墙工作中被举用,胶鬲从贩卖鱼盐的工作中被举用,管夷吾从狱官手里释放后被举用为相,孙叔敖从海边被举用进了朝廷,百里奚从市井中被举用登上了相位。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这样过隐秘的病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么说完,男孩的表情依旧不变,但眼神已经逐渐放亮。
林蕊蕊心里有谱,不管是多么人精的人,在遭遇病痛或者大灾的时候,都爱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而不愿意相信有害的事,往往会抓紧最好的一个说法,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这是人之常情!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男孩喃喃低语,“说得好,说得真好!没错,就应该是这样!”
男孩抬眼的时候,仿佛一只瘦弱但可爱的小狗狗,一脸期待濡慕地望着自己,林蕊蕊忍不住模了模他的头:“你以后若为官,必官拜宰相,若入伍,必封侯加爵,所以你尽管放宽心,配合治疗,挺过这次上天带给你的磨难,然后专心致志地走下去。”
这是一种粗浅心理开导,现代人肯定是不会信。所幸,古人相信神佛,敬畏祖宗,只要林蕊蕊再对小男孩加强一下心理暗示,针灸的时候又让他看到恢复的可能性。男孩的心理障碍自然会被疏通好,再配合超前的药物,面部肌肉萎缩也是能治好的。
林蕊蕊忽然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晁,名叫晁诺!”小男孩道。
林蕊蕊开玩笑道:“呵呵,当你官拜丞相的时候,定会登门拜访,到时候记得照拂于我。”
“不必你登门拜访,我自会郑重拜帖求见!”男孩一本正经到严肃。
林蕊蕊失笑片刻,又道:“好吧,那么现在你把衣服月兑掉吧。”
说完,林蕊蕊站起身去拿金针消毒,因此她没看见身后男孩眼中闪过的一抹复杂与异色。
晁诺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作为一个世家唯一的嫡子,前十二年已经学会了太多阴谋诡计,直到母亲的离去,这诡异的病症袭来,身体病弱得看似十岁,庶出兄弟的耀眼,这些几乎剥夺了他的继承身份,再怎么说他也只有十五岁的心理承受能力,种种压力之下,惶惶不安得近乎自暴自弃。
林蕊蕊的粗浅激将法,并没怎么震撼到他的心湖,真真激励安抚他的,是当林蕊蕊注视在他脸上的伤疤时,那双眸子依旧平淡如水从未出现过惧意与恶意。
被嫌弃得太久了,因为伤疤被人嫌弃厌恶得太久太久……晁诺已经不记得众人善意又直接的眼神了,别说是陌生人,哪怕最亲近的下属,他们都总会极力避开恶疾的那半边脸,因此乍一看见能包容他全部的人,哪怕仅是平淡到近乎淡漠态度都能让晁诺喜悦得颤栗。
“想要抓住……”晁诺死死地盯着林蕊蕊的背部,嘴唇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