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殿。
裴瑗睡到半夜的时候被一阵尿意憋醒,她习惯性地闭着眼睛,伸手扯了下床头的金铃,金铃叮当,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的夜里犹为清晰。
然而,直到铃声止歇,床前也未见有人过来,更没有听到熟悉的询问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床帏纹丝不动,淡淡的灯光映着,连个人影都未见。
心下不由一慌。
“采心,采月……”她双手撑床坐了起来,撩开眼前的纱帐,冲着外面喊,“知春,识夏……”
殿内寂静一片,回荡着的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她轻轻咬了下唇,有些慌乱,她的这四个婢女从来都是分拨守在她殿内,在她入睡前,采月还守在她床尾,怎么现在一个都不见。
不死心地用力扯着金铃的丝线,直扯着金铃叮呤乱响,凌乱得反而更让她心慌。
“知春,知春……”知春是她身边最为年长的,资历也最老,平时的她对知春的依赖也最重,一般没有重要的事不会离开。
“别喊了。”突然有一声音清清冷冷响起,压下了这满殿的铃声,让她的心也跟着捺了一捺,原来殿内还有人……
一捺之下,刚刚那一瞬的安定却立即又反弹起来,反而更显惊心。
“你,你是谁?”她紧张得月兑口而出。
隔着一层贴着金箔的床帏,她只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不清模样,但那声音告诉她,这绝不是她身边熟悉的人。
那身影站起,朝她这边笔直走来,她惊得撑着身子往后退,背部撞到了坚硬的床柱,疼得她“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随后,一只润白修长的拨开了床帏。
距离如此之近,即使背着光,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是你?”她有些惊疑不定,“你为什么会在我寝殿里,我的婢女呢,她们都去了哪里?”
对于这个叫青青的女子,她没有丝毫好感,更曾出言赶过她,此时她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出气?报复?
“你的婢女都去睡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楚清欢走到她床前,朝她伸出了手,“起夜?我扶你。”
“我不要你伺候,我只要我的婢女!”裴瑗更往后退,背部紧贴着床内壁,眼里有着浓浓的戒备,“你想干什么?”
“首先,我不想对你做什么,你尽可放心。”楚清欢收了手,往她床边一坐,“其次,从今晚起,我会与你同吃同住。第三,我不是来伺候你的,我只是来帮你,帮你恢复行走的能力……在你再次学会走路之前,你的婢女不会回来,而我,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拐杖,我不会有意见。”
裴瑗听得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楚清欢也不急,等着她慢慢消化,慢慢回神。
“不,我不要跟你同吃同住,更不要你帮我……”裴瑗秀美的小脸微微发白,“我要我的婢女,我要见哥哥。”
“这段时间内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人出现。”楚清欢道,“你想见裴玉,可以……”
她顿了一下,在裴玉骤然现出希望光芒的眸光中,冷静地告诉她一个现实,“等你会走路之后,你自己走去见他。”
“你……”裴瑗脸色更白了一分,极力镇定道,“哥哥一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就要……”
“你错了。”楚清欢将她心中最后那丝侥幸打断,“这件事,裴玉不仅同意,而且乐见其成。”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
裴瑗呆呆地看着她,心中那点希望渐渐熄灭,最后无力地靠在床角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气。
“走吧。”楚清欢再次朝她伸出手,“我扶你去方便。”
“我不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躲开她的手,“叫我的婢女来。”
楚清欢静静地伸着手,不说话,看着她,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人退让,没有人妥协,一个平静如初,一个倔强执拗。
但任何事都可坚持,生理上的问题却由不得思想的控制,时间一久,裴瑗脸色都微微涨红,额头也有细汗冒出。
“把我的玉壶……拿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她扭头盯着床内侧说道。
楚清欢没有动:“裴瑗,你如果真的喜欢裴玉,真的把他当作是你的哥哥,你就站起来。”
裴瑗倏地转过头来,脸上血色尽褪,但在接触到楚清欢淡然无波,却幽深得似乎能穿透一切人心的眸光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飞快避开。
“你在胡说什么!”她双手紧抓着被褥,声音里有丝极力掩饰的颤抖,“他是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妹妹不喜欢自己的哥哥,难道该厌恶?”楚清欢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如果我有哥哥,他若对我好,我当然也会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裴瑗被她这一反问,脸刷地一下涨红,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
楚清欢象是没有看到她的窘迫一般,只是身子往前一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来吧,我带你去上恭桶。”
裴瑗使劲往后缩手,然而抓住她的那只手却象是铁箍一下,不至于抓痛她,却无法挣月兑一分。
她绝望地看着楚清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喊道:“为什么要逼我?我是真的走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楚清欢忽然掀开她的被子,在她大腿侧的穴位上重重一按,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跳,那条腿更是难以忍受强烈的酸麻而弹了一弹。
“你看,你的腿不仅有知觉,而且有很强的反射能力,根本没有废。”楚清欢又捋起她丝质宽松的裤腿,细白柔腻的腿就露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把我裤腿放下来!”裴瑗又气又急。
楚清欢没有理会她的叫声,只是捏了捏她略显绵软的腿部肌肉,道:“你的腿形很漂亮,若是加以锻炼,形态会更美,但若是再这么荒废下去,每日都以轮椅代步的话,这些肉就都会掉下来,肌肤会失去弹性光泽,长此以往,很快就会松软起皱,同七十岁的老妪一般。”
“你这是……危言耸听。”裴瑗嘴里依然犟着,但眼里已露出震惊之色,说话底气也不足,显然已经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是不是危言耸听,你比我更清楚。”楚清欢将她的裤腿放下,却没有盖上被子,“现在,你自己决定,要是玉壶,还是让我扶你去上恭桶。”
本来一直想着挣开她的裴瑗想不到她会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反而一怔,随后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矛盾,挣扎,徘徊……
她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内心似乎有着无尽的犹豫,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她几度鼓起勇气又落下。
最终,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出两个字:“玉壶。”
选玉壶,便是意味着保持原状,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楚清欢注视她良久,点点头,默然从床后取出一只玉壶,但没有交给她,而是放在床前三步之远靠近床帏的地方,道:“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我不会走路,怎么拿?!”刚刚经历了内心一番煎熬的裴瑗本就心力交瘁,此时见她还次出了难题,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喊了也来。
“只有三步路,不远。”楚清欢站在玉壶边,淡淡道,“不会走,难道还不会爬么?”
裴瑗无法置信地抬头:“你……要我爬过去?”
“有何不可。只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必在乎形式。”
“你,太过分了!”她红着眼睛,恨声道,“我是这里的公主,你算什么,敢这样对我?出去!”
楚清欢不为所动:“比起一个欺骗真心爱护自己亲人的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过分。还有,若没有公主这个身份,你又算是什么?”
“我欺骗谁了?”裴瑶悲愤难当。
“你自己心里清楚,况且……我好象并没有说这个欺骗别人的人,是你?”
裴瑗自小到大何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楚清欢淡然的语气与所为更让她觉得是种羞辱,她粉脸涨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偏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楚清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床帏。
在软榻上躺了许久,床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铜漏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更象是一下一下敲击在人的心头,在数了百余下之后,床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床帏上,那里的人影在她离开之后就未动过,此时动了动,然后一点点往外挪。
人影挪到床边,停顿了很长时间,随后,下了床。
她的上身往前倾,双手着地,慢慢地往前爬,双腿仍挂在床上,直到再也不能往前爬的时候,才伸出一只手去够那玉壶,那玉壶离她指尖的位置却还差得很远。
她尝试了很久,不得不收回那只一直很努力往前伸的手,再次撑着地面往前爬,地面却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双腿再也挂不住,从床上跌了下来。
一声低低的啜泣自床帏后传了出来,但很快止住,人影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在视线所及之前,楚清欢闭起了眼睛。
夜很长,悠悠如风。
------题外话------
祝所有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童心永在哈!
争取明天早上八点更新,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