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老师都爱留家庭作业,每天临放学前都会布置作业内容。学生们就会拿铅笔在课本上勾划记录,哪道题哪个字哪段句子,做好详细记录,害怕回头再忘记了。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李燕哪还记得清当时留了什么作业?好在是记得那时候的习惯,从书包里掏出数学和语文课本,分别翻到折了页脚的那页,上面果然有铅笔画的勾挑对号和波浪横线。数学作业是五道十以内的加减法题,语文作业是抄写两遍当天学的课文《春风吹》,并写五遍新认识的生字。
这对于一个普通八岁的小孩子,想要全部完成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可对于曾经拥有着专科文凭的三十五岁熟女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当玩儿似的眨巴眼工夫就做完了。
李燕收拾好文具盒,连同书本一起装进书包,从高背木头椅子上跳下了地,直接去了西屋看她妈和妹妹。
崔玉凤刚喝了鸡汤吃了小米饭,闭了眼睛养神,听见李燕的小脚步声睁开眼睛冲着大女儿温声和气的问道:“作业都做完了吗?饿了就吃点火勺儿,妈早上给你买了十个放在碗柜里,跟你女乃要去。”小孩子正长身体,饿得最快,放学后闰女总会找她要吃的。
“嗯,我知道了妈,等会儿就去吃。”李燕拿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李佳的小脸蛋儿,忍不住的傻乐。
“燕儿,妈给你生个妹妹,你高兴吗?”
“高兴,我可高兴了。”李燕笑脸不敛的抬头去看崔玉凤,道:“妈,这回你有两件贴身小棉袄了,你高兴不?”
崔玉凤模了模她的小脑袋:“还是我燕儿会说话,都说闺女是妈的贴身袄,我这下有两件可以换着穿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内心里却觉得很是失落。
李燕是重活一回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自已妈的心思。不想引得她不快,赶紧转移话题道:“妈,你快睡一觉吧,等妹妹醒了你好有劲儿给她喂女乃。”
“你这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行了,出去玩儿吧,妈要睡会了。”
“嗯。”李燕点点头,给崔玉凤掖了掖被角,退出了西屋。
李燕知道她妈说的火勺儿是一种盘子口大小的圆饼,味道跟厚实又香又哏的广东饼差不多,只是要薄要好咬得多。那会的面食零嘴儿就那么几样,远没有后来的品种繁多。细长而嚼劲儿十足的麻花和这种一毛二分钱的火勺,深深的占据着她儿时对面点的记忆,直到很多年后都记得那种独特的味道。
木头拉门的碗柜是盖房子时新作得,还透着一股没有散净的木料油漆味,三层的隔档上面放置干净的碗盘,中间放剩菜剩饭,下面最宽敞搁锅盆。十个火勺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用个白塑料袋装着放在个空盆里。
李燕解开口袋,那种特有的烘焙香味散了出来,觉得肚子更饿了,吞了吞口水,掂量了下自已的能力,不再迟疑的拿了两张出来,把剩下的系好关上碗柜门。
正好这会儿吴芝兰喂完了猪从外面进来,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拉长了脸道:“一下拿两个干什么,吃一个还不行啊?”
李燕小眼珠子一转,把右手往前一伸:“女乃,我没要自已吃,这是给你拿的。”
吴芝兰愣了下,脸色稍缓和了些:“行了,我不吃,放回去吧。”
“女乃,你尝尝,这火勺可好吃了,我不骗你。”小手一个劲儿的往前送。
再严厉的老人对待孙女儿这么孝顺也会觉得窝心,吴芝兰常年板着的脸孔正在慢慢龟裂,粗糙干裂的手掌往衣服上蹭了蹭就要去接。刚伸出手的工夫,就被人半路给截了。
“你女乃她不吃,拿给我。”
李燕扭头看向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她妈嘴里好吃懒做,没事儿就东街(gai)串西街(gai),净跟老娘们搞破鞋的她爷爷李武昌。
从自已老婆嘴里抢来的火勺,李武昌吃得倒挺香,回到东屋月兑了鞋往炕上盘腿大坐,就问吴芝兰:“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吴芝兰白了他一眼:“整天就知道闲逛,饿得倒挺快。等着吧,过会儿大中回来了再一块儿吃。”
李武昌觉得自已没有儿子重要还挺不乐意:“等他干什么,他哪有准,指不定跟谁去饭店喝酒去了呢。”
“喝什么酒,他老婆生了孩子他不得赶快回来啊?”
李武昌朝着西屋那头看了眼,磕了磕烟灰,道:“生了个小闺女又不是小子,有什么可乐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并没有刻意要避讳崔玉凤的意思,吴芝兰狠剜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玉凤再听见了,你就不能小声点儿?”
李燕也担心她妈听见了好难过,赶紧跑到西屋门口探着小身板悄悄的往屋里头望了眼,好在是崔玉凤睡着了没听见,这才松口气的把房门轻轻的关上。
扭头回到东屋,心里头生着闷气,却知道这时候她妈坐月子最不能动气,再不乐意也得压下来,跑到碗柜里又拿了两个火勺出来,给吴芝兰和李武昌一个递了一个:“爷,女乃,你们吃,我妈说了她买回来就是给我们吃的,等吃了了她再花钱买。”
事实上,这火勺本来最初是崔玉凤单独买给李燕的间食,可到最后大部分都进了李武昌的肚子里。有了这个大人跟着吃,平均两天就得买一次,一次十个,一个月就得十八块钱。她那时候在镇上的服装厂上班,一个月才挣三十几块钱,光是买火勺就得花上十七八块钱,每个月还得上交七块钱的看孩子的费用,七七八八下来,也就剩下不到十块钱。李燕打小身体不是很好,几乎每个月都得去医院,打个七块钱的吊瓶,再少买点水果,几乎手里就没钱了。
就这李武昌还不乐意,要崔玉凤再加生活费,否则不给看孩子,让她领回娘家带。崔玉凤嘴上也没让那个劲儿,直接就驳回去:“爹,燕子是姓李还是姓崔,她要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也就得送回去,可她不是我嫁过来后在你们老李家生的吗?你话既然说到这,那我就告诉你,你们能给带就带,不能给带就掐死,以后我半分钱都不交。”打那以后真的再没交钱。
两边闹得僵,最受苦的就是小孩子。李燕那时候五岁已经开始记事儿了,崔玉凤上班的时候,她都一个人在家玩儿,小孩子难免淘气,摘个花抓点石头子,身上弄得脏乎乎的吴芝兰就会拿手指头敲她脑袋大声教训。李武昌每个月没有了进项,连香烟都从五毛七分钱的大重九一下降到了一毛钱一盒的喜歌。这让他直接牵怒到李燕身上,动不动就打骂她,要是嘴馋想吃什么东西就指使她去跟崔玉凤要。
小孩子再不懂事,时间长了也知道谁好谁赖,慢慢的学会看眼色,崔玉凤上班的时候,就悄没声的自已一个人躲在墙根儿底下玩儿,等着盼着她妈下班。
每天崔玉凤下班回家刚推开大门,李燕就乐得像只真小燕儿似的一下子飞扑到她怀里,直吵吵着有多想她。崔玉凤就问她今天都干什么了,每每听见闺女挨打了都会觉得心里难受。可是又没有办法,李大中在外地出民工没回来,捎回来的钱从来都被李武昌把持着,也到不了她的手里头,为了养活自已和孩子,就得上班挣钱,明知道公婆对闺女不好,也只能装聋做哑,背地里搂着李燕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直到又过了两年,李燕大些上了学这才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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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
春风吹,
春风吹,
吹绿了柳树,
吹红了桃花,
吹来了燕子,
吹醒了青蛙。
春风吹,
春风吹,
春风微微地吹,
小雨轻轻地下。
大家快来种蓖麻,
大家快来种葵花。
儿时的记忆,不知道有没有同龄人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