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哲把郑言领回去,本打算抽时间把他送他妈那去,结果却忽然忙起来,根本没有照看他。而且郑言也二十好几了,能吃能喝的,也知道好歹,不需要人照顾,所以郑哲就放心的让他住在自己家里。
郑哲跟郑言的相处模式,打小起就很奇怪,比较生疏,不祥一般的亲兄弟那么热络。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基本不大跟郑言说话,以前郑言都是上赶着来找他,可这小子却忽然换了个人似的,整天无精打采的在家里,不着急回家,只琢磨电话。
这两年开始流行彩屏手机,郑哲给自己换了一个后,老的也没丢掉,赶上郑言喜欢,就干脆给他了玩了。
郑言头一回用手机,很是欣喜,但是没有电话卡拨不出去,就整天自己瞎拨着玩。
然而郑哲没功夫搭理他,他发现自打他开始做了生意,这运气就挡不住似地,干什么什么顺。
他本来还等着老江拿下那块地,回头自己跟着蹭点边边角角,不成想那天跟刘秘书他们一起吃饭的陈老大居然找上了他。
其实这个陈老大本来是找的江老板,他手头上有个小活儿,想从外面进点管道堵漏,这不没话找话就跟身边的人打听么,江老板是搞房地产的,自然认识很多干这边的人,因为最近跟郑哲玩的近,便第一个想起他,直接推荐给陈老大。
这个陈老大虽然长相凶悍,说话的阵势也吓人,可做起生意来还是很谨慎的,因为总共没几万块的东西,贵贱也差不哪里去,所以他就没想着比价格,想着走给身边的兄弟也当时交一个人。
郑哲起初有些犹豫,这批活是很对他的胃口,可毕竟是跟黑社会打交道,郑哲总是有点担心,回货款自来就是个难事,平日里多少企业都有免不了死乞白赖的跟各大购买方要账,正经企业都这么难要,黑社会更是难上加难。
但郑哲后又一想,反正也就几万块钱,就算不给了,也好歹是个人情,自己初来乍到的混,说不上以后还能用上。
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坐在一起开始商量细节,姓陈的也有个公司,经营项目包罗万象,上到土木工程,下到服装百货,一看就是皮包公司,没什么正经东西,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瞎挣钱,但郑哲觉得黑社会干到他这份儿上也不错了,好歹是个企业,比那些放赌卖毒的强多了。
因为东北那边库存有一部分产品,生产也快,预付款已经交了,郑哲想着这两天把合同签一下,便带着拟好的合同去找陈老大。
陈老大正好在城郊,接电话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但到底还是将郑哲叫过去了,说他在那边吃野味,叫郑哲一起去吃。
郑哲也挺高兴,开着车去了城郊,路况不太好,经过大车漏掉的沙土在地上被压成了饼,导致路面凹凸不平,郑哲开个奥迪跟开三蹦子似的,蹦蹦哒哒就到了地方。
郑哲停到了一家民宅前。山东的民宅跟东北那边不太一样,都建的跟四合院似的,进门就是一块水泥屏风,上面蟠龙绘胖小子,象征着这里的百姓望子成龙,进到里面三间瓦房层厚实高大,院子更是宽敞的离奇。
郑哲进了院,就给两个黑壮汉子领到里头,陈老大正坐在小马扎上,似乎是吃火锅,身边站着四五个人,都立的直挺挺的,没有要坐下吃的意思。
陈老大身上就一个大背心子,他头发剃的很短,后脑勺胖出好几个沟壑来,他本来没想见郑哲,可他今天吃了好吃的,等会还有一场好戏,就他自己实在太可惜,他迫切的需要一个观众,来展示他的威风,一个人威风不算威风,有外人看着并且敬畏那才是真威风。
他听见郑哲来了,便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来擦嘴:“小郑,过来尝尝,这是鹤。”
郑哲将装着合同的档案袋往旁白一扔,拉了个马扎坐在上头:“鹤?这东西能吃么?”
“当然能吃,不能吃我会叫你来么?这可是好东西,你小子有口服,偏偏这个点儿给我打电话。”
“我这不是没吃过,眼皮子浅么……”郑哲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自觉跟鸡肉没什么差别,没滋没味的,就放下了筷子:“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我差点没找到地方。”
“来着干点私事,顺便见你么,”陈老大开始徒手剔牙,旁边的小弟见状赶忙递过来一根牙签,“我本来以为你不着急签合同呢,这不我明天要去西安,回头你想找也找不到我了,还他妈嫌远呢你……怎么样,你吃着?”
郑哲刚想说像老母鸡,可忽然听见外面车响,余光觉得人越聚越多,就把这茬忘在了后头,
郑哲侧脸望着外头的小混子,下巴微微一抬:“陈哥,这怎么回事?”
陈老大打了个很长的饱嗝,笑容怪谲。
他粗粝的手指捏着牙签在嘴里掏了半天,扯出一条线样的鹤肉来:“兄弟,要么说你点高呢,哥请你吃饭,顺便请你看戏,不过这戏啊,也不见得能演的起来……”
***
顾铭大中午去见的老陈。
这天其实并不是起初两人约的那天,老陈一直不肯见顾铭,一拖再拖,拖的顾铭简直想直接开干了事。
但他到底也没这么干,这年头大家也只是想安心赚钱,能谈就别翻脸,所以顾铭还耐着性子找了老陈两天,也不知道这姓陈的怎么了,忽然就答应了,约了今天见面,并指明要顾铭自己去。
还不到夏天,中午却是很热,太阳顶在头上明晃晃的,烤的顾铭发晕。
因为见的不是什么讲究人,所以他也很随意的穿了个小白褂子,开着一个小车就到了城郊。
顾铭数着路口到了地方,老远看见一个大胡同口里停了很多面包车,便直接拐了进去。
这地方看起来像个新村,铁门的漆还是鲜红色,跟顾铭家之前有些像,不过顾铭家要比这个旧多了,门头也矮,连个秋千都荡不了,因为这个顾铭小时候还一度很羡慕门头高家的孩子,看他们在自家门梁上荡秋千顾铭都要眼馋很久。
高头门外横七竖八的停着许多面包车,起初顾铭以为没几个人,可等走进了才发现这些车每个都至少坐三个,一水儿的小混子。
他们沉默的坐在车里,嘴里叼着烟,像有事似的,也没来得及点火,见顾铭来了全扔掉嘴里的烟,纷纷从车上走下来,站在顾铭面前。
大门也开了,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只是单独为顾铭开了门。
顾铭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头雄狮看见了一群鬣狗,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而且雄狮好歹还有尖牙,顾铭除了一身细女敕的皮肉,什么都没有。
从这里到院里的门口没有多远,路也不长,快跑两步就能到地方,只是两边站着黑压压的人群,二三十个的样子,他们手持凶器,好奇并饶有兴致的打量顾铭,观察顾铭。
这群小混混穿什么的都有,头发也有黑有黄,嘴里叼着最廉价的烟,连武器都十分接地气儿,铲子棍子,奇形怪状。
顾铭往前走了一步,直觉性的发现身边的人反射性的一动。
人要要打架之前的表情很奇妙,那些咆哮着,哭喊着,最后红着脸冲上去动手的几乎都是女人,也是战斗力最低的一个族群,男人打架的时候大多紧咬牙齿,全身绷紧,接着开始扯领子挥拳头砸脸,而这也属于即兴发挥,不会造成什么严重伤残。
但混子打起来不是这样,他们蓄势待发,阴气沉沉,骤然出击给你一下,造成的后果是前两种远不能比的,他们打你就是为了搞你,根本不是为了泄愤,这两个结果是不一样的,不把你打伤打残,还叫什么搞你。
现在这群人就是一副想搞顾铭的样。
顾铭当然不想平白给这帮人当靶子,他不傻,看见拳头也知道逃,他反正不要脸,不在乎夹着尾巴跑,但他跑也要跑的有原因,不能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走。
他问了一下旁边的人:“跟你们大哥说一声我到了。”
那人笑了一声,声音不太自然:“他知道,顾哥,请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顾铭就很清楚了,他忽然明白了陈老大的用意,有些话在电话里就能说,但非要见面,就是为了事,所以顾铭也早有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严重,陈老大一副要跟他翻脸的架势。
顾铭才不想跟他们唱这出苦肉戏,他转身便走,却被对面的混子强硬的拦了下来。
“哥,你不能走。”
顾铭上去就是一个嘴巴,扇的那人身体一歪,当场撞在旁边的黄毛身上,人群须微骚动,紧接着顾铭头皮一麻,一股热浪顺着后脑往脖子里流,像是给人电机了似的。
顾铭回头看了一眼打他的混混,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半大孩子,同一般街上的流氓无异,这小子举着木棍,见顾铭还能看他很是胆怯,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外面爆发出一声干嚎的时候,郑哲忍不住从马扎上站起来往外看。
老陈的筷子在锅里翻动着,拣出一块白女敕的腿肉,啃的汤汁淋漓。
“小郑,来客啦。”
郑哲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来的人是谁。
一群人抱在一起,最里面的人发出阵阵惨叫,郑哲太久没见过这种场面,忽然身临其境,也有点不能适应:“这是干什么呢?”
老陈将肉吞咽入月复,答非所问,更像是暗自赞叹:“行啊他,真敢进门,是条汉子。”
战斗没有进行多长时间,有人被满脸是血的甩出来,生生从人群里开出一条道,浑身脏污的人扑打着身上的灰尘,有些站不稳,乍一看踉踉跄跄的。
大家出来也都是混口饭吃,见顾铭把那个小流氓砸成那样,所以即便是有大哥的吩咐,那帮人也只是意思意思就完事了。
顾铭头上挨了好几棍,双腿无力,眼前发黑,他虽然头晕,可脑子还算明白,他打都挨了,进都进来了,就没必要往出跑。
顾铭几步进了屋,推门的时候全然没注意站在面前的人,而是一坐在老陈对面,将手放进兜里,半天也没掏出东西。
老陈的筷子还在锅里,他死死的盯着顾铭的手,立刻变了脸色。
他早就听说过顾铭这个人,这次是头一次跟顾铭打交道,本想给他下马威,没成想反倒被人将了一局,他甚至找来了看热闹的人,所以他咬着牙没往后躲,而是故作沉着的说了一句:“小顾,你牛,咱哥俩喝一杯,算是不打不相识。”
郑哲始终没有说话,他说不出口,他的手里拿着烟,悬在半空中,而他又很想抽一根烟,可他另只手模了半天兜,怎么也找不出一根来。
他到这后不是头一次见顾铭,所以现在不是激动,也不是错愕,更不是生气,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第二次看见自己的好东西给人糟践,他今时不同以往,可反应却同年少时惊人的如出一辙。
他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干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然而顾铭还没发现他,他晕晕乎乎的,鼻子总有要流血的冲动。顾铭坐在那里,从衣兜里掏找了一会,又从裤兜里翻了半天,直到翻出一张图纸来。
顾铭微垂了眼,将图纸铺在陈老大眼皮底下:“陈哥,”他伸出一只指头,放在上面划着范围,“这是你的,”
这张图就是两个人起冲突的工程,区域是崔茂银画的,他办事圆滑,前后的考虑好了,两人划分的地方十分合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顾铭的指头在纸上敲击,他刚从人堆里爬出来,手指肮脏,指尖却是玫粉:“这是我的。”
陈老大低头一看,觉得十分公平,便乐得拍板:“就这么定了。”
“大伟的事结了?”
陈老大看他一张脸绷的带了冰霜,就点点头“结了。”
顾铭站起身:“那我没事了,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晃悠了一下,贫血似的,眼前发黑,还一直白不过来。
这就导致顾铭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然而他又不能不走,还要生龙活虎的走,他身体弱了,心也不能弱,身心都弱了他可怎么混下去,他是别人的靠山,可没人是他的靠山,他只能靠自己。
脑袋上的口子越流血越多,一滴一滴的往出渗,顾铭走了一会实在走不了了,本想歇会,却不料却双脚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就往出走。
顾铭浑身轻飘飘的,忽然就松了口气,他直接歪在这人的肩窝上,感受着那热腾的皮肉下强劲的脉搏,还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