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媳妇这回没对自家男人摆脸色,只踌躇道:“这……不大好说呢!要说这是好事情,我一见这女娃就喜欢。就是这会工夫说了,显不厚道,倒像咱们故意逼他家一样。”
林大头见媳妇认同自己的想法,精神振奋,忙挨着她在床沿上坐下,用商量的口气道:“咱先不说,等合适的时候再说。”
他媳妇疑惑道:“什么时候合适?”
林大头朝窗户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看雀儿娘能不能下女乃。要是能下女乃,咱再想别的法子;要是不能下女乃,这事儿就好办了。”
他媳妇不满道:“哪就好办了?还不是一样难张口。”
林大头忙道:“不难张口。雀儿娘要是没女乃,肯定愁死了。你别等她张口求,你就上门去跟她说,说瞧这丫头怪可怜的,常常地去喂她。别喂太饱,每回都让她吃个半饱。反正咱自己有儿子要喂,雀儿娘也不好怪你。你借着喂女乃的工夫,把咱儿子常抱了跟这丫头一块玩。日子久了,你就对雀儿娘开玩笑说,你好喜欢这丫头,打心眼里疼她,要是能讨了给咱春儿做媳妇就好了。雀儿娘听你夸闺女还不高兴?她又想你帮她喂女乃,再说她闺女长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咱家春儿长得也好,咱家就在黄家隔壁,都是知根知底的,她没准就答应了。”
这番话说的,杜鹃对这个林大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脑袋大就是不一样,有智慧!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那个新妈会答应这门亲,不仅因为林大头说的那些理由,还因为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不是黄家亲闺女,她是黄老实媳妇捡来的。
可是你算计到本姑娘头上来了,你……你……
杜鹃在心中对着林大头发狠,但也只是发狠而已。她感觉了一下自己的小身子,终究颓然认命。眼下,她除了听着,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嗯,哭还是可以的。
但哭得再凶,别人只会认为她饿了,惊了,病了,谁能明白她的本意?把嗓子哭哑了,自己白倒霉!
一切都等长大再说吧!
最不济也要等能开口说话才成。
要是再能顺利找到李墩,那她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于是,她便静下心来,认真地听这对夫妻说话。
大头媳妇也对丈夫的主意十分佩服,笑道:“这样好。要是雀儿娘不答应,也不伤面子。总归是开玩笑说的。这样的玩笑,咱们闲话的时候常说,谁也没当回事。”
林大头得意地说道:“别人不当回事,黄家肯定要当回事,要是雀儿娘真不下女乃的话。”
大头媳妇低下头,看看杜鹃黑亮的眼睛,道:“那你再去捡二十个鸡蛋。多拿些,面子上也好看。”
林大头居然没反对,这让杜鹃十分警惕。
他道:“没了,还剩两个。不都给你吃了么,要不你女乃水能这么好?再攒几天再送,也是一样的。”
他媳妇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时候倒大方了。”
林大头嘿嘿笑,杜鹃觉得他在奸笑。
只听他又表功道:“我说吧,这泉水村数我疼媳妇。你瞧瞧黄老实,看着老实听话,成天被媳妇呼来喝去的,就不晓得疼媳妇。啧啧,把娃生到山上……这叫什么事儿!你猜怎么着?我刚问了他,雀儿娘到晚没回来,他都不知道去接,还等她回来煮饭……”
他媳妇显然认同他的话,丢给他一个满含情意的白眼,道:“看把你能的!你疼媳妇,我就不疼你了,不疼儿子了?哪一回吃肉,不是先紧你吃好?”
两口子居然打情骂俏起来,看得杜鹃更加失落,想起李墩来。
说笑几句,林大头笑眯眯地问道:“喂好了?那赶紧送过去吧!你抱娃,我帮你提篮子拎鸡。天黑,又是月头,外边乌漆墨黑的。”
他媳妇答应了,连忙起身。
两口子抱着杜鹃出了门,杜鹃立即听见右边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仿佛在争执。
大头媳妇问道:“这是怎么了?”竖起耳朵听。
林大头后出来,把门掩上,也侧耳听了会,方道:“是黄大娘。好像吵起来了。”
杜鹃皱眉,看来这新家事儿真不少。
林大头夫妻忙三两步转到黄家门前,正撞上一个梳着巴巴髻的老太太,站在门槛外对着屋里叫道:“泉水村就数你这婆娘凶!骑在男人头上拉屎不算,还不拿婆婆当数。你生了娃,当婆婆的好心拿了鸡蛋来看你,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把人往外赶。你叫村上人来评评这个理!”
黄老实正在一旁劝她。
林大头赶紧将手上的篮子和鸡送进屋,一边劝道:“大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大头媳妇也道:“大娘,咱进去说。”
黄大娘看见二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遂拉住一五一十倾诉起来。她说自己听见大媳妇生了,赶紧捡了一篮子鸡蛋来看她,却被骂了个没头没脸,“我就说了一句‘又生了个女娃’。这话没不好吧?她本来就生的是女娃嘛,还不许我做女乃女乃的说了!我就说了,怎么了?又没怎么地!本来就是个女娃,还不许人说。不许说她就不是女娃了?……”
林大头两口子不住劝,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不敢偏向谁。
黄老实先还劝他娘,这会儿来了人,索性没声了。
黄大娘兀自喋喋不休,说自己省下来的鸡蛋,都舍不得吃,送了来,也不承个人情。
忽然,冯氏从房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篮子,呛声高叫道:“女娃也是你儿子种出来的!谁不会生儿子!我又不是没生过儿子!我给黄家生了两个儿子,死了你就忘了?没养活,是我们没本事。我们没本事,也没亏待了你们两个老的,哪一年的米粮和柴草少了你们的?饿死儿子也不少了你们那一份!”
一边叫喊,一边把手中篮子往老太太手中一塞,道:“拿回去!这鸡蛋我不敢吃。”
说完,从大头媳妇手上夺过杜鹃,就往房里去了。
黄大娘气得浑身乱颤,对大头媳妇道:“你听听,这是说我跟他爹吃多了,把孙子饿死了……”
大头媳妇急忙劝,说雀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真孝顺等等,一边喊黄老实送他娘回去。
黄大娘抹着眼泪走了,把那篮子鸡蛋也带走了,说不拿“热脸贴人家冷”。
林大头和黄老实亲自送她。
大头媳妇就进了房,对冯氏道:“你说你,这么要强。吵一场,鸡蛋没吃到嘴,还得罪婆婆,自己也白生气,何苦来!”
冯氏正抱着杜鹃靠在床上紧闭着嘴生气,闻言抬头道:“得罪就得罪!她的鸡蛋是好吃的?吃了她的蛋,要念叨一辈子,从此要告诉人说,我的黄花儿就是她养大的了。我不敢沾她!”
大头媳妇看着她叹气道:“你婆婆就是嘴??拢?嘶故遣淮淼摹d愕芟备静皇浅粤怂?嗌倌昙Φ埃∧橇酵蘧月兑?谒?恰>湍阋?浚≌庑宰舆?钥髁耍?酶母模?p>冯氏无声落泪,道:“我拿什么跟她比?我们老实就跟捡来的一样,累死累活也不得个好。她眼里就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好。”
又喃喃道:“我的闺女,怀了八个月,挣命一样才生下来的,就不许人说!她不喜欢,咱不吃她的鸡蛋……”
杜鹃感觉她抱着自己的手微微发颤,不住重复这几句话,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目光,忽然恍然大悟:她生了个儿子,却弄丢了,这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不敢告诉任何人。谁碰了这根刺,她都觉得痛,她就跟谁急。
她并非真维护自己这个捡来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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