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末,天气转暖。(凤舞文学网)
顾昕慈披着短袄,正认真趴在炕桌上作画。
因她这病来得凶险,着实吓坏了顾长生与章安晴,以致她在回家后老老实实躺了三天,姚金堂开的药吃完了,辛大夫也过来看过诊,可两口子还是不肯让顾昕慈出屋干活,非要她好好休养些时日再说。
说真的,顾昕慈忙活了这些许年岁,还是头一次这样悠闲坐在屋里无所事事。
她不擅女红,每日坐在屋里着实有些难熬。
章安晴到底心疼女儿,见她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心里一软,把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顾昕慈长相随了她,可身条却肖似父亲,虽说还未及双十,但那个头却也不矮,活月兑月兑一个高挑姑娘。
就是这些年太操劳,人瘦得厉害,这一场病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却也剐下去她身上不少肉,眼看着比以前更单薄了。
章安晴原本见她在屋里坐着难熬,想要找些女红活计与她做,她上次绣的那个荷包还没做完,章安晴总想着让她能有件拿得出手的绣样来,前几日还跟顾昕慈说这个事情。
不过现在见女儿大病初愈,她又觉得会不会那女红活计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开心便好。
想到这里,章安晴便柔声说:“囡囡,我听你爹说下月份准备开窑了?”
顾昕慈正坐得昏昏欲睡,听了母亲的话赶忙打起精神,笑答:“是呢,等过几天我大好了,就跟爹去县里定生意,娘,这次要是能接到大单子,这上半年景都不愁哩。”
她说的开心,章安晴听了也高兴,清秀婉约的脸上扬起笑容:“囡囡,你爹跟我讲这次专做精细活计,不过你养病的这几天,先把图样画出来可好?”
知子莫若母,顾昕慈虽说是个女儿家,这些年也为了家里拼命挣钱,但她也知道女儿喜欢瓷器,十分有经营头脑,爱做这些活计。
既然她喜欢,那就让她做,不管别人家如何说,总归她们家囡囡高兴就是了。
顾昕慈正闲的没事情做,听了母亲的话漆黑的眼眸骤然绽放出星点神采:“还是娘知道我。”
她说着,小心翻身下了炕,从窗柜里拿出笔墨纸砚,回到炕上开始动起脑筋来。
章安晴靠坐在她身旁,一边给她做那件开春穿的新衣裙,一边柔声给她些意见。
不得不说,顾家母女的眼光是极好的,画出来的图样也总是清新美丽,加上顾长生的好手艺,顾记的瓷器到底打下了好口碑。
顾昕慈在景梁县经营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年看到了新的希望,她前个好了的时候已经跟顾长生长谈了一番,父女两个认真制定了计划,都对未来踌躇满志。
这不,顾昕慈虽说还在家歇着,但顾长生已经开始出门联络不子、颜料及窑工师傅等等。
这次顾昕慈病,改变最大的要数顾长生和顾弘毅。
顾长生开始认真用药治腿,对于自己不能干的事情也不再逞强,而顾弘毅更是在她好了的第二天就每日早出晚归,顾昕慈问他,他也只说是李涛给他在县学里找了个轻松活计,他去做一个月的短工挣点铜板。
他这话骗骗章安晴还差不离,顾昕慈常年在县上跑,哪里不知道县学的情况。
就算县学要招人,也不会找只做一个月短工的十来岁孩子,还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
顾昕慈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他这样说就是心意已决,她虽然心里彷徨,却也没有当着顾弘毅的面表示疑惑。
过了这个年他就是虚长十一了,在村子里,也算是半大的小子。
况且,当时父亲也在身边,他开口说让顾弘毅去,那必然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顾昕慈手里动作不停,不多时便画好了第一个纹样,这单生意的大头还是尤府,因此顾昕慈选了她最拿手的一个——缠枝莲花纹。
莲表清廉,缠枝则寓意常青吉祥,是最适合官宦人家的纹样。
早年间她爷爷还是用苏勃泥青做画,那时流行用细笔回勾,烧出来的青花层次分明十分亮丽。
如今苏勃泥青已经所剩无几,民窑之中大多开始用陂塘青,陂塘青颜色不如苏勃泥青那样鲜艳,却有另一种水墨泼色之感,如今顾昕慈作画,只勾一遍即可。
她自幼学习画瓷,如今已有十年光景,她是年轻,可画出来的图照样流畅丰富,足以说明她是下了死功夫的。
这些年跑生意,她接触的最多的便是那些食摊商贾和大宅管事,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对答如流,几年来对于这些门道也模得颇为清楚。
在她看来,要想做大生意,首先要以质博名声。
景梁那么多大小窑坊,那些大户人家说不定每年也都专门指定窑坊开窑,顾昕慈和顾长生认真做瓷,从胎到釉无一不精细,慢慢把顾记的口碑打了出去,这不,今年他们也能接到这样大的一份订单,而且是最好的一份。
给知县老爷家里供货,一旦做好,那么以后的路会好走的多。
顾昕慈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分外激动,她低头咧嘴一笑,换了张纸继续画了下去。
这些为官者也都是读书人,顾昕慈一口气画了十几种纹样,从人物到博古,从锦灰堆到八吉祥,每一张都认真画了她最擅长的那一样,等她都画完,才抬头长舒口气。
她这一抬头,却偏巧看到章安晴正含笑看着她。
不知道是年后换的药有了效果还是女儿生病刺激到了章安晴,她这一段时间看着比以往精神了些,咳得也少了。
刚才看着女儿看得认真,她竟一声都没咳嗽,这会儿她自己想不到,顾昕慈却记在了心理。
如果这一次窑能开好,那么家里马上就可以周转得开,无论是章安晴和顾长生也都能换更好的药,吃上好药,说不定父母的病会慢慢好起来。
想到这里,顾昕慈眼睛又亮了起来,章安晴见女儿虽说瘦了许多,但人是瞧着精神些,心里也实在是欢喜。
“囡囡,你现在画得比娘当年好多了。”
顾昕慈把刚画的图一一拿给章安晴看,然后腻歪在她身边:“那都是娘教导得好哩。”
章安晴伸手帮女儿擦了擦脸颊上的墨色,想到这次看病张氏和云瑞的帮忙,又转了话题:“囡囡,你婶娘这次是不是又偷偷塞了钱?”
她算是同张娟儿一同长大,两个人又交好,这些年来也从不断了来往,对她性格自然了解。
张娟儿认定喜欢的人,总是会热心帮忙,她家里如今富裕起来,便总想着报当年顾家那点滴的恩情,几年来银子铜板没有少借。
虽说是借,可顾家境况并不太好,她也从没说让还。
甚至有时候怕顾昕慈为了家里无钱着急,还会偷偷垫上些钱,对于顾家来说,她们李家是最大的恩人了。
顾昕慈忙道:“婶娘那是顶好的人,她与我讲说只花了一两银子吃药瞧病,可我喝着那药,怎么也得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在章安晴面前晃了晃,末了又道:“娘,你别说我脸皮厚,我知道咱们家本来就欠着婶娘的钱,可下月便要开窑,要想以后能连本带利还上婶娘,这一次必定要做到最好,我心里记着呢,欠着婶娘的,从来不敢忘。”
章安晴听罢叹了口气:“囡囡,李家的这份恩情,我们家是还不完了。”
是啊,银钱可以一分一分还上,可这些年来李家的隔三差五的帮忙,那份人情到底还不清,顾昕慈甚至觉得,如果最艰难的那些年没有李家的帮助,他们家是断然撑不到现在的。
她拍了拍母亲消瘦的后背,认真道:“娘,这恩情还不完,我们就还一辈子,您放心,我和小毅都记着呢。”
说完了李家的事情,章安晴又想起前个张氏来家里说的话,心里跟着一动:“昕娘,瑞哥也帮了咱家的忙,这等你好了,还是要去他家里好好谢过一番。”
顾昕慈不知为何话题突然扯到云瑞身上,她半垂下眼帘,小声说:“怕,不太好吧。”
她这几天没出门,却也知道外面传了些话,看顾长生这几日的脸色便能猜出并不是什么好话。
那日云瑞背她去县里已经是天光大亮,路上行人许多,虽说她被斗篷围得严严实实,但当天早晨顾弘毅跑去请辛大夫的事情还是被人瞧见了,因着张氏跟在一旁,原本村人以为是李家有人病了,可第二日李杨树驾车去了县里,拉回来的却是顾昕慈和张氏,便有些人猜出了一二。
顾昕慈家的情况青叶村里人人皆知,他们也懂得云瑞是去帮忙救命的,可他们两个到底孤男寡女的,村中本就没什么事情,这一来二去的就开始讲些闲话。
她是没亲耳听到那些话,但也能猜到,无非说他们男的娶不到媳妇,女的找不到良人,这两家穷的叮当响,倒也真是“门当户对”。
顾昕慈想起那日背她去县里的宽阔脊背,握着笔的手不由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