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的时候,一直留在相府的宁锦就不得不回王府了。他们兄妹对外是秘不发丧,所以宁锦没有理由留在母族,更何况,楚怿已经派人来请了。
宁锦临走的那日,眼眶还泛着红,和宁珣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才上了马车。小世子明显乖巧了许多,规规矩矩的在车里坐着,小模样别提有多招人了。
宁锦看着这张愈发与自己相近的脸,把楚朝瑾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问:“朝儿这几日在外公家里有没有淘气?”
楚朝瑾把脸埋在小娘亲的怀里,软软的开口说:“朝儿可乖了,把宁舸哥哥都照顾得很好。这次都没有让宁舸哥哥哭过一回。”
宁锦勉强笑了笑,说道:“朝儿长大了。”
楚朝瑾用小手模了模他娘亲的脸,“娘亲不高兴。”
“娘亲这几日一次都没来看过朝儿,也不把朝儿带在身边。朝儿这回也没见过外公,连四舅舅都不怎么见到。”
小孩子都是极为敏感的,对外界的感知尤为清楚,在心里都门儿清的很。
感慨于小世子的聪明,宁锦把楚朝瑾抱在腿上,骗他道:“娘亲这几日有些累了,所以才没空见朝儿。”她明白小世子的心思,亲昵的道:“娘亲很喜欢朝儿,永远都不会不要朝儿的。”
自那次过后,楚朝瑾小小的心中就埋下了不好的种子。宁锦现在想来也十分后悔,责怪自己当初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与一个真正的小孩子理论,结果给楚朝瑾带了不好的影响。
所以,她一直都在找机会将小世子心中的那根刺儿给拔出来。
楚朝瑾哼哼了两声,拆穿她娘浅薄的谎话,“我知道娘亲是骗人的。”
小孩子软糯的声音直刺入人的心里,“娘亲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面对着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宁锦不知为何的,眼眶有些发酸,但好歹是个大人,都做娘了,宁锦就强忍着没哭出来。但当车夫提醒道“王妃娘娘和小世子坐稳了,要离开相府”的时候,宁锦的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她这个不孝女不仅提出要秘不发丧,连头七还不到就要离开。
宁锦在心里想,若是宁相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怒到回来掐死她。
楚朝瑾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娘亲哭,手足无措的很。在他幼小的心里,娘亲从根本上就不是那些只会唧唧歪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一直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存在,为他遮风挡雨。
可有一天,这样的人也会哭,也会软弱该怎么办?
楚朝瑾急的连自己的眼圈也红了,看起来有些想哭,他用小小的臂膀围着他娘亲的脖颈,用稚女敕的肩膀撑起宁锦头颅的重量,柔声细语的安慰道:“娘亲不要哭了,朝儿替娘亲把所有的大坏蛋都打跑!”
“娘亲别哭了,不然朝儿也想哭了。”
宁锦想开口说话,可话刚到喉咙就不说来了,太干涩了。
发泄了好一会儿,宁锦才抬起头,声音沙哑的说道:“娘亲不哭了。”
楚朝瑾用小脑袋抵着宁锦,握着小拳头说:“朝儿要赶紧长大,长得比爹爹还高,以后要保护娘亲!”
宁锦想笑,可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好将小世子揽在怀里,证明自己是极为喜爱他的。
过了一会子,宁锦的喉咙好些了,她开口问小世子道:“朝儿喜欢宁家的人吗?”
小世子抱着宁锦的胳膊,想了想说道:“喜欢。不过,朝儿最喜欢的还是娘亲和爹爹。”
宁锦问道:“那朝儿喜欢外公吗?”
楚朝瑾这下连想都没想就用力的点了点头,眉飞色舞的说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外公人最好了!每次都会给朝儿很多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东西。”
小孩子用天真的语气道:“娘亲,为什么这次朝儿来没有看到外公?外公竟然也不来看朝儿?”
宁锦的眼睛微有些酸涩,抱着小世子说:“因为朝儿太不乖了,所以外公就不想见朝儿了?”
楚朝瑾问:“那如果以后我听娘亲的话,很乖很乖,外公会不会来见朝儿,还给朝儿很多很多好玩的?”
宁锦把头埋在小世子稚女敕的肩上,微有些哽咽,“会的。”
楚朝瑾并不是傻瓜,看得出他小娘亲的不寻常态,轻轻的拍着宁锦的背说:“朝儿会做个听娘亲话的好孩子。”
宁锦听得窝心,闭了闭眼睛说:“好。”
楚朝瑾看着他娘那副仿佛要哭出来的模样,还是不放心,他对坐在一旁的唯一跟着宁锦来宁家,也原是宁家家仆的青画说道:“青画姐姐,把我的小包裹拿来。”
青画会意,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楚朝瑾。
小世子把小包裹打开——
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收藏品,有小剑、匕首、还有一些玉质上乘的刻章。不过楚朝瑾毕竟是小男孩,其中还是以兵器见多。
宁锦有些疑惑,模了模世子的头。
楚朝瑾从中选出一把精致简单的匕首,递给宁锦道:“娘,这匕首是外公给我的,能把别的剑给削断,我可喜欢了。现在朝儿把这匕首给娘亲,谁要是惹娘亲不开心了,娘亲就用匕首削谁。这样,娘亲就高兴了。”
见谁不爽就削谁。
真是小霸王的作风。
宁锦接过小世子的匕首,握在手心,微微笑了笑道:“好。娘看谁不舒服,就削谁。”
小世子仰头说:“嗯!有我和爹爹为娘兜着!”
宁锦心想这孩子不知是随了谁的脾气,这么霸王,简直堪称是小土匪。见谁不爽就削谁,还会时候找后台。
宁锦揉了揉楚朝瑾的小脑袋,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若非是有这个孩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时日。
……
从相府回来,宁锦明显的是瘦了一大圈,精气神也少了许多,看起来是更加弱不禁风了。
楚怿看得出来,宁锦整个人都虚弱了许多,傍晚时分也不见她有什么饭量,往往是吃两口就停箸了。楚怿皱着眉头问:“锦儿,你这几日相府是怎么了?”
宁锦敷衍说:“有些不舒服罢了。”
楚怿明显的不相信,问道:“是不是岳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自从从南三郡回来后,楚怿就将对宁相的称呼给变了,打心眼里叫岳父。这点,宁相也乐于见成。
宁锦用竹筷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半真半假的道:“爹爹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我担心的很。”
楚怿这才松了口气,宽慰道:“岳父他身体康健,定会很快就好起来。”他这几日也听说了宁相的身体有些不爽,生了病,连早朝都请了假,可见是病了,或许还不轻。
宁锦点点头说:“所以我想这几日都留在相府照顾父亲,王爷看可行?”
楚怿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等用过饭后,他才拒绝宁锦道:“你是皇家的人,不能成日里回娘家。这样吧,你若是挂念岳父,等我忙完这阵子,随你亲自去宁家住一阵子。”
过一阵子……
宁锦听了,心里难过的紧,方才硬吃下的饭在胃里翻腾,她忙让青画扶着自己到外面,吐了好一会儿,直到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才好受了些。
等宁锦用过漱口水,舒服了些,楚怿握着她的手腕,用深黑的眼眸盯着她问:“究竟是怎么了?身体差成这样?”
“秦羽,快去叫大夫来!”
宁锦憔悴的摇了摇头说:“不用唤了,只是脾胃虚而已,休养几日就好了。”看到楚怿满脸的不相信,她又道:“难不成王爷还怀疑我的医术?”
楚怿见宁锦坚持,只得道:“那你这几日便好好歇息,莫要再操心琐事了。”
宁锦敛下眼眸说:“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样最好。”
青画扶着宁锦回到蘅澜苑后,宁锦仍旧是那副恹恹的模样,看着没有生气得很。青画为宁锦倒了杯热茶,劝道:“小姐,你这副样子,老爷看着会心疼的。”
这几年里,宁锦的身边虽然多是青玥伺候,但若是回相府小住时,都是让青画随着。这两人中,谁更忠心,宁锦心里都清楚的很。在宁锦把自己关在宁相房里三天,查找原因的时候,都是青画在外面守着,隔一会就进去给宁锦添热茶,换手炉。
所以,青画知道宁相已经离世的事情。
宁锦揉揉眉心,哑着嗓子说:“我知道。”
青画想开口再劝两句,可见到宁锦眼眸间不经意露出的伤痛,便咽下了口中的话,静静的立在一侧,如同空气一般让人感觉不到。
她知道,宁锦现在最想的便是好好的静一静。
过了许久,宁锦才道:“青画,今晚让小世子跟你睡吧。”她怕自己夜间睡不着会吵到小世子。“你出去吧。”
青画有些犹豫,没有离开。
宁锦苦涩一笑道:“我还没那么傻,不会有事的。”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只是现实中与梦境里有些不一样。
青画这才松了口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