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暗暗吸了口气,这一刀的位置致不了命,疼痛感却格外地厉害,若非顾及到自己的颜面,他真保不准会痛喊出来。
钟平等人立即护着陈屏儿靠了过来,每人身上都多了好几道口子,有些伤口皮肉外翻,很是狰狞,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楚清欢身上的伤口虽不深,却是最多的。
她为制住张成,同时经受四面围攻,她动作再快,也经不住密不透风的四面刀光,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陈屏儿面色苍白,这种近距离的血腥场面让她几欲作呕,那些刀光一阵阵响在自己头顶,从身边划过,好几次都险些砍中她,但她始终没有出声。
她明白自己成为了他们的累赘,因此尽可能地不让他们为她分心,然而看到楚清欢这一身伤痕时,她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叫他们都退开!”楚清欢却似对这些伤口毫无所觉,一眼扫视虽退开几步却再也不动的包围圈,冷声道。
“公主,”张成咬了咬牙,“完不成陛下的旨意,回去依旧还是个死,他们是绝不会退开放行的。”
“哦,是么?”楚清欢淡淡地说了一句,手中匕首轻轻一绞,换来张成一声闷哼,见他硬撑着死不肯开口,她不屑冷笑,“想不到一年多过去,张统领变得有骨气了。”
张成知道她指的是去年为求不被砍头砍手,被她逼着去开了北祥门的事,面上露出一丝尴尬。
“可惜骨气不能换饭吃,更不能保住性命。”楚清欢恍若未见,“去年你识时务,所以留了一条命,现在若不懂得进退,可休怪我心狠。”
说着,匕首又往里刺了两分,血水更快地从伤口涌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淡。
张成忍不住啊了一声,脸色发白,喘息着道:“公主,你杀了我吧。今日我若是下了这个命令,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将不保,还会连累本家兄弟亲属……”
上一次为逃过萧天成的责罚,他还是事后给自己打了一棒晕过去,造成被人打晕的假象,才勉强躲过一劫,此次若是公然违背旨意,便毫无退路,更相信萧天成盛怒之后必会罪及他家人。
楚清欢微微眯起了眸。
她知道张成说的是实情,此时擒了他只能缓一时之兵,最多只是搏得个僵持的局面,若是突围,仅凭她这边的几个人根本不可能。且不说武力高低,此时各自又都负了伤,对方便是用车轮战的方法就会让他们耗尽体力,力竭而亡。
“情儿,让我回去。”陈屏儿冻得嘴唇青紫,微微颤抖,“只要我跟他们回去,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们。”
“萧天成派了这么多人出来,你以为他只是想要你回去么?”楚清欢勾起一抹嘲讽,“他不仅要你,也要我的命,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能安枕,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陈屏儿死死咬住唇角,眼睛里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从眼前那些面无表情的禁卫脸上巡视过去,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着相熟的面孔,那些在先帝在位时便已在宫中当差的禁卫,在触到她视线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天边忽有一道雷声划过,众人一怔,这初冬的天气怎么还会响雷?
却在这时,有人听到了一些很是耳熟却让人意外的声音,那声音自远处响起,伴着这哗然雨声,好似有力而有节奏的鼓点,一阵接着一阵,极快地破风而来。
不由转过脸去,朝着那声音的来处,那里最远处是水雾迷蒙的山脉,而更近一点,则是一线黑色潮水,在这白茫茫的雨幕中滚滚涌来。
山崩?
这是所有人第一个反应,然而很快又否定,山脉远得太远,便是山崩也不可能波及太远,更何况,哪来的这种声音?
那潮水来得迅猛,势不可挡,很快,这种种猜测就有了结果。
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大片黑色铠甲,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墨黑鲜明,动人心魂。透过重重雨帘,那潮水又如一座铺展而沉默的山,即使在移动,压迫摄人的气息却已透了过来。
有人看得忘了眨眼,有人愣愣地抹一把脸上的水,想要将来者看得更清。
当先一人墨袍金带,眉目冷峻,尤其那双入鬓剑眉之下的一双眼眸,如巍巍险峰深海暗礁一般让人望而生栗,不敢直视。
那是,那是……
那不正是一年多前,亲率十来人将楚清欢与季婉瑶的淮南王,如今的大邺皇帝夏侯渊?
曾经见过他的人都已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他怎么会来?又是如何越过文晋多重门户毫无声息地进来?
楚清欢眸子里的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微抿的唇角轻轻勾起,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是不放心她?还是因为石坚没能将她带回,所以亲自带了人来,想用武力来押着她回去大婚?
不管是哪种原因,此时见到他,她的心情都很好。
眼看着那数千黑骑毫无放缓之意,直冲过来,这些禁卫与守城军皆被这气势震慑,纷纷往后退去,唯恐被其冲击,却听得“嚓!”一声震天铿锵之声,黑潮猛然顿住,万蹄犹如一声,在数丈开外停住。
墨骓长嘶一声,朝前方兴奋地甩了甩脑袋。
夏侯渊深沉而锋锐的眸光一掠而过,越过层层叠叠人影一眼定在最中央那名女子身上,眸心骤然射出一道冷芒,杀气森然。
他端坐于马上,眸光自那些不自觉地露出疑惑或怯意的脸上划过,之后,缓缓吐出一个字,冷酷而无情,“杀!”
轻轻一个字,宛如杀神祭出了弑天利剑,惊得人骇然失色。
清河已率着数千黑甲骑兵冲了过去。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双方人数相当,然而在气势上,这些没有经历过大型战火的禁卫与守城军早已被这些由铁与火淬炼过的军人所压倒。
未战先馁,兵之大忌。
这一片平地,转眼间就成了人间炼狱,再没有人顾得上楚清欢,在面对这些沉默无声只知道拿刀杀的军人面前,胆子稍大的还知道提刀对抗,胆量不足的则返身就逃,而往往越是不战而逃,越是死得快。
陈屏儿弯腰呕吐,脸色惨白至发青,却硬逼着自己睁眼看着,看着那些曾杀她至亲之人的禁卫被人同样无情地斩杀。
楚清欢拔出匕首,放开了张成,将他往前一推。
张成脚下一踉,神情惨淡,他知道,不管如何,他的命都留不住,哪怕楚清欢放了他,回去之后萧天成也不会饶了他,更有可能会迁怒家人,倒不如死在这里,还成留个战死之名。
“念在你当初的识时务与今日的骨气上,我不杀你。”楚清欢知他想法,淡淡道,“你在宫中做统领多年,相信多少给自己留了后路。我可以放你离开,能不能救你家人出齐都,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张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见她全无玩笑之意,这才相信自己所听,顿时眼眶一热,三十好几的汉子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若你大难不死,可带家人前往大邺找我,我会给你家人一方平安,免除颠沛之苦,若不然……”楚清欢没有再往下说,但话中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
张成砰然跪在血泥之中,不顾满地血水泥泞,砰砰砰重重磕了三个头。
“谢公主不杀之恩!”
“谢公主成全之恩!”
他站起,满脸都是血污,连眼睛都是通红,定定地看着楚清欢,动了动嘴唇,猛地转身牵过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跃马而去。
楚清欢静静地看着前面那个修罗场,看着文晋这边的人象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一批批倒下,眸光清冷无波。
“公子?!”身后钟平忽地一声惊呼,下一刻便已与那些侍卫奔了出去。
她倏地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却见前方一灰一白两人骑马而来,蹄声被这边的喧杂淹没,可马背上的人,不正是鲁江与严子桓?
心中忽然便是淡淡的喜悦升起——他没事,萧天成并没有为难他。
随即便微蹙了眉,这么大的雨,他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赶了来,身上连个遮雨的雨披与竹笠都没有,就他那样的身子骨,真是不要命了。
严子桓一张脸苍白得象他身上那件白色锦衣,头上的束发早已散落,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摇摇欲坠,象是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倜傥风流模样。
这个但凡出门便需有马车,上了马车还得躺着,身下还要垫上三层软垫的人,说不定连骑马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到过,此时就那么风里雨里地颠簸了那么久,只为了她。
他并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骨,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当看到远远站在一边的楚清欢时,他狭长漆黑的眸子蓦地一亮,青白的唇便深深地弯了起来。
一笑,容颜倾绝,偏那笑里还带着丝孩子气的开心。
她心中一暖,便也微微地笑起。
唇弧微扬,心中突起警兆,她回头,便见高坐于墨骓上的夏侯渊不知何时手持金色长弓,金羽墨箭上弦,弦如满月,箭尖一点寒光对准了毫无察觉欣然而笑的严子桓。
神情肃杀,通体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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