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暮色笼罩,清月如水。
乱葬崖顶,烈如火着一袭边角绣火红纹路的白袍,站在此处,有风吹过,带着她的袍角偏飞,暗色之中,衬得她似刚乘风而来,又欲乘风而去。
赤镰带着黑帽,手握巨大镰刀,静静站在烈如火身旁,一白一黑,一大一小,竟莫名契合。
微微皱眉,这寂静的崖顶阴风阵阵,空旷一片……
烈如火微微沉声:“蛋壳,出来吧。”
脚下,紫色契约纹路出现,紫光之中,蛋壳于半空中突然浮现,然后被烈如火伸手带入怀里,同时口中问道:“蛋壳,你不是说你的火焰若没有你的指令,不会熄灭?不会消失么?”
蛋壳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睛,一双大眼氤氲着雾气眨巴眨巴瞧着眼前,它也很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心底的一丝无精打采,谁能告诉它,为何它一觉醒来,就有了这么一个同自己身份毫不相称,怂之又怂的名字——蛋壳?
呜呜,它可以拒绝么?
伸出两只爪子,胡乱比划,口中‘嗷嗷嗷嗷’地说着什么。
这兽类的语言,赤镰听不懂,可如今与蛋壳进行了子母契约的她却是听得明白,等蛋壳嚎完,烈如火才抽动着嘴角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如今的你实力不过幼年时期,火焰的真正力量也还没有觉醒,可这火焰也是相当厉害、威武、无人克敌了,根本不可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凭空消失?”
忍不住轻轻敲了一下蛋壳的小脑瓜子,真是个小白蛋,眼前的火焰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它竟然还在这里吹嘘自己的厉害,睁着眼说瞎话。
蛋壳撇撇嘴,双爪抱着头,朝着烈如火怀里缩了缩:“呜呜……”
一旁的赤镰瞧着烈如火怀里偷偷缩了缩脖子的蛋壳,眸色却微微一深,他开口道:“成年貔貅的火焰于火焰之中几乎难求敌手,即便蛋壳不过在幼年时期,火焰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挖掘,它的力量也是不弱。但,虽然这里虽然是九州大陆,也不能大意。”
赤镰一张精致的小脸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显得格外逗人喜欢,可他却不自知,继续板着脸道:“所有人都以为九州不过流放之地,贫瘠不堪,可将来,所有人便会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他们都小瞧了九州。”
“呵呵……”烈如火腾出一只手拉了拉赤镰的小脸,他的皮肤极为细腻有弹性,这一拉,那可爱的小脸瞬间变型,她又一放手,‘蹦’地又合拢过去,恢复原样,不过小脸蛋却微微红了些。
赤镰朝后退了半步,脸蛋微微一股,他这竭尽全力要做出冰冷严肃的模样被他的小样儿给完全泡汤。
烈如火的一颗心莫名变得轻松了许多,她仰头看着天上稀疏缭绕的星辰,模着蛋壳脑袋的手移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入手冰冷、极有质感,这被那男人硬生生套上的古朴戒指,带着一丝让她心头颤动的气息,有些愉悦、有些期待,有些低沉,有些莫名的哀伤……却偏偏没有畏惧。
待她低下头来,已是面沉似水,将蛋壳召回了契约空间之中,转头看着赤镰:“小镰,你帮我守着。”
语落,烈如火伸出手指,以拇指在自己食指上一划,一道浅浅的伤口骤然出现,她抬起手指朝着古戒上一放,正好,一滴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低落……轻轻地,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古截突起的中央部位。
下一秒,一道暗红的光芒从古戒中一点蔓延而出,随着这光芒的慢慢扩散,那古朴的戒指竟然一点一点褪去那陈旧的暗红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寸一寸,高深莫测的闪着幽光的暗红,而那最中央,最开始古朴戒指突出的地带,一颗鲜红至极的宝石闪着夺目的光泽镶嵌在那儿……
烈如火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她映衬着眼底火红宝石的一双眼,莫名地有些空洞,透过这宝石,她仿佛瞧见了一座光彩流动的火红琉璃殿,宏伟,壮丽,它里边儿的每一寸,都透着千古流传的气息……她的视野,在这种感知下,无限的放大、放大,脑中豁然空明一片……
巨大的琉璃殿门横跨眼前,门前两座高大的琉璃貔貅栩栩如生,而她站于此处,抬头朝着殿门顶部瞧去,莫名觉得自己渺小至极!
她伸手,轻轻地将那厚重的琉璃殿门推开……‘咯吱’……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门打开,一道明亮的光从内迎面扑来,烈如火微微眯眼再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六个似要冲天而起的金色琉璃柱,每一根柱子上,都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它们养着头瞧着头顶,长长的金色尾翼绕着琉璃柱盘旋,高贵无比、夺目异常,而那双金色的瞳孔似仰高处又似瞧着下方,睥睨天下。
这里的空间很大,烈如火站在原地环顾一圈,大殿内,琉璃桌,琉璃椅,一应俱全,她慢慢在内踱步走着,绕过最前方那长长的高阶,转于后处,再一踏入……金光收敛,一阵清明的风迎面扑来,这是浓郁的天地之气。
白玉为桥,白玉为亭,那桥下似板着雾霭流动,隐约可见干涸的白玉池底,再一扫四周,虽没有碧蓝天空,可却如坠云层,白净明亮……那白玉小亭一方,还连接着一条玉桥,隐约可见远处的白玉瓦、琉璃屋,层层叠叠,一望无尽……
这里简直就是一处遗落世间的神迹遗址!人间天堂!
烈如火心头一震,方才沉寂于此处的心绪一条,无法集中,那双黑亮的眼睛恢复清明,入目瞧见的,又是光秃秃的崖顶,和身旁笔直站着的小小赤镰。
深深吸了一口气,烈如火不可思议地朝着自己的手指瞧去,那古朴的戒指浑身暗红,看上去同最初没有多大变化,可是自己看去,便能发现,在戒指表面,微暗的奇妙图腾浮雕于上,戒指的最中央,也变得浑圆凸出。
微微闭眼,等烈如火再度睁开,她的目光又变得格外集中,盯住戒指的中央,恍若要瞧到它的深处去,而思绪一点点透过双目,朝着里面沁入……
突然,戒指中央的浑圆一闪,那凸出的地带连着周围的奇妙图腾慢慢散出微微的光,变得逐渐鲜活,戒指在此刻,又被镶嵌上了红宝石,夺目耀眼。
烈如火思绪一转,人已然站在了一间空旷的白玉房内。
房内,只有一套白玉桌椅,房内没有烛火,可是却极为明亮,她朝着那白玉桌走去,白玉桌案上,放着一本玉雕小册。
玉雕小册每一层都打磨得如纸一般薄,一层一层,用金色丝线穿孔链接在一起,烈如火轻轻拿起,慢慢摊开,仔细一瞧,如此薄的玉雕小册之上,竟被刻上了凹陷的小字,微光闪过,地面,光影流动,小字被折射放大,清晰映入烈如火的眼帘。
这是一行行极为清秀隽永的小字,字体之间带着恍若永生永世的润朗尊贵,可笔锋处却又透着世人难比的傲气和一丝媚骨天成,让人觉得极为矛盾。
这玉册,简直巧夺天工!
烈如火瞧着那一行行折射于白玉地面上的小字,轻轻启口:“吾身于死,血已逝,魂已散,可心不得安,竭尽所有留一丝残念于世,只求你平安……百年岁月,千年孤寂,令吾悟出此本功法,以驭火淬体为主,虽不能提升修为层次,却可奠基稳固基础……”
一个字一个字从烈如火的口中吐出,可她的脑海里,却仿佛听到了另一个从千年以前传来的声音,在字字念道,黑暗中,那宫殿门外的双瞳男子手捧着玉白册子,慢慢读着……他形单影只,身形消瘦,看上去无端让人心酸。
“……此本功法,吾命其为:《煅天淬火诀》。”
念及此,那男子风华绝代的身影自脑中消失,烈如火回过神来,愣愣再翻开一页,一滴泪莫名其妙自眼中低落而下,她却不自觉……
再慢慢朝下读:“《煅天淬火诀》第一篇第一节:以火淬体……火可生于天地,可生于人兽,天下修炼者,更莫不欲融天地火种……融有烈火,可引于自身脉络,淬炼锻体,吸收杂质,强健体魄,增加容量,提高潜力……渡火于身,首先火属于己,融于身,其次必专心无他,心念其火,再引渡火体精华……而火有灵,灵有精华,欲渡精华,需与火完全相通……”
但这相通,却是说得不够详细了。
烈如火再细细往下扫了大半个篇章,下边有此一段:“天下淬体,以火助之,乃是绝佳,可世人局限,仅止于此,吾专研千年,悟出天地逆行之道,不仅淬体,还淬其魂,不仅煅身,还炼其根……”接下来,便是另外的小节和篇章。
止住目光,烈如火将注意力重新落在第一节的淬体之上,她略作沉吟,放下玉册,就在原地盘膝坐下。
天地火种这一词汇于烈如火而言俨然极为陌生,她所看到过的资料多半是于元帅府中书阁中所取,可那里的书虽然古册不少,可记载的却算不得详细,只零零散散透露了部分内容,但不过是世界一角。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猜到几分,这天地火种多半是生于天地灵气极为浓郁之处的珍贵火种。如今她虽然没有火种,可身体里却莫名融入了一古鼎,而那古鼎,却是顺带着火焰的。
这样想来,那火焰算不算融入了她的身体?也勉强可代替天地火种,供她完全单独掌控?而并非次次同古鼎相联系?
这样想着,烈如火随着自己的思绪,慢慢入定,几种精神力。
乱葬崖顶,赤镰静静地守在原地,他的意念在此刻朝着外围放大开去,除了他看不透的元容之外,其余任何人,只要进入他的意念包围圈,他都有信心将他们轻而易举丢出去。
眼前,烈如火正瞧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发呆,然后只见她慢慢放下了手,然后盘膝坐在了原地,她的双手成莲放于足上,气息细若游丝,显然已至入定状况。
赤镰的目光从烈如火脸上转移到她无名指的戒指上,此刻戒指上那颗红宝石,正散发着鲜红的光芒。这戒指……着实不简单。
天空,云层在黑暗中慢慢移动,将那一轮迷蒙的弯月完全遮挡,这世界的光似乎更暗了几分,崖边有风吹过,可赤镰站在原地,就像一块石头,不动于泰山。
突然——
‘铿锵……’一声。
烈如火眼前,一座暗红的古鼎骤然出现,这古鼎赤镰不陌生,他偶尔见烈如火使用过几次……
可下一秒,便看到烈如火闭着眼睛,手指一台。那古鼎‘嗖’地一声,又进入了她的眉心中央。
接着,她再度手势成莲,摆出原来的姿态……
‘铿锵’——一声,古鼎再出现在她的眼前,再被她收回……再出现……额再收回……
如此反复。
赤镰瞧着微微长大了小嘴,这是在做什么?变戏法么?给谁看?给他看?!
赤镰有些纠结地皱紧了眉头。
烈如火脚下紫光一闪,蛋壳好奇地出现在了烈如火身旁——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终于,烈如火再一次将古鼎收回,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度手势成莲,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在眼前摊开。
下一秒,她的掌心之中,一小簇鲜红的火焰骤然升腾而起,这火焰之中,有一丝淡淡的紫光!
赤镰微微一呆,蛋壳则眼睛一亮,舞动着小爪子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它的小爪之上,也多了一团火焰。又瞧见烈如火手掌一握,那火焰又瞬间熄灭,它也学着小爪一动,灭了火焰……然后她打了一个响指,食指之上,一小火焰又燃了起来,它也把小爪朝着地上一摩擦,小火焰跟着燃烧接着,她手指一弹,火焰竟腾空而起,而它低低呜呜了两声……它这小爪子,没法做‘弹’这个动作!
然后她手再一收……火焰又乖乖地调头而回!
白玉室内,烈如火瞧着眼前的一小簇火焰,轻轻一笑:“好孩子。”
接着,她又认真瞧了瞧那白玉册上的内容,又闭上了眼睛。
在元帅府中,她初感受玄者世界,带动了玄力,引动了古鼎之时,其实已经进行过一次洗筋伐髓,洗筋伐髓算起来,也算淬体。不过它却是将人体和经脉同时进行,而这古册中的方法,却是完完全全的分开,此时此刻的淬体,便只是淬体。
带动火焰进入体内,再沿着每一处的肌肉徐徐游动……这才是《煅天淬火诀》中的淬体。
疼痛,是比起之前的洗精伐髓更数以百计的,火焰在体内每游离一份,那便是苦与乐的交加,游离所在是撕裂的同感,可离去的地方又给人一种豁然轻松、容量增长的感觉……
烈如火的眉头事儿舒缓,时而皱起,那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看得赤镰也不断跟着皱眉。
她这是在做什么?洗精伐髓么?
赤镰瞧见了方才烈如火将火焰弄进了身体,在九州之外,是有部分修炼者是喜爱以火淬体的,可凭直觉,他却觉得,烈如火的洗精伐髓,从本质上同那些有明显的区别。
却是没有打扰,修炼一行高深莫测,有其他方法也属常情,若他贸然打扰,指不定会筑成大货。
时间一点点过去,烈如火的脸上、颈部和手掌露出来的皮肤却慢慢变红,终于红到一个极限,一丝乌黑之色慢慢浮现,紧接着,只见烈如火嘴巴一张——
“噗”吐出来一口乌黑之血!与此同时,她的身上毛孔,一滴滴黑色的血液就这么冒了出来!
赤镰心头一惊,赶紧弯子,小手一动,便要将她从这种状态中硬生生抽离!蛋壳则好奇地看着赤镰,不懂他为何如此惊讶,它明显感觉到自家妈妈的身体,比以前结石了许多……
赤镰的手掌刚要碰到她的肩头,一只手却将他的小手紧紧握住。
烈如火睁开眼,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同她满脸的污秽形成鲜明的对比:“小镰,我没事。”她舒舒服服站起身,瞧着天边的一丝鱼肚白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抬起手臂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污渍,引得一身衣服污渍满布,同她那摄政王的形象太过不符。
舒舒服服吸了一口气,烈如火神清气爽:“爽啊!”烈如火心情大好,偏头瞧了一眼身侧的赤镰,伸出脏兮兮的手将他的小帽子扒了下来,那方奇幻的景象她既然可以‘进入’,不知道是否可以带着他人‘进入’呢?
烈如火蹲子伸手同时按在赤镰和蛋壳的小脑瓜上,心头意念一动……
再睁眼时,赤镰和蛋壳只觉得眼前变换,金碧辉煌,美不胜收!赤镰呆呆站在原地,而蛋壳则开始在里头欢蹦乱跳起来!
赤镰偏头,看着上方烈如火的侧脸,刚要说话,视线又是一转,又是那光秃秃的悬崖上。蛋壳刚眼睛发亮地蹦跶在半空,情景又一变,它一发愣,直接从半空中扑到了地上,吃了一口石子……呜呜,它的美美凳子呢?美美桌子呢?那大小……正好可以做它的小床床不是?
烈如火揉了揉眉心:“唔,好累。”她自己呆在里面可有不少时间,可没想到带赤镰和蛋壳进入,却是如此疲惫,只能抱歉地看着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自己的蛋壳,“只有下次带你进去了……”
“呜呜……”蛋壳爬过来郁闷地抱着烈如火的脚,忧桑啊,哭泣啊……那等豪华的居所才是它貔貅大神所应该居住之地啊!
赤镰想了想,瞧着烈如火手上的戒指,此时此刻那红色宝石又敛去了光华,半晌道:“以吾猜测……这应当是一枚空间戒指。有了它,你以后确实会方便许多,它内部的容量之大让人惊讶。”
“你如今装入死物并不困难,但想要带人进入或者装入活物,却需要你的精神力的提高,随着你精神力的提高,以后带人参观,甚至居住入内,都想必不成问题。”
蛋壳双眼放光,在烈如火腿上蹭了蹭——以后第一个就要带俺进去,带俺进去!俺要住富丽堂皇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