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蓠的亲事是在殿试以后定下来的。(凤舞文学网)
说来,也算功利罢,待状元人选甫定,沈由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所有朝臣一步,定下来这个乘龙快婿。
当时会试刚结束,尚未成为状元郎的状元郎成绩虽在前几名,但却不是蟾宫折桂最热门的人选。因为当时几乎所有人看好的都是裴琅。
是的,我们的裴琅同学继解元之后,又中了会元。几乎全天下对科举稍有所闻的人都确信裴琅必定高中状元,成为本朝完成连中三元这个高难度动作的第一人。
结局如前一世一样,裴琅走了。沈江蓠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许这个世界对裴琅这样的人来说,太没有挑战性,也就太无趣。他来考科举,也许只是作为一个游戏。世人汲汲营营的,他垂手而得,又弃之如敝屐。
前一世只震惊于裴琅的出走,却忽略了那一科的状元到底花落谁家。原来是他,楚阆风。
这是一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本来无人看好他能进入三甲,没想到居然拔得头筹。
若不是沈由仪老谋深算,又有意在这一科士子中给女儿挑一个女婿,他也不会注意到楚阆风。
当会试的名次出来,除掉年纪大的,已有家室的,剩下的青年才俊并不多。而他又一早知道自家女儿对裴琅无意,是以需要重点甄别的不过两三人而已,楚阆风便是其中之一。
两外两人都是世家出身,沈由仪稍一打听便能知其家世、人品。只有楚阆风家境贫寒,只是偏远乡下出来的一个寒门士子。随他进京赴考,证明身份的乡邻也是木讷不善言辞的乡野村夫。
其实,京城贵胄从进士中挑选杰出者,许之以女是常见的做法。是以科举成绩出来以后,不少人家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只是大部分人都只想选庄园,便将宝压到了裴琅身上。
所以当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目瞪口呆之际,沈由仪为沈江蓠定下了楚阆风。
定亲之前,沈由仪自然问过沈江蓠的意思。
这个人沈由仪是见过的,年纪恰刚二十一二,丰神俊朗,学识自然没的说,观其待人接物也是不错,周到有礼,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家中贫寒,父母双亡,只得他一人,寒窗苦读十载,终于金榜题名。
沈江蓠自己也说过,不怕家境贫寒。可是这也忒贫寒了点,人说家徒四壁,好歹还有四壁罢。沈由仪估模着楚阆风这情况,连间茅草屋都困难。
他就跟沈江蓠合计着:“这得中了状元才行罢!若是没有状元身份也太辱没我女儿身份。”说着这话,其实他并不看好楚阆风,心里默默画了个叉。
沈江蓠低头,微微一笑,心中却道,父母双亡,挺好,人越少越简单。
没想到楚阆风真的中了。沈由仪便将脑海中家徒四壁的设想统统赶跑,算计着成亲之前,给圣上好好上一道表章,怎么也得把曾经收回的公主府帮女儿要回来做陪嫁,这样高门大院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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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嫁妆都是沈江蓠自己亲手准备的,其中最耗费心力的工程便是查点开阳的嫁妆。沈由仪和老太太早就达成默契,开阳的嫁妆全部给沈江蓠。再加上国公府定例的陪嫁,沈江蓠这场亲事注定要让京城众人大开眼界了。
一边查点,沈江蓠终于发现当年自己的生母是有多得先帝疼爱了。
这些陪嫁品数目之多就不说了,关键是贵重,拿着银子都没地儿买的东西啊。
她之所以如此吃惊和歆羡——羡慕得都忘了眼下这些东西全是自己的了,是因为前一世她并没有亲点数目,只略扫过几眼册子而已。
她拿起那领象牙席,展开一角,温润如玉一般。夏日躺在这上面,该是何等肌骨生凉,舒心畅怀?整张席子以象牙编成,背后是枣红色皮革,边缘裹了一道黑色皮革。细细看去,象牙被割成细薄篾片,不知以何种手法编织而成。
这等金贵东西,老太太那儿也不曾见过。
还有一套汝窑天青无纹瓷器,包括两只水仙盆、一组茶具和一只花瓶。她拿在手里,抚模了好几遍,总算是明白了爱不释手的意思。
这些瓷器通身布满天青釉,匀润至极,底边釉积处略呈淡碧色。一眼望去,真如雨后天青一般,素淡,可是风雅。这种风雅,是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屏息凝神的美。
一听到沈江蓠办嫁妆,府里暗流便开始涌动。家长里短的又说上了。
张姨娘与谢姨娘虽然明知道沈江蓠嫁妆再多也于己无干,但是到底克制不住心底的好奇与微妙的心态,都暗暗遣了人去打听到底有多少东西。
可是哪能打听得那么真切呢?于是以讹传讹,说得好似沈江蓠要搬空了国公府一样。
谢姨娘咬着手绢,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也不顾及周围站满了丫鬟仆妇,就跟沈江芫唠叨:“我说老爷、老太太就是偏心,你长姐出嫁而已,恨不能将整个国公府陪给她!”
已经十一岁的沈江芫嘴里含着东西,一双眼睛像葡萄一般,与谢姨娘的一模一样,让人一看似乎就要沉溺其中——也是个美人胚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姨娘既然不满,为何不直接同老爷说?”她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糕点都咽下去,一只手去拿茶杯打算润润口,另一只手又伸向了盘中的糕点。
谢姨娘却眼疾手快立刻将糕点盘拨到一边:“你都吃了多少了?每天这样吃,小心将来长成你长姐那样!”
沈江芫恋恋不舍地望着糕点,吞了口口水,才道:“长姐挺好的啊。”
“我看你是不记得她从前胖得能卡在回廊的模样罢。”
沈江芫趁谢姨娘不备,迅速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我还以为姨娘挺喜欢长姐的呢。”
“谁说我不喜欢她呢?”谢姨娘紧张地望了一眼四周——她可不想这话被传出去,拍了一把沈江芫:“慢点吃,小心噎着。”
张姨娘行事就谨慎多了,她是在沈江蔓回娘家时,屏退了左右,才低声而克制地说了几句:“你跟你长姐都是你父亲的女儿,可惜你从我肚子里出来,就害得你低人一大截。”说着,眼圈就红了。
“这有什么可伤心的,莫说我比不上长姐,就是将来三妹妹出嫁,一样比不上长姐。”因为家中最后到底定了自己跟陆博的亲事,所以沈江蔓对老爷一点怨言也没有。
张姨娘赶紧到:“说的也是,不说这些糟心的事情了。说说你罢,在婆家可还好?与姑爷相处的还好罢?你这个肚子,到底有动静没动静?”
沈江蔓的嘴角这才漫出一点笑意,拉着张姨娘的手:“我这次过来正是和姨娘说这事呢。”她低了头,双颊起了一层轻红,更衬得脸与脖子似玉一般:“我有了,大夫说有四个月了。”
张姨娘真是喜从心头起,赶紧催着沈江蔓:“你也不早说,这绣凳凉,我给你拿个褥子垫着……”她刚刚站起来,又说道:“别了,你还是在榻上歪着罢,虽说已经过了三月,但还是要当心。”
沈江蔓噗嗤一笑:“姨娘,哪有这么娇贵?”
张姨娘又跟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模了模沈江蔓的手腕:“我的儿,你有孕都四个月了,怎的比以前还瘦?哪像个有身子的模样?”
沈江蔓的眼圈就红了。
张姨娘立马紧张了,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公婆苛待你?”
沈江蔓赶紧摇头,却还是没说话。
“那是姑爷待你不好?你跟我说,叫老爷去说他。”
沈江蔓仍是摇了摇头:“他待我,很客气的。”
张姨娘就明白了,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亲事,我当初就劝过你,你长姐也劝过你的。”
“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我相信,他总能明白我的心。”沈江蔓的眼中全是灼热的光。
张姨娘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像古井之下波澜不起的死水。
阖府上下将沈江蓠的嫁妆传扬得神乎其神,沈江芷那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她倒是没上心,架不住身边的人留了意。
女乃娘便劝她到:“我的小姐,可不能这样事事不挂心呢。大小姐一嫁,没多久您也是要出阁的。老爷也不能偏心太过的!您要是不搞清楚大小姐都有些什么陪嫁,将来怎么和老爷争这个礼?府里就你们两位嫡出的小姐,要是你的嫁妆太少,被府里人说说就算了,可怎么面对婆家呢?”
“长姐的生母是公主,带来的陪嫁多,这谁也没办法。再说了,一个武恩侯府,还能看不上我?我愿意下嫁就不错了。”沈江芷倚着门,紧了紧披风。
“话虽这样说,你们到底是姊妹。将来你出嫁,大小姐也是要添妆的,你现在去那边看看,跟大小姐说几句软话。大小姐又是个手里散漫的,听说她院里的丫头月俸、赏钱都比别处高。到时候大小姐势必给你备一份重礼,到了婆家岂不也有面子?”
沈江芷如今憋着一口气就是要去沈江蓠一较高下,让她求谁她都不愿意求沈江蓠!怎可能为了一点添妆如此低三下四?于是也不顾女乃娘脸上过得去过不去,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稀罕你去!我是不稀罕的!”直接转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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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送来的催妆礼盒实在有些简薄。才来了六个人,抬了三抬。
而国公府的送妆却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送妆的队伍足足绵延数里,真正是十里红妆路。看得路人,人人眼红,直道楚阆风祖坟冒了青烟,一个乡下穷书生,竟这等好运!遇上准状元跑了,他不仅中了状元,还娶了国公府嫡长女。
萧栖迟进城才两天,自然有幸观摩了沈江蓠丰厚到令人咋舌的妆奁。因着徐府没有男人,他已经搬回徐府原先的屋子居住。
他本来打算一回来就要去见沈江蓠的,得了一个稀奇的物件——是战利品,打算送给她解闷的。如今看来,她怕是不得空见自己了,而且也许并不稀罕罢。
他将那礼物收进柜子的角落里,又打点出要送舅母、表妹的礼物,叫小厮呈了进去。夜里,一个他没见过的丫鬟端了一碗甜汤送过来,还有一方锦帕包的一双鞋——说是二小姐叫送来的。
是那个差点被舅母许给自己的表妹么?还待字闺中?
发妆第二日是正经的出嫁日子,萧栖迟应约去太白楼与祁年等人相会。在二楼临床的位置上,就刚好看见了沈江蓠的花轿。他本来不想看的,被祁年推了一把,刚好探头出窗外。这个距离,如果沈江蓠掀开轿帘,能清清楚楚看见彼此的脸罢。
可是,她没有。所以她不知道,出嫁这日,萧栖迟对着她的花轿,晃了神。
也许是因为从战场平安归来,也许是三五好友相聚分外畅快,萧栖迟喝多了。导致现代社会的那些画面一帧一帧从他眼前闪过。他的初恋,他们一起在腐国的小草地上看人打板球。他们一起去伦敦利物浦车站后面那家老地方吃羊肉串。他们在唐人街的电影院门口排队等《魔戒》三首映。
后来,他就很想去找沈江蓠,很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你好不好?”
他掏了半天,还以为手机落酒店了,才猛然想起这里没有乔布斯,没有苹果。他再也不能一代一代地收集苹果,再也不能,哪怕只是问个好。
楚阆风在公主府里等着沈江蓠的花轿。这一刻,他其实并不怎么紧张。他相信,沈江蓠必然是一个贤良的妻子,就像他注定是要走到这一步。
除了宾客少些,整个婚礼与前一世并无太大区别。
拜堂行礼毕,沈江蓠就被带去了新房。说是新房,却几乎没有婆家。公主府是她当年出生的地方,引导她的下人都是从国公府来的。她一点也不惴惴,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好,好像终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和自己的生活。
如果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那么她愿意当一个贤妻良母,辅佐夫君。他们会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当红盖头被揭开的一霎那,沈江蓠忍不住红了脸,因为有太多美好畅想,身子有些发抖。若萧栖迟是新郎,会告诉她,这叫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的双眼终于被光线覆盖,下巴被一只温润的手微微抬起。她顺势往上望去,这就是自己的夫君么?与子偕老的良人么?
沈江蓠默念着三个字,如千斤重的橄榄含在口中:楚阆风。
可是,他是徐楚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