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八月的圣京暖阳熏rì,花果飘香。(凤舞文学网)冰@火!中文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和平降临的太突然,圣京人显得有几分茫然,有几分不适应。
来之太容易的东西,会不会失去也很容易呢?张孝先肯定地回答:不会。
大圣国终于在江南立住脚了!虽然还有大片的国土被邪恶的唐国所窃占,虽然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袍兄弟等待着神兵的解救,虽然神火燃遍九州的愿望才刚刚起个头,虽然新立的大圣国百废待兴还很稚女敕……
但江南这片天是宁定下来了。
大圣国的旗帜将在这片无数同袍兄弟的鲜血浇灌过的土地上千秋万代地飘扬下去,直到山崩地裂rì,沧海桑田时。
张孝先的话以圣谕和神谕的形式说给江南的百姓听,说给神火道的同袍兄弟听,说给大江对岸的妖兵和裴度听,说给远在长安的邪恶帝国皇帝听。
反反复复地说,反反复复地说,直到某一天,有人说:“护法王(神)的话是真的呀,江南真的是太平了,妖兵已经两个月没来sāo扰了。”
从那一刻起,大圣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喜庆,每一个大圣国的臣民都在庆贺,庆贺他们的国,他们的王,在血雨腥风中立住了脚,扎下了根。
庆贺活动一直持续到八月中秋,这一天被圣王(主)钦定为“国庆rì”。
“国庆rì”这个名字还是李熙提出的,本来他是提议叫“国庆节”的,因为和中秋节重合,故而将“节”改为“rì”,以示区别。
国庆rì的节目很多,白天的阅兵和晚上的游花灯是重头戏,圣王(主)和亚王(圣子)与诸王身着盛装与军民同乐。
郭锐和王卞是唐国的两个探子,混进圣京是来刺探消息的,因为地位低下,他们只能远远地打望一身戎装、威严伫立在阅兵台上的诸王、将军们,只能在滚滚流动的花灯游行队伍中瞥一眼花楼上穿着如戏服一样袍服的圣王、亚王和诸王、宰相们。
郭锐问王卞:“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王卞道:“看出来了,诸王亲如一家,传言难道是假的?”
郭锐道:“不管了,今晚就出城,渡江禀告裴相。有一说一。”
郭锐和王卞分散开来,混在人群中,消失了。
立在天圣宫南门外临时搭架的花楼上,身穿厚重、闷热、滑稽可笑如戏服的新款朝服,李熙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可是再别扭,他的脸上还得堆上笑。
笑容会给军民同袍以信心,会予敌国以重创。这是张孝先的理论,李熙表示赞同。
七月,唐国京都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宫变。天子李纯与宠妃毛氏在中和殿cāo劳过度,一度晕厥。沅江王李恒一党趁机掌握了宫禁,逼迫醒来后的李纯下诏废黜了太子李恽,罪名是yín乱宫闱。罪名很严重,李恽翻身无望,算是彻底废了。
倔强的天子断然拒绝复立沅江王为太子,甚至不同意封他为亲王。
宫变的策划者和天子对峙多时,最终彼此各让一步:郭钊加检校司徒、平章事,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金堂郡主晋封公主,郭仲恭迁洪州司马;皇帝亲自主持郭贵妃的生辰庆典;突吐承璀回京复命;二十多名参与宫变的宦官受到严惩,朝中被贬斥的大臣有六人。
天子仍然把持着大唐国的最高权力,但毋庸讳言,沅江王一党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突吐承璀被贬为飞龙使,理由是劳师无功,东南平贼不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突吐承璀是被宫变所牵连。平心而论,左军中尉在江南的表现可圈可点。江南各道糜烂不堪,盗贼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贼已成势,岂是几万大军就能平定呢?
左军中尉虽未能平贼,却也遏制了贼凶气焰。扬州一战,堪称经典。江南贼寇未能席卷江北,河朔藩镇没能得到南下的借口,大唐的局势危而不倒,他是有功的。
李熙对发生在遥远敌国京都的这场宫变不感兴趣,他现在只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关心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圣京。xìng命尚且不保,哪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呢。
六月刚过,他就被软禁在圣京,没完没了地接受钦差大使的盘问,逼他招认与唐国内监仇士良勾结卖国的本末细节。
李熙后悔当初的轻信,若是抵死不进圣京,谁又能奈他何?
五月底,南陵之战才刚刚拉开帷幕,张孝先就以圣谕加神谕敦请诸王、宰相入圣京商议国事。江南平定,烽烟消散,也是该好好坐下来商议一下怎么治理这个“国”了。
这种各自拥兵自雄,不遵朝廷号令,形如山寨匪寇聚义结伙的国家体制是不能长久的。
这一点诸王心知肚明。如果“国”立不起来,那什么都不必说,各自手上攥着的兵权和土地就是护身符。
想要割据自雄这就是资本,愿意投敌的话,有这些东西做筹码也可以谋个好前程。
但现在,大家都意识到这个“国”是可以立起来的,将来大家可以从这个“国”里得到更多的、比割据自雄或投敌求荣更多的好处时,有些事就必须得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李熙是准备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他早已在心里划好了核心利益和可以让渡利益的界限在哪。他跟张仃发、曹曛、胡尖,乃至王弼、毛耀私下都通过气,甚至远道而来的王喜,李熙也借陪他打猎的机会试探过他的底线。
各方的心思都差不过,“国”既然立起来了,又都还指望能长长久久地立下去,那么有些规矩就应该定下来,有些权力该舍弃的就要舍弃掉。
名号、兵权、财权、人事权、行政权,都可以摆在桌面上好好议一议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见过一些世面的,都是说话作数做的了主的,坐在一起,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呢。即使关上门来打一架也总胜过出门打,把这个“国”打散了好?
李熙正是怀着这样一颗纯洁的心踏进的圣京城。
当然他还没有幼稚到对张孝先完全信任的地步,进京之前他是做了准备的,左神火军万余大军摆出了若主帅被扣就杀奔圣京的姿态。此外,他还给了张龙和郁秀成各一个锦囊,嘱咐他们在自己真被扣后打开。
私下里派人一打探,原来担心进京被扣并非自己一个,曹曛是,胡尖也是,乃至毛耀和陈苏都做好了若遭遇不幸即鱼死网破的姿态。
“张孝先再有种,还敢同时对这么多王一起下手吗?”
这是李熙出广德时跟张龙、赵虎、郁秀成等人说的。仿佛还就在昨天。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拥有高官显爵,鲜衣怒马,华厦美食的高级囚徒,和他曾经嘲笑过的圣王、亚王一样成了某个野心家的阶下囚。
李熙望了眼王弼,恰巧他也望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了笑容,含意却大不一样。
正是由于王弼和张仃发的支持,李熙、曹曛还有毛耀才做了张孝先的囚徒,头顶王爵,身着滑稽的戏服,立于高台之上,接受军民同袍礼拜的“闲王”。
……
李熙还清晰地记得,诸王刚入圣京那会儿,张孝先像个勤快的管家婆,人前人后,嘘寒问暖,东奔西跑,殷勤周到。他跟每一位王都推心置月复地深谈,他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他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cāo,却又苦无曹cāo的实力,所以他就施展灵活的身段,闪转腾挪,使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段,移花接木,狐假虎威,借势成事。
他在每个人的面前都装出其他王都尊他为首的假象,软硬兼施,连哄带骗,让你承认他大圣国第一王的特殊地位,哪怕是口头上的。
李熙无意争第一,同时他在心里也早就承认了张孝先“第一王”的地位,所以那次张孝先来访时,他们谈的很投机。得到李熙的认可后,张孝先重申说:“刘夏即将出任有名无实的淮西大都督,门下省侍中的位子是你的。当然,东南道大都督的名号你得让出来给曹谷,也就是个名,东南道十一州的军民财政大权还是你的。曹谷有隐疾,将留在圣京休养。”
李熙淡淡一笑,表示同意,虽然他更喜欢“东南道大都督”这个名号,但无疑门下省侍中的地位更高,即使不实际领事,顶在头上也好看。
解决了两个最大的问题,二人又就即将召开的内朝会交换了一下意见。
张孝先的有些想法激烈偏执,符合李熙对他的一贯看法。李熙有限度地表达了自己对某些敏感问题的看法。除了对张孝先深深的不信任外,李熙也想过,内朝会将连开三天,谁知道会上会发生些什么变故,岂可提前暴露底牌?
……
张孝先提议召开的内朝会又称北极殿小朝会,与在京九品以上职官都能参与的朱雀殿大朝会和只有内史、三省主官参与的久石阁小朝会不同的是内朝会的与会者只限诸王,且是关门密会。
北极殿位于天圣宫后宫龙炎池中的小岛上,天圣宫从整体看就是一个微缩的大明宫,龙炎池正是仿大明宫的太液池而开凿,面积约是太液池的五分之一,周边环绕着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建筑十分粗陋。
龙炎池中有三座小岛,合称三山岛,北极殿位于最大的一座岛上,说是一座宫殿,实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四合院。
圣主、圣子循例被接上岛,也循例被冷落在一边,诸王才是内朝会的主角,这一点在外人面前尚需要做做样子,到了岛上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张孝先和崔雍是内朝会的正副召集人,也是会议的正副主持。
一切准备就绪,在红尘万丈的圣京城zhōngyāng,在规模宏大、建筑粗陋的天圣宫里,在白水茫茫,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大圣国的十二位当家人开始了决定国之命运的一次密会。
除十二王外,能接近会场的还有六个人,三个年轻有才华的书吏,分坐于会堂角落,负责记录。三个手脚麻利的清秀小厮,负责端茶倒水和处理一些杂物。卫士立在大门口和院墙外,其距离保持在即便里面吵翻了天,他们也听不真切内容,而如果里面发生意外,只须吹响竹哨,他们就能立即冲进来救护的程度。
用于示jǐng的竹哨有十二只,诸王人手一只,驻守大门和墙外的六十人铁甲卫队也由诸王的亲卫组成。有些秘密即使是国家灭亡也是不宜透露于外的,否则会贻笑千年。
就像这竹哨,就像这堂外的甲士,以及龙炎池里十二条随时准备离开的乌篷船。
内朝会开场的气氛还是很融洽的,第一天会议的成果也十分丰硕。除了都城和国号不可议论外,其他的都在可议论之列。
比如,还要不要继续打赵家父子为幌子。赵上都是个疯了,赵晟是半个痴呆儿,这些让人脸红的秘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悉,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王弼和张仃发表示赞同继续拥立赵氏父子为国之至尊,他们的理由是大圣国源于神火道,赵氏父子已经被抬为正副神,国家初立,正副神相继升天,继而换人,怎么向同袍们交代,怎么跟军民百姓解释?
此外张仃发又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废了赵氏父子,谁为至尊?”
因为一个虚号而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诸王共治的国家体制破坏,岂非得不偿失?
曹曛道:“留他父子也可以,不过老桃花是不能要了,这老儿总流口水,怎么见人?国家脸面往哪搁?不如让他升天,叫他儿子顶上去。那傻小子傻是傻了点,不过抽几鞭子,还是有个人模狗样的,多少也能充充门面。”
刘夏反对说:“国家初立,君王就升天,太不吉利了,要死也得晚几年死。”
曹曛道:“他是神仙怎么能死呢,说他升天了不就行了。”
刘夏争道:“国家初立,正神就升天,同袍们怎么想,军民百姓怎么看,‘火德星君’不保佑我大圣国了,这国还能长久吗?”
毛耀说:“不还有‘火德星君’的儿子吗,老子是神,儿子也是神呀。”
李熙道:“老子雷劈不死,儿子你劈个看看。”
陈苏道:“嫌他流口水,就让他在宫里呆着,说他在闭关,说他在侍奉天帝,有事让太子爷出面。过两年天下大定了,再请他升天,不就行啦?”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崔雍提议道:“此事押后再议。”
李熙道:“议而不决,不如不议,咱们举手表决。”
“我赞同东北王的见解:圣王闭关,圣子代理,三年后废圣王,立圣子。”李熙第一个举起手来。
对举手表决这种新颖的决策形式,刘夏第一个赞同:“我附议。”
王喜赶时髦第二个附和:“杀圣王,立圣子。”说罢也把手举了起来,李熙要他先把手放下,等一会再表决他的提案。众人大笑,王喜脸通红,恶瞪李熙一眼。
曹曛、曹谷和陈苏对这种表决方式也表示赞同,或赞同或反对,都表明了态度。王弼、张仃发和毛耀望着张孝先,等到张孝先笑呵呵地举起手后,他们二人也举起手来。
十二王中有九人赞同让赵上都闭关,非遇大典不再出面,需要他出面的场合由赵晟代理,三年后废赵上都,立赵晟。
然后曹曛大声提议道:“以后咱们凡遇大事就这么干,赞同的举手,不赞同的不举手,省的吵吵嚷嚷没个决断。”
王弼笑道:“咱们有十二个人,若是六个赞同,六个不赞同,那该怎么办呢?”
王喜道:“好办,chūn护法王为诸王之首,六家对六家时,由chūn护法定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熙就赞道:“好,遇有不决时,由chūn护法定夺。”
王弼微笑着压压手,说道:“当初设chūn、夏、秋、冬四护法王,用意就是分季轮流辅弼圣王。我看这样,内朝会在chūn季召开,遇有不决事,我来定夺,夏季由王喜定夺,秋季由德茂定夺,冬季由崔护法定夺。诸位看如何?”
不及众人表态,陈苏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内朝会定在天圣宫召开,由四护法王定夺。若出了天圣宫,在东方由东王定,到了西方由西王定,到了东北方嘛,则由我老陈来定,如何呀,诸位?”
曹谷一拍大腿,叫道:“我看就这样好。”
张仃发不语,胡尖点头,王弼微笑,李熙发呆……
张孝先赞道:“我赞同。”
此议,全体表决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