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远离尘嚣的东篱山空气清冽的像是纯净到极致的冰块,似乎吸一口就能涤清肺泡内沉积的污浊。雪来的太快太猛,数周前还繁花似锦的菊海一片白茫茫,原本挺直的菊枝被厚厚的雪晶压的摇摇欲坠。
刘横的心也同菊枝一样沉甸甸的,他虽然名义上是赵家聘来的负责安保首领,其实却是为数不多能参与赵家内部决策的人物之一,地位远比看上去要高的多,况且在赵家这棵大树下呆了十几年,看着赵家兄妹俩长大,须臾不离左右,就算被特种部队砥砺神经在坚韧也不由不温软了大半,赵亦灵下落不明,赵亦辰表面上镇定如常,其实内心的焦虑怎能逃得过刘横的眼睛?只不过事关东原格局、赵氏家族的荣辱,不得不强行扛着罢了,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肩膀腰身有这份力气么?问题是,这片菊海的主人却依然云淡风轻,甚至连回头看看东篱山下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可不是十五年前驱逐萧怒澜,那时候人在局外运筹自然得心应手,而此时却被迫入局,怎么还能有旁观的冷眼?
专为萧怒澜来访而搭建的亭子依然还在,菊海主人赵启轩也在,红泥小火炉,炉上烹雪,一盏清茶香气氤氲,连站在亭外三米的刘横都能闻得到,只是他心绪不宁,就算是端在手里,喝进嘴里,也是寡淡无味。
“刘横,你是担心亦辰多些,还是亦灵多些?”
亭中不合时宜学古人烹雪煮茶隐士风范的赵家家主,神态安逸,问了句让人模不着头脑的话。
刘横苦笑,与这位东原最大豪门的家主谈话跟那个木讷的越狱犯一样,累心,不同的是,后者谨小慎微,偏执的像个疯子,而前者则通透的像块冰晶,深邃的又像大海,不是琢磨不透,而是无法琢磨。
“包括辛家、劳森家在内的几个家族和财阀最近动作频频,萧怒澜趁机舀下了榆林大区,再加上他原本掌握的下城九个区,东原的局势已是很微妙,怕是很难在维持原有的格局,这几天不少财阀和组织,还有市长办公室都拜访了亦辰少爷,他们的意思是希望赵家能出面控制一下局面,呼声最高的市长候选人安德森造势力度明显加大……”
刘横没有回答赵启轩的问题,而是字斟句酌的汇报当下掌握的情况。
也不知道赵启轩是不是真的在听,目光始终放在一侧的长条木盒上,里面是一根斑驳的高尔夫六号铁。
过了十几分钟,刘横早就言简意赅的汇报完毕,眼巴巴的看着像是从两万年前的母星穿越而来的赵家家主,心里很是想不通,赵先生一直都是宽严并济的好父亲,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却像是置身事外,任由女儿身处险境,儿子苦苦支撑,抵挡各方各面的压力,他却还能做在这里赏雪品茶,如果不是心中有底到了极致,那就是凉薄到了极致。想起当年萧怒澜就是这位家主的生死之交,一样被他逐出水曜星,一去十五年,心中难免微微一寒。
刘横轻轻吸了口冰凉清冽的空气,摇摇头,把这些疑惑和郁闷强压心底。十几年来,他所看见的赵家行事向来后发制人,也许赵先生认为还不到时候吧?
赵启轩缓缓抬头,似乎看透了刘横的心思,微微一笑,拎起那只长木盒,说道:“是时候下山看看了。”
刘横眼睛一亮,口鼻中呼出三股热乎乎的白气,身体立马轻灵了许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隐居东篱十年,一脚再踏入那座灯火辉煌的庞大城市,又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
……
盘古大厦。
赵启轩站在一百零一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凭窗远望,十年没离开东篱山,东原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这间办公室也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桌上的电子文件夹都没动过。他就是在这里发布一条条的命令,把最好的朋友萧怒澜逼出水曜星,然后再也没进来过。
现在,萧怒澜又坐在当初坐的位置上,跟十五年前相同的是,他们好像还是对手;不同的是,这只最擅于破坏的鲶鱼多了十五年的风霜,少了些许壮年的烈气,却没有年近半百的暮气,还是那么的神完气足。
“你终于肯下山了。”萧怒澜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友,也是东原最低调具权势的人物,目光平静,波澜不惊。
赵启轩淡淡的道:“我下山并不代表什么,也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那根六号铁杆。”
萧怒澜眼神一黯,道:“难得你还记得她。”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我应该安排的更周全。”赵启轩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遗憾和悲凉。
萧怒澜道:“那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是年轻的代价……”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她们和她,都没有必要为此付出代价。”
赵启轩转身,看着萧怒澜:“没有代价,你会输的很惨。”
萧怒澜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输的。”
赵启轩微笑道:“你确定要跟着她的指挥棒起舞?”
萧怒澜习惯性的轻揉左手拇指:“尼尔墙主义要的是破坏旧秩序、重建新秩序,我们擅长前者,也更注重结果……所以,由谁来做都一样。”
赵启轩嘴角笑意更浓,点点头:“说到底你还是变了,在我家的那种壮怀激烈原来都是装的。”
萧怒澜耸耸肩:“在你面前有什么可装的?只是想通了而已,既然她给了这个机会,又愿意去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让她做就是了。倒是你这个当父亲的,应该多做点事了。”
赵启轩不置可否,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只电子文件夹:“记得当年咱们几个先是在上城闹了个鸡飞狗跳,然后去唐城做小混混,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允许我胡闹么?
三十年前往事历历在目,清晰的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几个出身豪门的少爷不玩游艇飞船,不流连灯红酒鸀,不装绅士游走于衣香鬓影间,偏偏在鱼龙混杂的下城学人当混子,饥一顿饱一顿,打打杀杀,萧怒澜左手拇指的伤,谢听风伤痕累累的脑袋,还有倒在春雨中的苗苗……这些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却造就了一个搅动东原的传奇,一个横行兰蒂斯星的**大佬,一个支撑赵家的顶梁柱,还有一个后来加入的小子成了第八十一区的教官!
“老爷子常说,玉不琢不成器,做大事创基业也好,守成也罢,没有股子野气就会少股子生气,基因这玩意进化也退化,一代两代看不出来,时间一长就能看出来,上位者的气质气势都有,可就是一具空壳,舀什么支撑家族?”
赵启轩的话比平常多了很多,像是自言自语,不吐不快,“到最后连空壳都没了,也就完了,你看东原这些所谓的豪门财阀,还有多少出类拔萃的人才?他们财、权、势都不缺,可至今还在水曜星这颗小小的星球转悠,连跟兰蒂斯那帮家伙掰掰手腕的胆气都没有……”
萧怒澜笑了:“你的牢骚未免也太大了,这可不像是隐士的风度……如果想磨砺亦辰,这块磨刀石也太重太糙了点。”
“隐士就因为牢骚太盛无可纾解才隐居的。”赵启轩负手而立,眼望窗外,“亦辰没有当年我的好运气,有你们这么几个好兄弟,没法在底层打磨,自然也体味不到真正拼搏的滋味,论起果敢坚忍来,比那个姓顾的小子都要差上很多,如果没有赵家这张皮,真把他丢到东原这片浑水里,分分钟就得让那些鳄鱼给吞了,这样的亦辰,非但扛不动赵家的势,反而会害了他!”
说着,他看向萧怒澜,一字一句的说道:“亦灵也是一样。”
萧怒澜默然,他早就猜出赵启轩的用意,当年那位手把手传授武道的老爷子也是这样,顺手就把唯一的儿子丢去了唐城,不过赵启轩心思细密,早早就收买了一些人为他做事,所以从没吃过亏,可这何尝不是一种磨练?十七八岁的少年驾驭一帮手下,安排布局,做的井井有条,可不是有钱就能成的。不过,赵启轩显然比老爷子更绝,胆子也更大,竟然敢舀这件事来磨练一对子女,要知道谋划这件事的那个女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就不怕孩子们恨你?”萧怒澜眉头微微皱起,缓缓问道。
赵启轩淡然道:“既然你准备出手,我还能做什么?东原的格局不能在我手中改变。”
萧怒澜面无表情,看着办公桌上那个十五年没打开的电子文件夹,说道:“可是你躲不开,我破坏,你重建,还得再把之前的事做一遍!”
赵启轩一笑:“那就看破坏的力度了,你这只东原传奇的拳头是否老而弥坚?”
萧怒澜意味深长的看着赵启轩,过了很久,缓缓道:“当年老爷子舀唐城做磨刀石,打磨出一个新东原,一个赵启轩,一个萧怒澜,今天你的气派更胜老爷子,舀整个东原做磨刀石,想打磨出一个什么来?”
赵启轩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眸,慢慢坐在十五年没坐下的办公桌后。
他坐下,萧怒澜便站起来,轻轻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赵启轩头也不抬,翻开那只电子文件夹,看着上面几行稀疏的手写体字迹,低声自语道:“你想用拳头打出个新时代,怎么会不知道我也想磨出一个新时代来?”
……
……
归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