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汤药味中睁开双目,她的眼皮仍然有着几分虚弱的酸涩。这番生气,费尽了她所有的体力,若不是宫中太医医术精湛,只怕她这条命也断送了。
极度虚软无力中,她却兀自牵了牵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她要笑,她月复中的孩子果然没有负她所望,果然是个男孩子。
只是,笑过之后便是一阵极度的空虚和近乎苍茫的绝望。她的孩子,是男孩又如何,太子都不知何种境地,更何况他的儿子。
幸亏上官清瑞还念骨血之情,命令所有太医合力保住了她母子性命。即然已经救了,想必不会再杀了她们母子。
还好,至少暂时地她们母子二人生命无忧,也算是没有山穷水尽了。
“吃药吧。”一名宫女见她醒来,端了一碗药放到她矮榻边的一方矮几上,放下碗,便走了出去。
她眉头一皱,这宫女竟是这般无礼!
再看一眼药碗旁边,竟没有一碟半碟的蜜饯,这可要她如何把这药吞下月复去!
“站住!”她虚弱的声音极力地放大,在不静谥的房间里发出一道带着怒意的声响。
宫女顿足,朝她的榻边走了过来。
一双满含嘲笑的双眼自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斜着唇角说道:“我说太子妃娘娘,您这是对奴婢有什么不满意?您尽管说!”
嘴上如是说,眼中和脸上的嘲弄之色却丝毫不减,反而带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安然神态。
陆华浓淡而无光的双眸凝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气,她奋力以双臂支起身子,即便全身冷汗淋漓也一样强撑着坐起,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冷汗涔涔,额边的碎发缕缕贴在了额上,她冷冷睨着她:“看你的样子,在宫中呆的时候也不短了,连伺候主子吃药的规矩都不懂了!”
她的声音虽弱,却带无与伦比的震慑和压迫感,冷凝的面容更是极端的冷肃。
就连那名原本嘲笑她到极致的宫女也不禁有那么片刻的恐惧。只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二人的处境。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在她面前,她才是主子!
所以,她眉目一转,更加肆无忌惮的嘲讽便汹涌而至,她斜着眉行歪着唇角冷笑着:“哟!我说太子妃娘娘,您在我们这小庙摆的什么谱哟!咱们这庙小,可供不起您这尊大菩萨!您要是不满意咱们这儿,大可以搬去皇上的寿元殿住着去,那儿的宫女啊,可是懂得怎么服伺主子们吃药。”
“你!”陆华浓陆而一指她,冷肃的面目如寒冰暗结。可是片刻之后,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便朝她袭来,那一张苍白的面容瞬间变得虚弱无力,身子也如棉花一般绵软,颤抖几下,便朝榻边歪去。
“药可是放儿了,您爱喝不喝!哼!”那嚣张飞扬的宫女冷冷甩下一声冷嗤,甩着帕子便走了。
陆华浓两只手臂艰难地支着身子,却仍然是摇摇欲坠。终于她无力地瘫倒下去,再也半分气力起来。
勉强睁开已然模糊不清的双目,望着那碗只微微冒着一些热气气的药碗,唇边没掀过一抹苦笑。
她怎么忘了自己是谁?那名宫女口口声声唤自己作太子妃,可是自己哪还是什么太子妃?不过一名罪臣的弃妇罢了。
如今,她竟连管教一名婢女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不服,她不服!
勉力撑起一只手,想要去把那只药碗打翻在地,可是手还没有伸到碗上,便生生停住。
那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原来,她竟连打碎一只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能,决不能这样!这样只能让那些人更欺到她头上。
想要争,想要回到从前,她只能先让自己强大起来。除了她的心机,她的头脑,还要有体力。
她微闭眉眼,略略沉凝一下,便伸出手去。颤抖着,一点一点将那只药碗小心翼翼端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用尽全身气力坐起,努力让自己坐得更稳一些。背后没有引枕,只有一只最平常的枕头,所以,她必须全力支撑着身子,才能坐得安稳。
她双手轻轻抱住那只药碗,双手尽量平稳,这些药难能可贵,她不让让它们洒了。
她和儿子的未来,全在这些黑乎乎,又苦又涩的东西上。
终于将碗沿靠近唇边,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启,贴在碗沿上。双手微微用力,将碗小辐度倾斜。
浓黑微带黏腻的药汁终于落入口中。仅仅是舌尘上的触感,就已让她全身颤栗。
那种苦涩,那种渗透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的苦涩,她何时尝过。
没有糕点留回味,没有蜜饯去苦涩,那种全无掩饰,直来直去的苦啊。
她该怎么尝?
第一次,她被苦味难倒,几乎想要落泪。痛没有让她哭,累没有让她哭,心痛也没有让她苦,只有这一缕深入骨髓的苦涩……
隐隐地,居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这皇宫中,近几年都没有新生的孩子了,她的儿子便是唯一的。
她侧耳细听,那小家伙的哭声虽不响亮,但却还是透着一股坚强。
她不知道,产婆说的可惜后面,跟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是他的母亲,无论他怎样,她都要为他坚定,为他提供一切最好的机会。
一闭眼,她张口猛然地灌药,那一碗微冒热气的浓黑药汁,不过片刻之间被她尽数灌入月复中,即便是碗底的药渣,都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她不知道,这样对身子会不会更好一点。
只是这样才能让更纯粹的苦味牢牢地印在心底。
喝完,将药碗随手一丢,片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顾不了太多,躺倒榻上便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已是次日清晨。
孩子的哭声将她叫醒,他的哭声更微弱了,听得让她心里发颤。
她睁眼,虽然还是虚软,便力气好像恢复了一些。
“吃饭吧。”还是那名宫女,见她醒了将冷着一张说道,连一句称呼都省了。
她勉力坐起,这才看清屋子里的所有人。
除了那名气焰嚣张的宫女外,还有一名五十左右的婆子,抱歉着一名婴孩正坐在房中唯一的圆桌旁。
“孩子!我的孩子!”看见那婆子怀中的婴孩,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唤道。
她一脸苍白的脸瞬时写满了惊喜,气色都跟着好看了一些。
“哼!他都快饿死了,这宫里没人肯给他喂女乃,你还是快些吃了饭,产些女乃水给他吃吧。”那名宫女见她如此,却没好气的胡乱一阵说。
话虽不好听,但她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一张脸不禁现出一抹痛极之色。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口女乃吗?
她怔怔望向那名婴孩,眼中泪意朦胧。怪不得他那般虚弱,怪不得他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别那么要死要活的。张婆婆给他吃了玉米糊糊,一天两天还死不了。”那宫女倒像是发了些善心,给她解释道。
她怔然望着那名仍然没有好气的宫女,便将目光转向了那张矮几。
桌上,一只掉了几乎一半漆,只隐隐能看出底色的朱漆托盘。托盘之上,盛着一碗米饭,半碟的小咸菜,还有半碟的炒青菜。
看着那样的吃食,她的心里已有了几分不满。但看着面前的情势,她忍了。
将手贴近那只饭碗,触手的却只有冰冰的凉意。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用手去试探米饭的热度,可是却是没有最冷,只有更冷。
这碗米饭,俨然就是冷掉多时的。
就连那半碟的炒青菜,都是冰的。
抬眸望向那名高抬着下颌,一副得色的宫女,她终于怒了。
一双明眸火光四射,狠狠瞪向她:“本宫刚刚生过孩子,怎能吃这些凉馊馊的东西?还有这些饭菜,连宫女吃的都不如,怎能拿给本宫吃!”
被她这么一吓,那名宫女更是不乐意了,双手叉着腰一副无赖到底的样子:“怎么着?又摆起太子妃娘娘的架子来了!姑女乃女乃我告诉你,你既是今天这样子了,就别再指望做什么娘娘了。能给你一口吃食,不叫你饿死,已经是本姑女乃女乃可怜你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你!”陆华浓愤懑满脸地望着她,斜眸去看那只顾哄孩子的婆子。
她咬着唇,收去怒意,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地说道:“那位张婆婆既是懂得照顾孩子的,自己比你懂事。张婆婆一定知道给孩子喂女乃的不能吃凉的东西,您说是吧?”
边说着,边往那个婆子那里看着,然而许久都不曾见她有一丝反应。
听到的,却是那名宫女捧月复大笑的声间。
她狐疑地望着那笑得不可自抑的宫女,见她终于笑够了,才问:“为什么笑?”
那宫女见她一脸不解的样子,边大笑边道:“你居然指望张婆子给你说话?她是个聋子,都听不见你说什么,怎么回你的话?”
说罢,又接茬笑起来。
陆华浓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了,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了去。
看着那名在婆子怀中哭得虚弱无力的孩子,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望向那碗冷饭,她不得不用尽力气地伸过手去。
再不济,她也要尽一尽做娘的心力,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他才出生,还那么小,连自己的一口女乃水都没有吃过。
端起那碗饭,强忍着泪意,艰难地拿起筷子。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她只能全力地控制,让自己抖动的辐度最小。
终于夹起了一口饭,朝自己口中送去……
颊边,泪珠簌簌滚落。
“不要吃!”
就在这时,门外一道大喝传来。
被她夹在筷子上的冷饭应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