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这一喝问,凤隐悄悄移步到袁檀左侧,低头瞅着安禄山着黑靴的脚尖,他们要是再不依不饶,她也不客气了。(凤舞文学网)
袁檀却又拉开她,面上不卑不亢微微笑道:“家父是袁谌。”
他亮出父亲的名号,并不是为了让安禄山有所忌惮,因
为做官做到安禄山这份上,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再没有人能让他忌惮了。他这么一说只是因为安禄山这么一问罢了,凶猛的狮子只能顺着,但又不能太顺着,因为他身边有很多善于逢迎的小人,这个度不好拿捏。
“原来是富室袁谌的儿子。这两个都是你妹妹?”安禄山扫了两眼,有些不屑,“瘦骨伶仃的,我听说袁家很有钱,怎么,连女儿都养不起?”
袁檀垂下眼淡淡道:“略有些钱财罢了。在下这两个妹妹天生便是如此,不及您的娇妾珠圆玉润之美。”
在一旁静默许久的红贞忽然“咦”了一声,不过声音极为轻细,并无人察觉。
凤隐暗叹,袁檀说这些违心话,都是为了她。
那美人被人这么一夸,且又是被这么俊雅年轻的公子夸,春心荡漾了一下,但因安禄山在场,不敢荡漾地太明显,只抿了抿唇浅笑道:“这位公子倒是会说话。”
安禄山瞟了他的妾一眼,袖手道:“我这宴会邀请的都是公卿贵族,世家子弟。你区区一介商贾出身,怎么进来的?”
这真是天大的难堪。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朝廷历来实施重农抑商之策,譬如商人不得做官,不得穿黄衣服,不得坐马车之类的,诸多条令压制商人。袁家纵是富有,在这些书香贵胄眼里也只是身份低下的有钱人而已。
其实若在平日,安禄山也没闲情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可有人在皇帝面前告他谋反,皇帝特地把他从范阳召到长安,他信誓旦旦言表忠心,皇帝才打消了疑虑。可他心里也觉得窝火。
凤隐心里也觉得窝火,真想一扇子挥过去。可她不能,袁家的根基在长安,安禄山不能得罪。
而为了防止冲动的红贞出手,凤隐死死地按住了她。
袁檀面对这样的难堪尚能从容应对,只见他面不改色道:“安大人不知,我是随您的长子一同来的。”
“庆宗?”安禄山眯眼打量了袁檀,正要说什么,只见远处繁花幽静的小道上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众人都怔了一怔,他神色有些仓促,上前在安禄山耳畔耳语几句,安禄山听到最后脸色有所缓和,笑道:“老夫今日心情好,就饶你们一回。都散了吧。”
袁檀平静应道:“安大人雅量,袁某在此谢过。”
安禄山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众人也一哄而散,各自又赏花去了。
年轻男子安庆宗独独留下来道:“我邀袁兄来本是好意,却不想让你遇到这样的难堪,真是过意不去。”
袁檀微微笑道:“是舍妹鲁莽,怪不得他人。”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袁檀委婉地告了辞,转头看向凤隐和红贞,声音听不出情绪道:“走吧,免得留在这再出岔子。”
一直走到安宅大门外,袁檀什么也不说,径自在前头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笑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想以身相许?”
凤隐愣了愣,蓦然反应过来,讷讷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想……谢谢公子。”她隐忍了几日就是怕红贞看出端倪再一不小心告诉给文箫,关键时刻自己差点露出马脚来。
袁檀掩饰得天衣无缝,红贞丝毫没看出来,她激动地拉开凤隐,激动地对袁檀道:“公子大名是?家住哪里?今年及冠了么……”
“啪”一声,凤隐手中的纨扇掉在地上,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红贞,这是要移情别恋的节奏么?她凝了声问:“红贞你是想以身相许?”
红贞忙摇头:“不是,我就是问问。”
凤隐弯腰拾起纨扇,吁了口气道:“那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害我以为……”
红贞道:“以为什么?”
凤隐说:“以为你要移情别恋辜负我大哥。”这个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你想多了。”红贞哼了声,再转过头来,“咦,他怎么走了?”
凤隐仰头望天说:“兴许他是怕你要以身相许,赶紧逃了。”
“是么?”红贞沉思了会儿,喃喃道,“太像了,我得回去问问。”
当天,红贞便包袱款款回了九重天。
凤隐舒了好大一口气。
隔日,凤隐便把袁檀给约了出来。
长安下了场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布满晶莹的雨滴,晨曦破开乌云的刹那,使这万里红尘中看起来如此圣洁。
袁檀也不着急问昨天的事,先带凤隐去郑家看了看。
郑父之为人,怎么说呢,因为出身的关系,自恃门第,看人的眼光总有那么一股高高在上。郑母之为人,怎么说呢,没法说,她决定暂不予评论。总之郑静好姑娘能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心态还很端正,实属不易。
袁檀说:“以后你嫁过来,只能用郑静好这个名字了。”
虽然凤隐对父王给她起的名字一直不大满意,但是郑静好这个名字她更不满意。关于郑静好这个名字的由来,取自《诗经》中“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真不愧是士族出身,读过《诗经》,最起码凤隐是没读过的。可静好前面若加一“郑”字便令人哭笑不得。
她哭丧着脸说:“你可以私下叫我的名字。”
袁檀说:“私下,嗯,也只能在床上了。”
凤隐:“……”
从郑家出来时已是晌午,随从早已牵出骏马恭候,骏马毛色纯白,如雪马背上的青玉鞍色泽澄碧,马儿似乎久等主人不来,微微骚动着前蹄,颈上的鸾铃发出脆响,铃上垂下的细致流苏随之起舞。
袁檀看了看雨后如洗的天空道:“今日天朗气清,我去城外转转,你且回去吧。”
那随从道了声是。
两人共乘一骑,一路迎风驰骋来到长安西郊的渭城,这里是通往西域和巴蜀的必经之路,来往行人尤多,送行也大都在这里,因此造就了这里酒肆茶馆的繁华。
袁檀缓下马速,慢悠悠地又前行了一段,渐渐远离人潮。雨后天空如洗,远远可望见远处雄浑起伏的山峦,漫山遍野的树木起伏成绿色的波浪,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凤隐深深吸了口气,轻笑起来。
袁檀静了会儿问道:“昨日你是怎么混进去安宅的?”
凤隐顿了顿,说:“我不是擅长爬墙么,就是爬墙进去的。”
腰间猛然一紧,袁檀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把她按在怀中,声音听不出情绪道:“你胆子不小,安禄山家的墙你也敢爬。”
凤隐心虚地应了声。瞧袁檀似乎没有再追问的意思,稍微宽了心。
袁檀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她绿色的罗裙柔软地散开叠在他身上,就好像攀附女萝的菟丝。毫无疑问,她在他面前是毫无防备的。
他不追问不代表他就信了她的话,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爬上丈高的墙他还相信一些,但青天白日里他们如何躲过森严的守卫的?也或许她真的有难言之隐,他也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空旷的山野风有些大,眼前有柔软的柳絮夹杂着乱花飞过,凤隐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对不起,让你面对那样的难堪。”
“没什么好难堪的。虽然我不习惯向人低头,但是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譬如在安禄山面前,形式所迫没有其他办法。”他手下紧了紧,“我多怕自己护不住你。”
“这不是护住了。”凤隐把玩着他搁在腰间的手,兀自傻笑了会儿,道:“你跟安庆宗是怎么认识的?他肯帮我们,想必交情不浅。”
袁檀摇头:“见过几次,泛泛之交而已。”
凤隐转过脸来,诧异道:“泛泛之交?”
“生意上有些往来罢了。”袁檀若有所思道。
商人地位确实不高,那些朝廷命官一边鄙视商人的低下地位一边却又羡慕商人可以日赚斗金,说实话,朝廷的薪俸并不算多,有些官员利用职务之经营商路,安庆宗也是其中之一,袁家在生意场上和安庆宗有些交集,也仅止于此罢了,并没有什么情义在内。
他低头想了想道:“安庆宗帮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于他没什么损害的,也许他只是想多笼络笼络人心,指不定哪天我就能帮到他了。”
“你能帮他什么,他有那样一个老爹,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帮。”
袁檀轻笑:“这个不一定。”
马蹄踏过一片柔软草地,前面渐渐看到人烟,一溜的酒楼茶馆,中规中矩的布局,青碧色的屋瓦,酒旗迎风招展。
这样清爽的天气里,这样宜人的春色里,与心爱之人共乘一骑,悠悠踏马前行,真是无比惬意。
凤隐靠在袁檀怀里,突然想起什么道:“改日我们去趟洛阳吧。”
袁檀道:“去东都做什么?”
凤隐神秘地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