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栖迟送舅母和两个表妹进入内院,沈江蓠和徐楚良正领着一群仆妇在二门边等。(凤舞文学网)虽然他已经听徐楚良说过,虽然已经知道沈江蓠是大嫂,心里还是震动了一把,像有一股四处窜动的气顶在心肺之间。
沈江蓠屈身福了一福,唤了一声:“姨母”,又略微询问了徐氏姊妹几句话,温婉客气。一边令人带路搀着徐夫人进去,一边趁眼光回转之际给了萧栖迟一个久别重逢而会心的笑容。
不仅平安回来了,还立下战功。沈江蓠真心替他高兴。
萧栖迟迅速低下头,才没让众人发觉他那挡都挡不住的笑。
待进入正屋,众人厮见毕。各各归座。
徐夫人一脸热切地望着沈江蓠,嘴上不说,却是在等着她给自己下跪敬茶。好歹是婆媳第一次见面,虽然名义上是姨母来做客,但是这个礼节断断不能少。
然而,坐下之后,丫鬟上了茶。沈江蓠也在一旁坐下,竟然喝起了茶,丝毫没有过来向自己这个婆婆行大礼的意思。
徐夫人渐渐端不住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而徐楚良正与萧栖迟说着朝堂掌故,也没注意到她母亲的不满。
徐氏姊妹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屋子,见一桌一椅,一瓶一花无不精致雅丽,又偷眼看了沈江蓠几眼。虽然是年纪差不多的女眷,但是沈江蓠侯府千金的做派让她们好奇又不敢随意亲近。
两个人偷偷咬着耳朵,猜测沈江蓠的衣裳首饰是什么材质,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又悄悄数了一回跟在沈江蓠身后的丫鬟。
两个人圆睁着眼睛对视了一眼,互相吐个舌头。
除了徐氏姊妹,徐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江蓠的排场。她本来就担心娶个公府千金做儿媳妇,自己儿子会镇压不住,而且媳妇还不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眼下越发觉得自己深谋远虑,一语成谶,就寻思着要给沈江蓠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徐家的媳妇儿要怎么做。全然忘了当初儿子叮嘱她的那些话。
说了几句话,沈江蓠便冲众人一笑,说道:“第一次见面,给表妹、表弟备了一份薄礼,玩意儿而已,略表心意。”
一溜三个丫鬟端了三个托盘上来。徐氏姊妹接了礼物,欢天喜地道了谢,又不好当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只盼着赶紧各回各屋,好去镜子前臭美一番。
萧栖迟表现得倒是很恭敬,十足十一副小弟模样。
沈江蓠给徐夫人的就不是见面礼了。长辈晚辈见面,自然是长辈给晚辈赏一两件东西。沈江蓠于是对徐夫人说:“我因为不知道姨母的身量,也没敢随便做衣裳,倒是叫人准备了好些衣料,改日姨母吩咐她们做了穿罢。”
徐夫人笑着说:“难为你有心”,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包——她也是做过官夫人的,既是第一次见儿媳妇,总不能毫无表示,便包了两件金饰,作势要递给沈江蓠,可是手刚伸至一半,突然停住了,目光先从沈江蓠的脸上扫到膝盖上,再扫向地面,一面说话,目光一面在沈江蓠的腿与地面之间来回地看:“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字没出口,又改成了“外甥,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我就拿你当女儿待。”
她的手抬了半天,见沈江蓠还没有下跪的意思,于是直接说:“按照我们家的规矩,晚辈见长辈,是要跪下请安的。”
沈江蓠的笑维持不住了。哪有人这样明摆着叫人下跪的!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本来就有前世宿怨,而且又说过了是当姨母请来家里的,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自己一个女主人向她一个客人下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是改名换姓去考试的么?
徐楚良和萧栖迟听见这话,同时转过头来,看看沈江蓠,又看看徐夫人。徐楚良虽然觉得自己母亲有些太过了,但是到底是自己母亲,江蓠是儿媳,跪一跪也没什么,就没说话。
徐氏姊妹倒是被这突发的状况镇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江蓠正待反唇相讥,不想萧栖迟说道:“舅母怎的忘了我这个外甥?”他面带笑容,温言向徐夫人说道:“那些个陈规陋矩还提它做什么?大嫂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品级比咱们都高。要是真按照规矩来,以后咱们见了大嫂不都得请安问好?哪里还有一家子亲戚的热络?”
徐夫人和徐氏姊妹都只道沈江蓠是公府千金,没想到还是有品级的命妇——连徐楚良尚只有个状元头衔,并无官职。
萧栖迟一个现代人,始终无法接受下跪这个事情。再说,虽然他穿越是穿到了徐家,但平心而论,他却觉得自己与沈江蓠更为亲近。而且,似乎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见不得沈江蓠受委屈。
听萧栖迟如此说,徐夫人只得讪讪地将锦包塞到沈江蓠手里,说道:“我的心意,你不要嫌简薄。”
徐楚良也赶紧跳出来圆场。
沈江蓠致了谢,回身交给挽春收着,才说:“只顾着说话,想来大家都累了,不如先下去歇着。我已经安排了丫鬟,各处人手,要是有不合适的只管来跟我说。”
——————
徐氏姊妹手拉着手去了听风馆,这是分给她二人的院子,与徐夫人的荣恩斋就隔了一条石子甬路。
至于各处人手安排,沈江蓠有心,早问过徐楚良从前在家里时的情况,给徐氏姊妹依然每人配了一个贴身丫鬟;徐夫人是两个大丫鬟;其余扫洒粗使的另算。
沈江蓠自己依然有四个大丫鬟,不过她跟徐楚良说挽春和颂秋年纪都大了,要配人,待配人后就不再另添了。
徐楚良很不好意思,因为他没有收入,成亲时除了凑个人外,一切都是靠岳家帮衬。现在,下人月钱、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使钱?总不能叫老婆养自己一家人罢?当日他向沈江蓠坦明身份时便许诺过,待接了母亲过来,家中银钱收入都从徐夫人转至她手里。
沈江蓠记得,就靠徐家田庄地租,哪里够公主府的开销?一直都是她贴补的,后来贴补着贴补着整副嫁妆都叫人给算计了去。
这一次,她可不想再贴补任何人了。徐家有什么样的收入,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反正苦不着自己!于是她从源头上就没给徐夫人和徐氏姊妹添丫头,而且安排姊妹俩住一处轩馆,就是为了省钱省事。
公主府地方大,不少屋子都空着。空着就空着罢。
沈江蓠有事情要打点,安顿了徐夫人之后便出来了。徐楚良则留下与母亲说话。
见沈江蓠已经去的看不见背影了,徐夫人才拿出手帕,擦了一把眼睛,委屈道:“我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把你养大。如今倒好,从亲娘变成姨母了!”徐夫人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了哭腔。
“再则你媳妇那是什么态度?虽然对外人说我是姨母,但是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你亲娘!她倒好,就趁机装傻,见了面,连杯茶都不跪下敬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楚良见母亲如此委屈,心下也甚恼沈江蓠,可是萧栖迟说的在理,自家媳妇确实身份高,只得说道:“这个是您多心了。表弟他说的在理,江蓠是县主,按照本朝礼法,确实不用向公婆行礼。再者,儿子跟您强调过多少次了,我的身份不能泄露!当时那么多人在,她向您行大礼才惹人非议。”
徐夫人仍是不甘心,抹着泪,自怨自艾到:“都只怪我没本事……以后见了她,我自然会恭恭敬敬……”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不用行礼归不用行礼,江蓠她待您,待咱们一家人还是很上心的。您瞧瞧,她准备的衣料,不是叠好了放那儿的?”徐楚良起身端过来,拿给徐夫人瞧。
徐夫人止了泪,伸手模了模——她年轻时候也见过些东西,一模便知道这确实是上好的衣料,心下又感叹到,自己也就年轻时做过两身真正的好衣裳,后来身材发福了,便都悄悄给了女儿。
“这个得不少银子罢?”徐夫人又模了模,心思回转一番,问儿子到:“虽说她的嫁妆是娘家陪的,是她自己的东西,但是到底嫁给你了,可向你说过她那些嫁妆有些什么?”
徐楚良一笑:“咱们现在住的这地方,这满屋子的家具,全都是她的陪嫁,而且还是皇上亲自赏的。”
徐夫人咂舌不已,看来确实背景雄厚!她朝四处看了看,无一不比原先的徐府强,又问到:“那房契地契呢?都在她手里,还是给了你了?”
“在陛下手里呐。这是公主府,是皇家的私产。”徐楚良端起茶润了润口。
徐夫人撇了撇嘴:“原来也不是她的啊。那她家里给的陪嫁呢?”
“东西倒是很多,但是具体有哪些她也没一一跟我说。”徐楚良见说到财产,顺势向她母亲到:“如今她嫁了过来,自然是她管家,母亲就好好享清福罢。”
徐夫人正要笑,却听儿子说道:“母亲的嫁妆私房除外,家里公中的那本帐就交给江蓠罢。”
吓?徐夫人眼睛都睁圆了,冲着儿子到:“满屋子都是她的人,房子、地也不是咱们的,还要我们出钱?”
徐楚良私心里虽然也希望沈江蓠能用嫁妆补贴徐家,但那毕竟是她的私产,她不主动提的话,自己还没厚脸皮到直接朝老婆要钱。
“母亲这话就见外了。如今她嫁了我,她还有她带来的人都是我们徐家的人了。再说她的嫁妆就算此时不拿出来,将来也是要留给我们的子女的。”
媳妇管家,交公中的帐也是理所应当,徐夫人点点头答应了。让徐楚良惊讶的是徐夫人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他不知道的是她母亲这些年的家也不是白当的。账本、银子是交了,交多交少却只有她一人知道。在她看来,沈江蓠有那么庞大的嫁妆,何必计较徐府的这三瓜两枣?虽然明面上不好动她的嫁妆,但是自己只要不交出全部,到时候她钱不凑手,不还得拿银子出来么?
——————
上午安顿了徐家一家人,下午沈江蓠与萧栖迟便在钱庄见了个面。
嫁人以后,沈江蓠的行动更加自由,交代一声就能出门。
倒是萧栖迟有些惴惴,想着沈江蓠已经嫁了人,二人之间是否需要避些嫌疑?孤男寡女的总私下见面,在古代来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待见了沈江蓠,他一高兴,便将这些后顾之忧忘诸脑后。
沈江蓠叫人拿了两坛上好的羊羔酒给他:“这是遇仙正店出的,你回来以后肯定应酬多,正好拿去喝。”
羊羔酒这个东西,萧栖迟在现代社会从没有喝过,也从没有听说过。据说是肥美的羊羔肉酿成的,酒汁如同琥珀一般,价格不菲,是达官贵人最爱的。而遇仙正店酿的羊羔酒又是整个京城最好的。
他乐呵呵地接过来,也将自己的礼物递给她。本来想说祝贺新婚之喜,但是话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自己对她成亲这个事情好像是没有太多欢喜的,便只说了一句:“给你玩儿的。”
沈江蓠接过来瞧了瞧,放在一旁,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们居然做了亲戚。”其实她真正的感叹是早知机关算尽,还是栽了徐楚良这个跟头,还不如跟你成亲。
萧栖迟一笑:“我舅母那个人就是小气些,也没甚坏心。你莫同她计较,倒没得给自己添堵。”
沈江蓠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过你表哥身陷科场弊案的事情,说的就是他罢?”
萧栖迟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点点头。
“可是他只跟我说冒籍之事,从未提过弊案。”沈江蓠正了正手上的戒指,面上有讥诮之色:“他不知道我与你的私交,也不知道我知晓这事。”
萧栖迟想这时候按照常理是不是应该劝说些“表哥是不想你担心”这类的话,但是却说不出口。看着沈江蓠质疑不满徐楚良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挺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