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见,但是凭借着我的听觉,依然可以判断出,慕清将他的出殡仪式办得挺盛大,他那样的人生,也合该这般辉煌,只是再辉煌,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王陵里,逢年过节时,才会有人想起去祭拜他,真真是,一抔净土掩风流。
“夫人,先王的遗体,安放在寒玉棺中,再加上棺内的香气,可保先王百年不腐。”彩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惹得我一怔,百年不腐,那百年以后呢?百年以后,还会有谁记得,曾经烈夙最伟大的王带领着烈夙一步一步地统一天下?
“是么?寒玉为棺,大王费心了。”我微微点着头,向慕清表示着感谢,他以身子不便的理由将水莲留在了同庆宫里,我问起时,他才道:王兄估计不会希望她在场。
“悠舒……他虽然……但毕竟死者为大,还是我的王兄,做这些事,他也活不过来,不过是我们这些生者,找一些慰藉罢了。”他除了主持仪式外,便是陪在我身边,外面的臣子见了,多次称赞,帝后感情和谐,社稷就能兴旺,真是搞不清楚,帝后感情不和谐,这社稷就不能兴旺了么?
我微微扯着嘴角,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得司仪一声“落棺”,然后是沉闷的声音响起,在那声音中,蓦地心底一疼,慕醉,原来到最后,你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只是,我看不到……等了许久,下面的人都毫无反应,等着我与慕清的命令。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冷了冷心肠,道:“闭陵。”一旦陵墓关闭,除非从里面,否则就再也进不去了。
“是。”缓缓的石头间的摩擦声,像刀一般割过我的心,一道又一道,疼得无法自已,伴随着最终的那声响,感到心都死了。曾经的曾经,我以为先离开这个人世的人,会是我,怎么着,都要比慕醉早多了,只是如今,他却走得这么早,什么都不管不顾,就那样走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小主子情绪不太好,先回倾云殿再言其他吧。”柳湘微微出声提醒我,“我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好些时辰了。”
是啊,都好几个时辰了,流景和倾心定是都饿了,慕醉,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看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就这最后一次,我陪你陪得久一些,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弋阳了,今生都不会再踏足邺京,你在这里,好好地,——安息吧。
“好,我们回去吧。”就为出声的嗓子有些疼,估模着是这两天受凉了,回到邺京后,倏地有些不太适应邺京的天气,总觉得,邺京好冷,冷到了骨子里,尤其是这两日还在下雪。
还未说什么,便听到彩云道:“夫人今晚可别再一夜睡不着了,自己的身子要紧,更何况,您还有小主子陪着呢。”
我点了点头,也不去再说什么,任由彩云将我推了回去,只是这倾云殿中等着的人,着实让我提不起兴致来,只是在提不起兴致,总要应付着,“不知道今日诗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草民恭请王后娘娘圣安,回娘娘的话,此次草民进宫,是想要探望一下娘娘,娘娘自大王即位后,一直深居简出,不愿与外人多有往来,因而草民才趁着此次国丧,来看看娘娘。”诗孟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岁不止,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样子,自从孝端后逝世后,听人说,似乎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终日醉酒,如今这副样子,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那便多谢诗大人的好意了,本宫想来厌恶那些俗事,以前是迫不得已,如今能偏安一隅,本宫内心很是舒畅。现在诗大人看也看过了,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若是没有,倾心累了,要午睡了。”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不愿多搭理他,说起来当年的悲剧,还不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孝端后那般的女子,照他这个样子,怎么会配得上?
“诗雪,我能不能,看看两个孩子?”他支吾了许久,才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时,才道:“这就不必了,孩子还小,怕见生人,你若是只是为了这件事情才过来的话,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顿了顿,仿佛是感到他有些许落寞的心情,“诗大人,本宫活得时间虽然没有你长,无奈与惆怅却未必会比你少多少,当初的事情,你肯定记得非常清楚,若是你能再坚定一点点,恐怕结局便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母后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慕醉的身份会被人发现,慕醉也不会因你与母后的关系过于暧昧,而与母后产生嫌隙,你的一念之差,造成的不仅仅是你们四人之间的痛苦,还有我们这一代的。如今,关于慕醉的一切,都是过去,你也不必再提,两个孩子与他,也没有半分关系,你回去吧。”
只是,这外面不是很安静啊,尚未等到诗大人自己离开倾云殿,便听到了宫门外老妪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假与声嘶力竭,“诗大人,你的母上大人可是不请自来了。”对于记忆中那个老太太,着实没有半分好感,重男轻女不说,幼年时期对我,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后娘娘,今日老身过来拜见你,还望娘娘成全。”一阵清晰的呼喊声传入我的耳朵,我生怕她将两个孩子吵醒,前两夜因为慕醉的关系,已然没有好好地睡下了,如今刚刚睡下,却要被这老妪吵醒么?
“没有本宫的命令,谁允许她进来的,这倾云殿的人,如今是愈发的会当差了,彩云!”我有些气急地道,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将她拖出去。”
“回娘娘的话,这人,是水嫔娘娘放进来的,说是娘娘的家人,李英以礼相待,没想到,没想到……”回话的是个小侍女,听声音,才不过十五六岁,怯怯的样子。
“娘娘,草民这就带家母回去,还望娘娘恕罪。”诗孟估计是担心我这里的人将他的老母拖出个什么大碍来,因而快步走向了殿外,不大一会儿,便听到了一声尖锐的惊叫。
“娘亲,娘亲,”接着的,便是倾心被吵醒的困倦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哭音,“怎么这般吵?”
“没什么事的,乖,你跟着哥哥去睡觉,柳湘,去看着孩子。”我心下颇有些烦躁,对着那个不识抬举的老太太,更是难以容忍,而水嫔?不是说是她放进了人的么?真是不安分的紧啊,这才几天啊,就这么沉不住气?“彩云,陪我出去瞧瞧。”
“诗雪,我怎么说,也是你女乃女乃,怎么可以让人拖我出去?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这老太太,真是,太不识抬举了!“还有,都说饮水思源,你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么不见你提拔提拔你的哥哥们?”
我勾了勾唇角,反问道:“我是姓诗么?自从我进宫那日起,我姓的,便是慕,你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女乃女乃?你也配?”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估计这么些年,诗孟对她都是百依百顺,毕竟一个将儿子独自拉扯大,再供他读书的母亲,都是值得人尊敬的。“更何况,本宫这倾云殿,向来是有个规矩的,好像本宫近来没有好好整顿整顿,一个个的,都忘了不是?”
“你……怎能如此对待我?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这就是,烈夙王后的德行?”这老太太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今日,就让你好好看看我的手段!
“你也知道,本宫是王后?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也是有的,只是,诗大人,你怎么说也不是垂垂老矣,规矩什么的,还是清楚的吧,这以下犯上……你说要怎么办?”冷冷地笑了一声,“一昧的为面子活着,老太太,你不累么?”
“夫人,水嫔过来请罪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彩云冷笑了一声,她跟在我身边这三年,最是清楚我的脾性,如今我尚在王宫里,她便敢如此放肆,他日我不在,而流景又要回来坐稳那个位置,那她还要如何?
“请罪,怎么请的?”微微转了个角度,似乎能感受到冬日的阳光投射在脸上的热度。
“正跪着呢。”
“那就继续跪着吧。”想要用下跪这一手段,博得人的怜悯?那便让人怜悯个够吧。
“娘娘,家母年纪大了,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这,这……不如草民替家母受罚,可好?”诗孟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似乎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诗大人,本宫怜你是两朝老臣,对烈夙忠心耿耿,只是,令堂这话,说得本宫心里有些不痛快,本宫素来是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年纪大了,便是借口么?整日倚老卖老,哪里有个丞相母亲的气度?做起事来,不顾道义,这般模样,能教养出诗大人这样的栋梁,真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曹氏,当初母后心善,不愿与你计较,本宫可是个小心眼儿的人,计较得很,你今日擅自闯入本宫的倾云殿,可是昏了头么?昔日先王造倾云殿时曾言道:倾云殿,但凭慕诗雪做主,任何人都不得指手画脚,不知道,这旨意,曹氏你可否记得?”
“这,这,我记得,又如何?”
“把水嫔带进来,另外去通知慕清一声,”我捏了捏绢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底的积郁吐出去一般,等到水莲被人带着跪在我面前行礼时,我才道:“水嫔娘娘,今日好大的口气,没有本宫的意思,你就这样轻飘飘地放人进来了?本宫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嫔,也有了这般大的权力?”
“这,娘娘,妾身也只是看老人家挣扎得厉害,所以才出口帮了一次,完全没有冒犯娘娘的意思,若是妾身真的冒犯到了娘娘,那妾身先在这里请罪了。”水莲的声音,娇软怯懦,与我放在一起,只怕人人都会以为,明德后对后宫中的女子容不下啊。
“意思是,你请罪了,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本宫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由着你。”淡了淡声音道:“水氏无知冒犯本宫,因而特削去嫔位,降为贵人,暂居同庆宫,不知道,这样的惩罚,大王可还算是满意?”听到慕清急急赶来的步伐声,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王后的措施很好,本王没有什么意见,水贵人今后可要谨言慎行,莫要再做此等事。”
“本宫想过了,水贵人进宫不久,对宫里的规矩不甚熟悉,如今又怀有身孕,整日里没事做,不如找个嬷嬷,便当做是教教规矩,打发打发时间,大王觉得呢?”我缓了缓心里的不快道,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才会跑到我这里指手画脚地折腾。
“王后的提议甚好,本王觉得,先前跟在母后身边的傅姑姑不错,明日就去同庆宫教习规矩。”慕清微微沉了声音,对这一点,似乎是有些不快。“算了,你也别为这些事操心了,自个儿身子也不好,好好休养几日再说。诗大人与令堂年纪都大了,不如就此回府吧。”
既然慕清给了台阶下,若是这曹氏再不下,便真的是愚蠢之极了,听到一行人离去的步伐声,我才道:“我今日这般罚你的人,你不高兴了?”
“不是,水莲今日这事,做得的确欠妥当,我没怪你,只是,悠舒,刚刚那个模样的你,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他顿了顿,掰正了我的脸,应该是面对着他,有些微用力地钳制住了我的肩膀,才接着道:“我清楚,你对于萧澜的死,还介怀着,我也不指望着,您能原谅我,只是悠舒,你不要以此来折磨自己,好么?”
“慕清,若我对萧澜的死还放不下的话,现在,我只会在弋阳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