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寒潭之刑
方敬之手心里扣了一枚小石子,原本是怕谭上原出手没了分寸,万一伤了风雪天,在成一言那儿不好交待。(凤舞文学网)没想到风雪天出人意料地反败为胜,电光石火之间,竟没来得及出手相救。
一个纵身飞到场中,只见谭上原手上血流如注、肌肉翻起,显然伤了经脉,此后就是治好,也不免留下后遗之症。又见其脸都白了,汗水、泪水交织,一幅可怜模样。方敬之心中又痛又怒,反手一掌朝风雪天脸上扇去。
风雪天正在心神恍惚间,根本不知躲避。被重重击在脸上,应声飞出丈许远,倒在地上,只觉脑袋发晕,口中发甜,一口鲜血吐出。
方敬之余怒未消,冷冷地盯了勉强爬起的风雪天一眼,抱起谭上原走进房去。
其余小孩也一哄而散,偌大的一个坪中,只剩下风雪天一人呆呆地站着。
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得厉害。心中的后悔和担心,却比脸上的痛更难以承受。
没想到方师叔是如此地照顾自己,自己也辜负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只怕还会连累到师父。
这一剑,怕是把潭师弟的前程都误了,不管如何处罚,面壁思过,拳打鞭笞,都认了。心中打定主意,倒不似先前紧张。静静地站在院中,等待方敬之的惩罚。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见方敬之沉着脸出来。身后跟着谭上原,右手已缠好纱布,用一布带吊在肩上。脸上泪痕,尚未干透。看到风雪天,眼中满是怨恨。
两人也不说话,举步便走,风雪天赶紧跟上。
一路向山顶走去,速度甚快。
路上,只见奇峰怪石,随处可见,珍禽异兽,亦时时有;古藤绕树,绿溪成潭。可惜一行人皆无心欣赏,只是埋头赶路。
越过一块石壁后,景色又变。只见路旁多种松树,一棵棵参天而立,盘曲嶙峋,宛如国画。左首半里处,有一幢幢宏伟庭院,周围亦遍种松树。庭院当中,有银光闪动。
风雪天知那就是“静心院”,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不由得心潮澎湃,暗道:“静心院,我一定会来的!”
方敬之却毫不停留,继续向上走去。
“去忘心院?”
此次惩罚,竟要惊动派中长老?风雪天脑中顿时一窠浆糊,低头跟着,默默向山上走去
走得片刻,山势更为陡峭,石阶如悬挂的天梯。直立而登,石阶与鼻端相隔不足一尺。再走得少顷,路中突然又现一面石壁。
光滑如镜,日光将松树影子映在上面,枝枝叶叶,皆清晰可见。足有七丈高,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威压气息。站在壁下,只觉自己渺小如蚁。
风雪天看着方敬之,不知三人怎么上去。
方敬之略微运气,右手挽住谭上原的腰,低低喝了一声,猛然垂直升起。风雪天抬头看去,只见方敬神宛如一只金雕在空中翱翔,到得近六丈处,速度渐缓。
风雪天不免担心,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焉能有命在?却见方敬之左手往石壁上一插,竟生生戳进石壁当中,手臂一用力,如一只展翅的仙鹤,再度向上飞起,飘然落在崖顶。
风雪天心中仰慕,忖道:“等此次风波过后,一定跟随方师叔好好修习。”
可是,自己现在怎样才能上去呢?
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长索已在腰间缠了几圈,然后身体一轻,就向上飞去。两个呼吸的时间,已经重重地摔倒在石壁上的坪中。
这一摔颇重,风雪天浑身骨骼欲碎,痛得冷汗直流。慢慢爬起,四肢酸软。只见方敬之脚边有一长绳,应就是他在崖上把自己卷了上来。
至于落地,怕是有意惩罚自己。
路边遍布檀树,粗者三两人难以合抱。行得里许,檀树更为繁多,也更为粗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转过一道弯,地势突然变得平坦开阔。葱葱郁郁的檀树之间,散落着十数座气势宏伟的庭院,中间那座的大门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忘心院”!
风雪天只觉头中嗡响,一个声音反复在说:“我到忘心院了,我到忘心院了。”
近年来,他的梦中,只有一个地方——“静心院”。
从没奢望过,自己还能到忘心院。
方敬之率先走入其中一座庭院,漆金大门敞开着,周边并无身影,但连风雪天也感觉到了周围传来的凛冽压力。
“敬之。”正前方突然传出宏亮的声音,接着,一道伟岸的身影踱了出来。
方敬之一凛,一改先前散漫模样,恭敬地道:“拜见蓝长老。”稍顿,又轻声道:“师叔。”
风雪天不待吩咐,就弯下腰去欲磕头行礼,忽觉一股大力涌来,将自己托起,再也拜不下去。
抬头一看,只见那蓝长老凤眉豹眼,鼻梁高耸,虎口微张,虽头发已现白丝。周身散发出的威仪,令人不敢久视。但满脸含笑,正打量着自己。
几人一起走入厅中坐下,自有人奉上茶来。风雪天站在方敬之身后,一时激动,一时惶恐,一时茫然,心中像架了一口炒锅,各种感情翻来覆去。
“敬之,此次所为何事?”闲聊了几句后,蓝重正色道。
风雪天心中立刻只剩下了紧张。方师叔带自己和谭上原上山来,显然不是寻常的访亲探友。也不知是怎样的处罚,居然要惊动蓝长老?
方敬之霍然起身,走到中间,一拱手,郑重道:“恳请蓝长老,允许我将不肖弟子风雪天逐出师门!”
什么?风雪天只觉头中轰地一响,霎时一片空白。
“什么?”蓝重也一惊,按在茶几上的手掌下意识地用了下力,按得茶几“咯吱”作响。
方敬之觉得奇怪,蓝重执掌云梦剑派的刑堂,向来以严厉著称,怎么会为了一个青衣弟子而如此失态?
“风雪天,横行不法,为泄私愤,致同门师弟谭上原重伤,罪大恶极。”方敬之神色凛然道。
风雪天从慌乱中稍微清醒过来,心中着实惶恐到了极点。
这时才明白方师叔为什么要大动周章,把自己带到这儿来,如果是普通责罚,自然可由他一人做主。但开除门中弟子,就非得长老应允了。
一时思绪万千,浑身发冷。一双眼睛,望着蓝重,满是恳求。
蓝重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望着谭上原,正色道:“受伤的就是他么?”
方敬之道:“正是。”
谭上原先前也被蓝重的威仪所慑,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想到今后将终身残废,不由得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蓝重招手示意道:“过来,让我看下。”谭上原慢慢走了过去。
蓝重一层层拆开纱布,拆到里层,血痂与肉相连,十分疼痛。谭上原陡然大声哭了起来,手也不敢再伸出去。
蓝重冷声道:“是男儿当不怕这皮肉之痛。”谭上原不敢再哭,抖抖索索把手又伸了出去。
蓝重端详片刻,神色凝重。
风雪天心如蛙跳,生怕蓝重一怒之下,应了方敬神的要求,却不敢多言,怕适得其反。
“虽然伤重,但不是没法可治。巩长老善岐黄之术,施以针法,当可以连通经脉。”蓝重稍作沉思,缓缓道。
谭上原听到可免去残疾,破涕为笑。风雪天心中愧疚略减,也喜形于色。
“即便如此,风雪天也罪不容恕。请蓝长老下令将其逐出师门。”方敬之神色不变,不依不饶道。
“逐出师门,是否有些过重?”蓝重缓缓道。
“敬之以为不重,不然不足以服众。”
“年少犯错,我以为当留改过余地,所以,我认为逐出师门之罚过重。”蓝重不再迟疑,冷声道。
“敬之以为唯有如此,才能彰我派规矩之威严。”方敬之梗着脖子道。
蓝重素知方敬之颇有几分傲气,行事有几分自我,倒似年轻时的自己。
也不知当初是何种原因,让他居然能留下来当了一个普通的清心院教导。
这次有心帮助风雪天,偏方敬神占据着理,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答。
屋内顿时变得安静,安静中透着凝重。
“蓝师叔,有客人?”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声音,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元中啊,快来。这是你方敬之师兄,另两位是他门下弟子。”蓝重脸上露出笑容,亲切地为来人介绍道。
年轻人冲方敬之笑笑,并不答话。
风雪天一喜,事情或许因这一人出现转机,所以一脸期待地看着这年轻人。
只见他二十出头,身材匀称,面容俊美,一脸含笑,令人顿生好感。身着一袭金色长袍,赫然是个金衣第子。
“敬之,这位是秦元中,乃是掌门云师兄的得意弟子。”蓝重道。
方敬之并不答话,只微微一拱手。一丝怒色从秦元中眼里一闪而过。
“师叔过奖了。元中特地来向师叔汇报,‘乾坤三凶’业已除去,所掠财物也尽数分给了周边穷苦人家!秦元中肃容道。
“好,好!”蓝重笑道,“这蜀地又少了三个祸害。做得好。”
“锄恶铲奸,乃是我云梦派弟子的份内之事!”秦元中面有得色。转向方敬神笑道:“方师兄是不是遇上了难事?”
“哦,是这样,”蓝重接过话去,把缘由简单地说了一遍。
方敬之冷冷听着,也不插话。
风雪天直直看着秦元中,盼望他能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原来如此。”秦元中点头道。“方师兄从我派声威着想,主张严惩实是良法,蓝师叔从人道出发,主张从轻处理也是仁厚之举。”
风雪天却因了这两句,心一沉一浮,剧烈跳动。
“既然如此,我有一法,不知可行与否?”
蓝重知秦元中将来很有可能执掌门户,所以以往也常征求他的意见。在这两难时刻,自然更是求之不得。连道:“说吧,说吧。”
方敬之也知秦元中身为掌门第子,身份自然颇高,所以微微颔头。
风雪天知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凝神听着。
“小师弟大错已铸,严惩乃不可避免。但师弟年幼,当给一改错机会。不如罚师弟在山后寒冰潭中待上一日,虽受皮肉之苦,但也可借机反思一下过错,以求他日成为我派栋梁。不知小师弟可有异议?”说完,含笑看着风雪天。
风雪天听道不用逐出师门,虽不知冰潭中有何等艰险,心中已是兴奋万分,连连点头道:“我愿意。”
秦元中又含笑看着方敬神,道:“方师兄,意下如何?”
蓝重态度是如此坚决,方敬之知将风雪天逐出师门已不大可行。那寒潭乃极其凶险之所,风雪天不月兑几层皮怕是出不来。只得借了这个台阶,点头道:“就依秦师弟之法吧。”
谭上原听到秦元中叫方敬之为师兄,又叫风雪天为师弟,不由觉得好笑。
却不知秦元中乃掌门“一剑成梦”云自生的弟子,辈份自己颇高。但秦元中此前又曾在静心院中修习一段时间,加上年纪尚轻,所以只在其他少年弟子面前自称师兄。
蓝重虽心觉此法尚不妥,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好在寒潭就在忘心院后,暗地里总可照顾一下。
问题得到解决,众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只有蓝重轻轻叹道:“寒潭,那可是会致命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