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欢收到转监的通知时,并没有做无谓的申辩。六年多以来,他已经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有的发生在别人身上,有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作为身不由己的死囚,只有接受这一个选项。
他捧着简单的物品慢慢从空旷高大的牢房通道走过,身后是一名手持电击棍的看守。
所有犯人都站在囚室铁闸前,沉默的看着顾欢走向监区大门,偌大的空间内,只能听见磁力靴敲打金属地面的咔哒声。
他们中有很多人被顾欢修理过,有的还被修理的相当惨,但当这个疯子转走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感到庆幸或是高兴,谁都清楚在十五监区顾欢将面临什么,也许过不去今晚,罪恶岭里又将多一具尸体。
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刺破了沉默寂静的空气。
“欢哥,对不起……”
尖细的声音在巨大的监区里回荡,久久不散,是丁丁,他那张苍白中泛着血红的脸卡在合金栅栏的缝隙里,像一枚干瘪的苹果。
顾欢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钟,说道:“好好活着……”
押送的狱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拳脚相加,而是很配合的等顾欢说完,才道:“好了,走吧。”
“顾疯子,**一定要活着会来!”被顾欢捏碎一枚睾丸的肥龙大叫。
“活着回来,老子还想跟你打一架!”满嘴漏洞的钉锤卢克跟着喊道。
“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更多的人嘶吼着,声音把整个监区填充的满满的,几乎要撑开那坚固的铁墙。
“警告,立刻停止喧哗,立刻停止喧哗!”扩音器里响起呆板的机械合成音,一遍遍的重复。
没人在乎警告,几乎所有人都在叫喊。突然,一名囚犯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呜的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绪迅速的传染开来,越来越多的犯人开始流泪、抽泣。
他们其中大部分都曾经是十恶不赦的混蛋,现在是一群在罪恶岭苦熬日子的罪犯。即便如此,也没人愿意死。也许从顾欢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兔死狐悲,今天的顾欢或许就是明天的自己。
对顾欢而言,十一区和被称为地狱中的地狱的十五监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早在跟雪狼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切。
顾欢的平静让负责押送的狱警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调入十五区的囚犯表现的如此冷静,而不是像疯子一样又哭又闹,大呼小叫。从这点上看,也许这小子才是真正的疯子。
全封闭轨道车在第十五监区大门前停下,顾欢被塞进另外一辆车里,接收的狱警并没有按惯例给他上一课,直接驶向监区内部。
通常情况下,新转入的囚犯,不管是菜鸟还是老油条,都会被换着花样狠狠修理一顿,俗称第一堂课。
顾欢暗暗苦笑,也许他们给自己准备了另外一堂不同的课。在罪恶岭,永远有很多要学,很多课要上。
半小时后,他被送到一个房间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押解狱警为他开打磁力镣铐后便离开了。
除了固定在地板上的两把金属椅子之外,这个巨大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密布的监控设备,也没有黑洞洞的自动能量枪,所有牢房里的常规配备这里都没有。只有四面泛着灰白色的墙壁,那是高强度塑料特有的色泽。
天花板送风口吹出的人造空气不知添加了什么物质,除了清新剂特有的味道之外,还有些许的铁腥气。
能承受数十吨重量冲击的高强度塑料墙壁,还有那扇可以抵抗高速能量枪扫射的厚重合金门,都表明这不一间普通的牢房。
更奇怪的是,这房间里居然安装了重力生成设备,让顾欢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这是哪里?为什么把我送这儿?
这个想法只在顾欢脑海中存在了几秒钟,思考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唯一能肯定的是,等待他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十五监区看守长罗宾出名的护短,残忍的报复简直必然的。
既来之则安之,顾欢索性靠在椅子背上,合上眼睛休息,享受这难道的闲暇时间。完全放松下来之后,他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九个礀势,呼吸随之进入那种奇特的节奏之中。
过了没多久,顾欢感觉小月复间升起一丝热烘烘的气流,这是之前从来没出现过的状况。那气流虽然微弱细小,却非常的活跃,它就像一台微缩的晶体能源发生器,源源不断的把热流送入血管和肌肉组织深处,缓慢向全身扩张。
顾欢觉得像是泡在温热的水里,每个毛孔都完全打开,每条血管、每丝肌肉都被这股温热抚慰。他渀佛回到孩童时代,躺在母亲在狭小的房间里支起来的充气小浴盆,柔软、温馨,他能够躺在里面戏耍整整一天……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惊醒了冥想中的顾欢,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人,准确的说,一个美丽娇娆的男人,灰蓝色的制服像是长在身上一般合体。
“你在想什么?”美丽的男人优雅的坐在对面椅子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你眼角有泪水……”
“不用羞愧,罪恶岭里还有泪水的人,近乎绝迹。”美丽男子像是忧郁的诗人般感叹道。
从制服上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个男人的身份,不过顾欢并不准备像在十一区那样严守囚犯应该遵守的规矩,面对复仇者,没有必要舍弃尊严,哪怕这尊严少的可怜。他调整了一下坐礀,淡淡的说道:“泪水只是一种体液,如果别的地方分泌多了,眼里自然就少,罗宾先生。”
罗宾显然并不在乎顾欢不符监狱管理条例的回答方式,微笑道:“这个比喻很有趣,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里夫斯那里转来么?”
顾欢摇摇头:“这好像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罗宾笑意更浓,指了指空荡荡的房间:“你是走进这房间后唯一不关心这个问题的人。”
顾欢也笑了,苦笑。这就像是已经扳下手柄的老虎机,是中奖还是一无所有,只需等待滚动的数字停下来就会揭晓,关心或是不关心都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罗宾启动了哪里的开关,一面墙壁突然缓缓升起。墙壁后是巨大的透明玻璃幕墙,幕墙之外,则是一个更大的房间。
那房间里同样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巨大的金属笼突兀的矗立在中间,粗如手臂的银白色隔栅上布满黑斑,笼子内的地板呈现出与其他部分不同的深浅不一的黑红色,像是一块丑陋的补丁。顾欢突然明白空气中为什么有股铁腥气,那是血液的味道。
罗宾站起身,面向那只笼子,眼中投射出一种奇怪的狂热:“知道么?那里面每个月都有两个身体强壮的家伙在里面殊死搏斗。”
他回头看向顾欢,声音里带着些许兴奋:“跟所谓周五自由夜完全不同,这是真正的搏击,一对一,无规则,你死我活……”
“你知道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和最美的画面是什么吗?”
罗宾张开双臂,陶醉的自问自答:“是拳头击打敌人的声音,是骨骼无法承受重击而断裂的声音,是飞溅的鲜血,是胜利者沾满鲜血的雄健肌肉,是无与伦比的力量!”
顾欢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个漂亮的男人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在杀人手段前所未有先进的时代,他竟然还如此沉迷于最原始野蛮的肉搏。
“可能你不理解。事实上,很少人能理解这种美,大多数人观看搏击比赛,只是为了赌博或者寻求刺激,很少有人真正的了解它。那是一种艺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
像是平复激动的心情,罗宾稍微顿了顿,继续道:“知道吗?人体才是最值得重视的工具,比所谓的战舰、飞行器、机甲或者能量枪、激光炮都重要……”
顾欢突然觉得这种说法非常熟悉,跟废飞船里那台光脑里老人的言论异曲同工,科技只是工具,人的身体才最值得关注。
“人是第一序列工具,是这个意思么?”
罗宾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前提是你必须足够强大。”
顾欢自嘲的笑道:“您该不会以为我很强大吧?”
罗宾没正面回答,指了指幕墙之后的笼子,说道:“你的对手将是暴熊比尔。”
即便已经猜到结果,顾欢脸色还是变的微微发白,嗓音干涩:“您太看得起我了。”
“比尔要为他的同伴复仇,这种方式对你来说是最公平的。”罗宾看着顾欢,略微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强,我猜你也想知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顾欢默然不语,参与古老飞船的那个古怪的身体训练差不多已经四年,他能感到身体的细微变化,每次呼吸冥想后,全身的血肉骨骼都像是加速代谢了一次,尤其刚刚渗入肌体内的那股热流的出现,让他觉得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体内酝酿。他也很想知道那力量到底有多大,是不是像光脑里的老人说的一样神奇。
“你怕死么?”几秒钟后,罗宾突然问道。
“怕。”顾欢干脆的答道。
“很好,只有怕死的人才会想尽办法活下去。”罗宾说着,按动某个按钮,又一面墙壁缓缓分开,滑出一辆小车,停在顾欢面前。
小车分为两层,堆满了各种金属或高强度合成材料制品,合金管、棒球棍、三棱军刺、砍刀、匕首,甚至远古时代的短矛、长剑,几乎囊括了所有小尺度的冷兵器。
罗宾做了个请的手势:“任选一样,什么都可以。”
顾欢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玩意,突然问:“比尔是不是也有这种福利?”
罗宾摇头:“这是挑战者的特权。”
“我放弃。”
“为什么?”
“我不想被自己带进去的武器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