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凤舞文学网)
一个身穿墨兰锦袍的男子正在灯下笔走龙蛇。雪白宣纸逐渐被墨汁浸透。只见他运笔如飞,写至一半却生生停了下来。笔锋悬于半空,良久不曾落下。
笔头杵着额头,似是在沉思。
在这样的黑夜里,很多男人应该都在沉思。当然,不少女人应该也在沉思。
比如说,皇帝可能在沉思社稷苍生,也可能在沉思那个讨厌的朱老头一天奏三本,哪天朝堂上没了他就清净了。
沈由仪也在沉思,跟他一样的众多朝臣都在沉思。秋闱在即,腥风血雨的宦海厮杀即将展开。谁能坐大,谁将式微,甚至谁走谁留?
已经卸去残妆的赵夫人垂着头,就着跳动烛火呆呆地看她如水葱般的手。因为娘家之事,老太太,老爷已是明着不喜自己。要如何翻身?
就连刚刚从她这里走出去的沈江芷也在一边慢行,一边沉思,也不知琅表哥近日可好?可有牵挂自己?柔软的少女情怀尚未成诗,已被胸腔里逐渐充盈的愤怒和不甘取代。他怎么能看不上自己!将来定要叫他后悔,让他亲眼看看有多少人是自己的裙下之臣!
届时,他会心痛的罢。他也会嫉妒的罢。
闲话少说,让我们再回到初时的灯下男子身上。沉思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郑重落笔。紫竹狼毫握于遒劲之手,端端正正划了个√。
萧栖迟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在椅背上。虽然木椅硬得硌人,但他毫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
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
让我们再来看那张宣纸。上面写的不是文章,而是一个四排九列的表格。
第二、三、四横排是以三个名字起头,依次是季玫、季嬿、沈江蓠。
九列里依次是姓名、皮肤、五官、身材、年龄、父系、母系、第一感觉、总结。
第二排的季嬿因为只有十四岁,年纪太小,被萧栖迟划掉了。说实话,他是有些羞愧的。虽然他现在的年纪只有十八,但是穿之前,他可是三十了呀。十四岁,那彻底是小女孩哪,初中生而已,他实在下不去手。
季玫与沈江蓠是十六七的待嫁姑娘,虽然年纪还是太小了些,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待嫁的姑娘了,让他所剩不多的良心稍微安了安。
季玫和沈江蓠的外貌半斤八两,都是中上之姿。比起来,还是沈江蓠的家世更好一些。沈家在京师根基深厚,沈由仪现在比季江军虽然只高了半品,但是比季江军年轻不少,还有后继之力。季将军再干不了几年估计就得告老还乡,大概许他一个三品退休罢。
至于第一感觉,其实萧栖迟看这些古代小姐都是差不多的,走路摇摇摆摆,弱风扶柳一般,话也说不上几句,根本无从得知性格如何。不过念在沈江蓠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成功的可能性自然更大。虽然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小姐有意了,也是多出来的筹码。
于是萧栖迟这个勾最终划给了沈江蓠。
这几日沈由仪忙于衙门中事,沈江蓠已经一连数日不曾见过他。
那日午后,她特意在二门与主院的甬道边等着,一见沈由仪的身影从门后闪过,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沈由仪没想到女儿等在这里,惊喜一笑,问了一句:“什么重要事情巴巴地在这里等我?”
“见沈大人一面哪。”
沈由仪呵呵一笑:“胡闹。”
沈江蓠抓着沈由仪的袖子说:“我去厨房悄悄打听过了,今儿老太太那里有新鲜的鹿肉,老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饱个口福?”
沈由仪笑着便一同与沈江蓠走去老太太的院子。
“老爷最近忙什么公事?”
“你女孩儿家,问这个干嘛!”沈由仪一副懒得说的样子。
沈江蓠翻了翻眼皮:“不说我也能猜到。三年一科,秋闱在即,朝廷上上下下自然是在忙这个了。”
沈由仪睨了他一样,面上忍不住笑了出来:“丫头还挺聪明。”
沈江蓠得意地笑笑:“也不看看我父亲是谁。”拍完马屁,她又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今科京师这边的学政点的是谁?”
“哪有这样快就出来的?”沈由仪回了一句。
“爹爹拿这话去骗骗江芫还成,我是不信的。”
听了沈江蓠这话,沈由仪问了一句:“为何不信?”
沈江蓠偏着头去去看沈由仪,脸上挂着一丝笑,仿佛是你我心知肚明,还来问我作甚,隔了一会,才说:“学政这个位置虽然油水不多,但我也知道那是个肥差。一旦点了学政,中举的士子就都算是门生了,这样一个培植个人势力的位置,怎会不是各派官员的兵家必争之地?此刻,候选名单必然已经出来了,甚至谁当选也不离十了。是不是?”
沈由仪笑得更高兴了,自己说了一句:“果然是虎父无犬女。猜的不差,这次可能是你的小姐妹宋家辛夷的三叔。”
“不过,”沈由仪话锋一转,嘱咐道:“小聪明而已,在我跟前显摆显摆就够了,别四处瞎说。知不知道?”
沈江蓠点点头,心中暗想原来是他!她已有了其他计较。转过话题,又打听起萧栖迟的消息来:“上回跟着季将军来家的萧校尉不去考武举么?”
沈由仪颇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他似乎是无此打算,称并不精通于文章之事。他这个人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沈江蓠立刻竖起耳朵。
“我看他谈吐不俗,应是念过书的,但是说话时经常措辞不雅,又似不通。可他的见识、气度绝非寻常。”
沈江蓠越发相信萧栖迟也是重生的了。若真是如此,那么他肯定知道自己将来的下场,只要他不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那么就无从猜测自己的复仇之心。
可是他已经见过自己,必然知道自己与前一世模样大变。想上次撞见的时候,他并无惊讶之色,也太会伪装了些。
沈江蓠知道,萧栖迟虽然由徐夫人养大,但是并未得到多少徐府上下多少真心,连徐楚良对他亦是嘲讽取笑居多。而且,沈江蓠还知道一些萧栖迟并不知道的事情。
萧家虽然寒素,但是萧栖迟父母并非什么都没留下。有两丘薄田、一所房子就算当了萧栖迟这些年的养育费用。可是人家祖上留下的一幅吴道子真迹,徐楚良却不该昧下它。
一个如此不凡,又难辨是敌是友的人,能坐视他羽翼渐丰么?
沈江蓠的眼中起了一层霜色。
她自有一套计划对付徐楚良,但是这个萧栖迟一定不能成为自己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