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证实里面进了鱼,那就动作迅速的趟河进去,用手心堵住瓶口好防止鱼钻出来。然后返回岸上,摘掉土豆瓶堵,把里面的鱼倒进河沿边儿用石头挤住的编织篓里。这样防止鱼被干死,又不会跳出来跑掉。
然后再重新放面子,塞瓶口,把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等待一下次的进鱼起放。
别小看这小小的罐头瓶,若是延着河里每隔个十几米放下一个,能放下二十个,那么,用一下午的时间就足可以捂到**斤的鱼。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二斤鱼就能炖一盘儿的话,一个普通家庭可以吃上四五顿。
当然,顿顿都吃鱼是会腻的,留下一顿吃的把剩下的鱼就会用盐腌好晒成鱼干儿串起来,等到冬天菜少的时候,拿出来一些用油煎成金黄色,就着稀粥吃,特别的香。
李燕特别喜欢捂鱼,特别是在起鱼的刹那,那种喜悦和满足感是用言语无法表达的。
这种小河鱼儿,她本人并不是十分爱吃,倒是李大中很偏好,一段时间吃不到就觉得少点儿什么。
除了这种方式捂鱼,还有一种也十分的普遍。每到讯期河水暴涨的时候,堡子里的男人就都会拿上单人用的渔网,趁着水混鱼被冲到岸边的时候,拿网捞鱼。
每到这时候,李燕就成了小跟班儿,拎着塑料水桶拿个小瓢儿,披着雨衣,沿着岸边跟着李大中节奏,不时的从他兜起的渔网里舀河鱼和蝲蛄。
蝲蛄这种水生物有些像小龙虾,只不过前面的一对螯足并没有那么大。外壳呈青褐色,煮熟后是艳丽的红色,味道也很鲜美。
李燕小时候最喜欢在涨水时跟她爸一起来捞鱼虾蝲蛄。因为那将意味着会有一顿美味的蝲蛄豆腐可吃。把捞回来的成桶蝲蛄挨个剥壳抽尾线后,用磨推或者是放到菜板上剁成细碎的肉泥,然后用冷布把粗渣过滤扔掉。留下的肉汁放到锅里,加上盐、味精、葱花,用火烧开,看见肉飘浮上来就是好了。
蝲蛄豆腐这道菜口味鲜香,令人吃过难忘。也算是一道独特的家乡菜。李燕时常能想起那时候挽起裤腿儿,弯腰在河里翻石板儿,从泥沙洞里捉蝲蛄的情景。
后来上中学的时候,有次看见天空上有两架飞机在对着飞,尾部拉起了长长的白钱。当时还在想这是在做空中表演吗?直到第二天早上,河沿边上死了一层层的蝲蛄,那场景才叫壮观。这才知道先前的飞机是在撒药,为的就是把蝲蛄灭种。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燕才听说了‘肺吸虫’这个词。蝲蛄身上就带着这种寄生虫,人要是在没有煮熟的情况下食用,很容易得肺吸虫病。
那时的她还不太理解,觉得这种行为太过霸道,这样好吃的东西就这么都给弄死了,不死心的还时常会到河里翻找。事实证明,科学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就这一次的撒药,凌水镇周围但凡她知道的地方,稍大些的河里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只蝲蛄。有人只在山里的小河沟才会偶尔发现那么几只。
能够再一次的品尝到这道美味,李燕高兴的同时,也在惴惴不安,不时的查看锅子里的情况,再三叮嘱她妈要煮熟要煮熟。这种行为换来了崔玉凤和吴芝兰的大白眼儿,被催赶出了厨房。
这种又是担心又是管不住自已嘴馋,让李燕想到了另一种地方美味物种——蛤蟆。
这里所说的蛤蟆指的并不是那种表皮布满了毒液疙瘩的癞疾巴子,学名蟾蜍。而是指的可以制成蛤蟆油的林蛙的一种,这里的人都叫蛤蟆。
蛤蟆可是好东西,不光味美口感好,而且其油兼具美容和药用价值。二十几年后每斤蛤蟆油一般的都能卖到两三千块,活的也不便宜,冬节过年前后都可以涨到三四百块钱一斤,平常的时候也都是一两百块钱。
比起蝲蛄,李燕对于蛤蟆的印像更为深刻,吃的次数也较多。同后来的市场火爆相比,现在还处于萌芽阶段,大多数人也仅仅是知道有南方人过来收购蛤蟆油,真正往这方面动脑筋的人是少之又少。
单就市场前景来看,养殖蛤蟆是条生财的路子,李燕心里虽说有了打算,可还是觉得并不太成熟。这个念头突然想起来,又暂时搁置了。
暑假还剩下一个多星期的时候,老李家出了件大事。
整个周家堡子的人全都知道李大成的老婆戴贵珍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
据知情人透露,戴贵珍和这个野男人是在电影院认识的。两人一起看了两次电影就勾搭在一块儿了,也不知道这男人给她灌了什么**汤,狠心的连两个孩子都撇下了,卷了家里的钱就跟他跑了。
李大成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不顾行象的蹲在地上咧着嘴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吴芝兰这当妈的心哭的直揪揪,不住的咒骂戴贵珍下贱不要脸。
两个孩子里李延明性格懦弱,比较像李大成,倒是只知道跟着哭,没放声。李丹较像戴贵珍,就爱挑字眼儿,刁钻的厉害,听见吴芝兰骂的这些话,立时就有了反应:“死老太太不准你说骂我妈,她才没跟人跑,就是出去串门儿了,过两天就回来。”
吴芝兰也是肚里有气,回手就给了她一把掌:“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跟你那贱妈一个样,再不管教等长大了看谁还敢要你?”
农村找对象,较为看重对方家庭人员情况。老一辈儿人都讲究‘有什么根留什么梢儿’这样的观点,要是家里的长辈,尤其是父母品行不端,是很能影响子女的婚配的。
像是戴贵珍这样的行径,很快就会传得十里八乡人尽皆知。到时候李丹再过个几年找婆家了,男方家听说她有这样的妈,就会想到她会不会受到遗传影响。等到来堡子里找人一打听,她又是这种性格,那对方肯定是有十个黄九个,剩下那个也不会是什么好干粮。
李大成当然知道他妈吴芝兰说的对,咧嘴呜呜哭倒是不忘回头教训李丹:“你女乃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往后再敢学你妈就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你就别待了。”
李丹这是头一回被她爸这么严厉的训斥,又是当着吴芝兰的面,当时就被训哭了,扭着头就冲进另一间屋子里,‘咣’的甩上门不再出来。
“你看看,这都是你媳妇教的能教出什么好玩意儿?大成啊,不是我说你,她戴贵珍有了外心你就半点儿没看出来啊,你说你这男人是怎么当的,还能让她把钱全都卷走了。”吴芝兰真是恨铁不成钢。
李大成这时候也知道后悔了,低着头,那眼泪是一个劲儿的从眼窝里流出来。大鼻涕甩了一把又一把,哪里还有人民老师该有的仪表风范。
李武昌坐在炕头一直抽着烟没放声,直到用力吸了最后一口,按熄了烟头这才出声道:“行了,你也别多寻思了,反正她也跟人跑了,你就是再嚎她也回不来,倒不如好好振作起来把日子过好。等着稳段儿时间,再让人给你说个媒,看看能不能找个离了婚或者守寡的,你是国家正式工,老师又是铁饭碗,就算有两孩子也不是太差,只要不太挑,找个女人还是能找着。”
“大成,你爹说的对,你有份好工作就是再找也容易。要我说,是个女人就比她强,你有什么好哭的?兴许这还是好事儿,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可比她戴贵珍强百套。”对这个大媳妇,吴芝兰那是早就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大儿子发泄一番,又哪里能放过。
李大成耳根子软,经常被别人左右。戴贵珍在时他听她的,现在她跟人跑了,吴芝兰和李武昌就成了主心骨,他们说的这些,他就觉得十分有理。拿衣袖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模模李延明的脑袋道:“放心吧,还有爸在,不会让你们吃苦的。”
“还有爷爷和女乃女乃在,哪能委屈了我们的大孙子呢?”吴芝兰半蹲,亲了下李延明的脸蛋儿,用宠溺的语调道:“到时候女乃给你做各式各样好吃的,保准比你那个鬼妈强。”
这保证下的可没掺假,吴芝兰那可真是变了方子调节伙食,有时候还单独给大儿子一家三口开小灶,鸡、鸭、鱼、肉各种好吃的食物轮翻上阵。短短一个星期就花光了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又抹不开脸面跟崔玉凤去要,只得拿自已的钱往里头搭。
这种行径李燕和她妈崔玉凤全都看在了眼里,却谁都没放声。崔玉凤那是有底火,之前跟吴芝兰就为她偏着大份儿闹了个红脸,还因此把小李佳送去了娘家带,这会儿又哪会贱的主动掏钱。既然吴芝兰这当妈的爱给自已大儿子花钱,那就让她花呗,她这当二媳妇的可管不了那么多。
李燕跟她女乃吴芝兰的关系倒是不错,又有那个帮得上忙的能力,像之前那样给吴芝兰甩个一千两千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她却没有那么做,帮着她妈是原因之一,别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吴芝兰的这种行为持续不了多久,不是她的底子薄,钱少供不上趟儿,而是那个跟野男人跑了的戴贵珍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身上的钱被人搜刮了一干二净,她就是想不回来都难。
过了没有两天,戴贵珍果然一身狼狈的回来了。这十来天的私奔并没有她预期的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相反,她是受尽了苦楚,不光被骗光了钱,还被连打带骂的折磨的皮都掉了一层。
先前深情款款的男人,转个身就变成了喜欢把人吊起来拿皮带抽的虐待狂。要不是她机警,可能还会被对方给卖到偏远的大山沟里,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好她算逃出来了,只是那些钱都没了。
李大成本来不打算原谅她,哪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还能无动于衷呢?而且,还被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往后光是笑都被把他笑话死。
他真是十年九不遇的跟戴贵珍那可真是好一顿蹦达(发怒火),结婚这么多年,大女儿李丹都长这么大了,对她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更何况动手了。他也确实是恼人了,接连煽了她十几个耳光才算住手。
戴贵珍哭嚎着辩解说自已是上了当,不该听信对方的甜言蜜语就头脑发热的做了糊涂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原谅。李丹和李延明也抱着李大成的大腿帮着说好话。
戴贵珍再不济那也是他们的妈,别的女人再好那也是后娘,他们当然不希望由别的女人取代这个位置。
李大成恼怒发完火之后,也寻思了,她既然知道错了,也真心的悔悟,就算为了两孩子也得让她回来。
这件事也不过短短十来天,却是弄的满城风雨,周家堡里的人简直都快当笑话来讲了。动不动就有人说,走,咱俩看电影去。要么就是,走,咱俩私奔去。甚至有比这难听的话,也经常在人多热闹的时候说,总能引起一阵嘻笑。
李大成闷在家里很少出去走动,怕的就是听见那些议论,尽管这样,也总会在无意间听见这样那样的闲言碎语。每每遇到这时候,他就觉着窝火,觉得以前对戴贵珍那么好都是瞎了眼,动不动就骂她一顿出出气。
戴贵珍的日子那真是大不如从前,为了讨好李大成,做饭、洗衣、什么家务活也都开始干了,不再向以前那样喊着腰疼腚疼,总是找借口不干活儿。
李丹和李延明觉得这样的妈倒是挺好,不再每天东街串到西街,不再骂他们小死鬼儿,也不再跟别人骂架,每天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衣服也都干干净净不再散发出股怪味儿。这些真的都很好,他们愿意要这样的妈。
就在这件事将将落下帷幕,余温还没有散发干净的时候,暑期彻底结束,新的一学期开始了。三年级算是个小小的转折点,学生开始重新分班更换班主任和带课老师。
(2)
开学的第一天,李燕和小三背着书包,里头装着绽新的课本,迈上了属于高低年级分界岭的九步台阶,站在了三年级教室的门前。在每个班级的门上都张贴了一张大约八开大小的红纸,上面用炭素笔写满了一个个人名——这就是新组成的班级人员名单。
李燕在三年一班的红纸上找到了自已的名字,小三则被分到了三班。没能分到同一个班级,小三儿多少有些失望,可很快就被另一种喜悦冲淡了。原来班级有个挺要好的同学又分到了一起,两个小姑娘搂在一起高兴的直蹦,拉着手就往新的班级里走,根本就把李燕给忘记了。
对于这丫头的没心没肺李燕早就习惯了,微笑着转过头,手指勾着两边肩窝处的书包背带,优哉游哉的就进了教室。
在没有分座位之前,大家通常都是随便坐。有认识或者是关系好的同学会坐到一起,说说笑笑,等着人来齐。
李燕来的相对要晚些,很多位座位都已经有人了,碰上原来班级的几个女生都已经找好了同桌,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就走到了靠近窗户那排倒数第二趟外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趁着老师还没来,李燕把那棒熟苞米掏了出来。早上吴芝兰刚胡好了一锅,时间来不急了被她塞进了书包里,正好这时候教室里头乱哄哄的干什么的都有,吃起来也不会引起多大注意。最主要的是,在这帮小屁孩儿堆里吃东西,她觉得毫无压力,这才是关键。
这时候的苞米最是好吃,不老不女敕,嚼起来特别的香。李燕对于苞米的喜爱已经到了闻味儿就流口水的地步,尤其是这种大地里种出来,自然熟没经过速冻处理过的鲜棒子,味道最是地道,她可以不吃饭光啃苞米都能填饱肚子。
苞米被裹在白色塑料袋子里,又一直放在书包里,热气没有流失太多,拿在手上还很热,又不会太烫,现在吃起了将将好。
李燕拿了手绢铺在桌子上,两手捧着苞米,低头闷声不响的开始啃,打算在十分钟之内的速度把它消灭掉。她啃的专心,周围闹哄哄的环境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品尝美味的心情。
直到有个甜甜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对不起,我能坐到里面去吗?”
哎?李燕嘴里塞得全是苞米,鼓着腮帮子抬头,就看见过道上站着个梳着马尾,长相挺甜美的小姑娘正冲她友好的笑着。
“哦,等下——”李燕扑喽下嘴巴,含糊不清的开口站起身让路,不忘把手里被啃了多半儿的苞米稍稍举高些,别碰到对方的衣服上。
“谢谢。”小姑娘走了进去坐下来,把书包从背后放下搁到桌子上。冲她笑笑,紧跟着就回过头去,跟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打招呼:“嗨,勒小东,你也转学了?”
李燕怔了下,刚张开的嘴猛的闭上,疾回过头去,勒小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到了她后面,习惯性冷傲的瞟了她一眼,转了视线轻‘嗯’了声,不冷不热的道:“谢苗苗,你怎么也转学了?”
谢苗苗笑容更甜了,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道:“我妈说中心校的教学质量好,就让我转学过来了。你呢,你怎么也来了?”
勒小东低头翻开新课本,道:“这里离家近,方便。”
这一听就是敷衍随便找的借口,他家又不是刚搬,离中心校和粮库小学的距离早就存在差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二年级都上了一学期了这才想起来,也未免太迟钝了吧?
李燕暗自鄙视的撇了下嘴,继续朝着剩下的小块儿苞米奋斗。眼瞅着就快要吃完了,就听有人喊了声:“老师来了——”快速的三口两口的啃掉全部苞米粒,把苞米谷儿往桌子里一塞,捂着嘴嚼了两下囫囵半片的就把满嘴的粒儿生咽了下去,觉得看不出痕迹了这才抬起头。讲台前面空空如也,窗外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跟她一样坐板正等着的学生这时候才知道上当受了骗,有人跟那儿喊:“谁呀,瞎嚷嚷什么呀,老师哪儿来的呀?”
李燕这时候才想到刚才那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微怒的转身朝着勒小东看去,他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手里头转着圆珠,正要笑不笑的瞅着她。
李燕敢肯定,他绝对是故意的想让她出糗。只要想到刚才她急忙的吞咽着苞米,全都被他当场好戏看了,就再一次的涌上来想揍他的想法。
(3)
转念一想,李燕又觉得自已太小肚鸡肠了,跟个九岁大的小孩子置什么气,真是越活越窝窝了。
后座的靳小东没等来她的质问还挺意外,这就跟搓火点燃了导火线等着听响儿,可到最后却是个哑炮,连屁大小儿的动静都没出,就是这种郁闷加失望混合着的心情。本来还要笑不笑的脸整个僵成了石膏雕塑,转着的圆珠笔也被紧握在手心里,盯着李燕的后脑勺恨不能灼穿两窟窿。
那边谢苗苗也没看火候,从书桌里模出来两面包,递给靳小东一个:“喏,靳小东,分给你一个。这面包是豆沙馅儿的可好吃了,是我妈出差从外地给我带回来的,咱们这里都没有的卖——”
靳小东正憋闷着呢,正好有机会给他发泄,绷着脸就朝她冷着声调道:“很稀罕吗,我又不是没吃过,拿走,我不要。”
自己的好意被拒绝,谢苗苗很受伤,收回手臂时眼泪都已经含眼圈儿了,李燕在旁边直感叹,这可真是热脸贴了冷,马屁没拍着拍马蹄子上了。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又喊了声‘老师来了’,跟着班级的门被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走到了讲台上站好,冲着底下几十号的学生开口道:“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新的班主任,我叫姜贤淑——”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自已的名字。
在李燕的记忆里,姜贤淑是位朝鲜族老师,为人比较严厉,人长的又高又瘦,说话总带着点儿公鸭嗓,只带了他们一年没多久就退休了。
再次看见她,才发现她比想像中还要瘦,几乎就是皮包骨的那种。只是却不会让人觉得虚弱病态,反而给人一种精精钢钢,特别精神的小老太太的感觉。
“……那么现在我们来排下座位——”姜贤淑扫了眼下面,顿了顿,又道:“我看你们自已座位找的很好,那就这样不动吧。”
“哦,太好了。”底下是一面欢呼声。这座位本来就是熟悉要好的两人坐一块儿,根本打心眼儿里不想分开,她这么一说,自然合了大家的意。
李燕倒是无所谓,跟谁都是一起坐,倒也没多大反应。倒是自已的同桌谢苗苗看起来挺高兴,小脸儿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甜笑,之前眼泪汪汪的模样早就不见了。
当然,她可不是因为她这同桌才有这种表情,真正的目标是坐在身后的某人。打从开始就表现也对勒小东的强烈兴趣,只要不是个瞎子那都能看出来。好在他们年纪都还小,不会有人多想,这要是再大些,什么倒追、处对象呀这样的词儿保准有捣蛋的学生叫出来。
李燕觉得以目前的情形来看,继续发展下去,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不过她记得最早出现这暖昧的词儿时是在四年级,好像是有那么两个同学被老师不点名的方式给批评了。至于是谁,她到现在都不清楚。当时她完全就是个不开窍的小丫头,光知道学习了别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听过就算了。哪像后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挺早熟什么都知道。再像上一代人小时候那样骗他们说小宝宝是从大石头底下翻出来的,保准会被他们鄙视。电子信息时代来临,有各种途径让这些孩子接受的教育程度跟现在她所处的八十年代不同,同样年龄,思想成熟度却截然的不同。
感慨的同时,李燕也在为谢苗苗能有这种倒追的精神而小小的赞赏了一把。若是长此以往,说不准两人就能碰撞出啥火花。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儿也不是不可能。两孩儿长得又都挺不错,走一块儿也挺养眼儿。这年头早早恋可不多见,能逮着一个是一个,坚决不能放过。正所谓看戏不怕乱子大,她现在就是典型的这种心理。
俩小同学根本不知道有人已经把他们给惦记上了,一个正满心欢喜,一个仍旧郁闷。
讲台上班主任姜老师已经写完板书,拍拍手上的粉笔灰,道:“那么现在大家把书翻到第一页,我们来上课——”
新的年级新的一学期,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九月的天气,微风中已带着些许的凉意,刚下完了场小雨,地面还很潮湿。空气里仍飘浮着小小的颗粒,润湿了头发和睫毛。李燕背着书包加快了脚步迈进了大门。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东西摔倒地上发出的闷响。
“妈?”声音是从西屋里传出来,李燕怔了下,赶紧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哦,是燕子放学了。”李大中堵在了门口,微侧头朝着屋里道。
“嗯。”崔玉凤在屋里应了声。
李燕狐疑的抬头看着她爸的脸,后者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像在等着什么,过了几秒钟才抬脚往外走,不忘交代一句:“我、我出去转转,过会儿再回来。”
“嗯,去吧。”这时候崔玉凤也从屋里出来,看见李燕不太自然的模了模头发,像被看出什么痕迹一样。
李燕没有忽略她脸颊上那两团可疑的红晕,又回想了下刚才的情景,像是为了确定一样,把她妈推到一边儿去,径直进了屋里。炕上放着的被子有些凌乱,像是匆忙间才卷了起来,跟平常的整齐大相径庭。
崔玉凤随手把窗户打开,若无其事的道:“燕子,你饿不饿,妈给你下点儿面条吃啊?”
这种明显转移注意力的打法,李燕根本不吃这套,伸出食指点着她妈,一脸我知道我了然我看穿了的坏笑,拉长了音儿:“哦——你和我爸你们俩——哦——”
被闺女当面拆穿了好事,崔玉凤那脸一下子就红了,又羞又恼的斥了声:“去一边儿去,小孩子丫丫别瞎猜。”
李燕收回手,笑容不减的转身往东屋里去,边走边道:“也不知道是谁说伤透心了,再也不对他好了。这才多久呀,又跟人家睡了,也不知道是谁哟——”
“……你这孩子,这都跟谁学的这些话,赶紧去写作业,大人的事儿别瞎操心。”
李燕嘻嘻的笑,不再出声了,也知道再说她妈真该恼羞成怒了。别看她嘴上说支持崔玉凤,可又有哪个孩子会真心希望自已父母走到离婚那步。这段时间李大中的表现,她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对她妈那可真是各种体贴,温声细语的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看起来是真的醒腔了,觉得外面的女人再好也没自已的老婆好。
崔玉凤到底也不是个心狠的人,刚开始还很坚持,时间一长也就慢慢的消了气。两个人怎么说也是自由恋爱,还是有感情基础在那儿摆着,重新加上温,一样可以散发出爱情的芬芳。
身为女儿,李燕自然乐见其成。她巴不得两人像对小青年如胶似漆甜甜蜜蜜那才好呢。只有这样,才不会再让别的女人有机可趁,戴贵花之流早已成为了过去式,不再对她爸妈的感情构成威胁。
老话说的好,几家欢乐几家愁。同李大中和崔玉凤的夫妻感情迅速的回温相比,李大成和戴贵珍却是免强凑合一块儿,三天两头的吵架。
本来之前私奔的风波已经缓和了下来,戴贵珍积极的表现了一阵子后就又开始恢复本性,嚣张的气焰也有抬头的趋势。也就是这时候,和她乱搞的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了。要说他也真是够胆大,竟然毫无顾忌的就找上门跟戴贵珍要钱花,当时李大成好悬没气厥过去,拿着扁担把他哄打出了大门。转头回屋就把戴贵珍绑起来一顿揍。
戴贵珍尖嗓子又哭又是嚎,把后街住着的吴芝兰和李武昌也给吵了过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她而蒙羞的公婆心里生气,对着李大成指桑骂槐了一顿,惹得他对这个偷了汉子不要脸的老婆越发的怨恨。
就在他们打的鸡飞狗跳的时候,那个野汉子正窝在镇小的小旅馆里乐不滋儿的数着钱。要说这事儿简直像传奇一样,他住在离凌水镇不远的川阳镇,家里爹妈死的早,就是个女乃女乃把他带大。打小他就不爱学习,长大了也找不着好工作,挣不着什么钱。幸好他长得不错,挺有女人缘儿,经常哄着她们弄俩钱花花日子也还过得去。两个多月前,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说让他去勾引一个女人,并详细的说明了情况,信封里还附带了两百块钱,说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一千。
起先他还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阳谋,可最后还是没能抵得住金钱的诱惑,按照信里给的消息,在凌水镇的电影院见着了那个叫戴贵珍的女人。当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花钱写信的人保准是她男人,这是受不了才想到这么个办法。这女人也太丑太难看了,光看外表神态就挺刁。偏敲侧击的一打听,果然风评很是差劲儿。估计不是她男人就是得罪了谁,人家这才想要整她呢。
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钱可拿才是最主要的。这女人也是个贱货,他没用上三天就把她给勾到了手,按照信里说的那样诱哄着她卷了钱私奔,随后又把她给甩了。
写信的人倒是很守信用,那一千块钱很快就给寄来了。加上那女人手里的钱,他可真是吃香喝辣的小日子过的甭提多舒服了。本来以为这事儿就结了,没想到还有后续。时隔一个月,他又接到了信,这次简单,只是让他去那女人家里走一趟就有钱好拿,他自然欣喜的照信行事。这回钱来的迅速,直接被送到事先约定好的小旅馆里,送钱的人他是没看见,只听说是个小孩子。估计是对方怕被认出来,这才找了个小孩儿来。对方是谁他倒是不太关心,只是觉得这事儿要是长期都有,往后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
李大成被恶心了这么一下,对戴贵珍态度再次恢复到私奔刚回来时的那段时间里,动不动就骂她些难听的话,模挑鼻子竖挑眼,反正就是给她不痛快。
周家堡子里这阵子也没消停,除了他们这一家,前街的周军和钱国英那也是打的天翻地覆,原因还是他们家儿子老肥的血统问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风言风语,说这老肥的亲爹是个迷,周军和钱国英后爹也就是老肥他继姥爷,都跟他没血缘关系。就为了这,钱国英后爹老肥他继姥爷非要带着他去医院找大夫作检查,周军本来就是装聋作哑强按下这股火,这回全都被勾了起来,新仇加旧恨一个冲动没忍住就动了刀子,把这个便宜老丈人给捅伤了。
这在周家堡这样的小村庄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刑事案件了,立马就有人跑到镇上报了警,随后周军就被逮了起来。
家里男人被抓起来眼瞅着就要坐牢,后爹还躺在医院里,他前窝那几个孩子逼着她要医药费,把钱国英给愁的呀两天两宿都没睡着觉,翻了家底儿出来也没能凑齐这个钱。实在没办法,只得出去跟人借。
可是堡子里人都知道,周军要是蹲了牢,他们家就没有人能挣钱了,借出去钱也不知道哪八百年能还回来。走了四五家也才只借着了十块钱,没办法她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老李家。
要说周家堡子里他们家最有钱,李大中为人又豪爽仁义,找他帮忙应该行得通。
钱国英当天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就敲响了老李家的大门,她掐准了这个时间段李大中一般都会在家,这才赶过来。
要说事有凑巧,李大中还真就不在家,吴芝兰告诉钱国英说李大中出了趟远门,今天中午才走,得过个三四天才能回来。
而钱国英那几个非亲兄姐逼得急,都已经住在她家里了,哪还能等那么长时间,当即就肯求吴芝兰说:“五大娘,要不你跟五大爷说说,借我一千块钱,等我有了就立马还给你们。”她也知道这家是李武昌当家作主,钱都在他手里把着,吴芝兰根本说了不算。
“这个——”吴芝兰拉长着话音拿眼神儿去询问坐在炕里头的李武昌,后者吐着烟圈儿专注的看着电视,就是不放声。
吴芝兰跟他这么多年的夫妻,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抬抬都知道拉得什么屎,光是个表情动作就知道他没有要借钱的意思。回眼有些为难的跟钱国英道:“国英啊,真是对不住,你五大爷最近的生意不太好,一直都在赔钱,之前赚的那些全都搭里头了不说,连压箱底都跟着折腾没了,别说一千块,就是一百现在我们都拿不出来呀。要不你再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再等个几天,等大中回来了跟他借,你看行不行?”
这还用你说,要是行我早就商量了。钱国英月复诽了句,抬头朝着西屋那头扫了一眼,跟吴芝兰道:“五大娘,我也是实在着急,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晚了还来你们家。你看要不我跟玉凤张张嘴,她在街里头开店,怎么手里也攒了一些吧,这些钱我相信她有。”
“哦,那行,你过去问问吧,看看她手里有没有?”吴芝兰觉得这就得看崔玉凤自已了,借还是不借她自己看着办吧。
钱国英堆了满脸的笑就迈进了西屋,崔玉凤正坐在炕上剪纸板,李燕在她旁边给意见。母女俩都带着微笑,一副投入的模样,看起来心情都很好。
表面上看着是这样,其实她们早把东屋里的对话都听讲了耳朵里。对于钱国英这次来的目地也都是一清二楚。
崔玉凤到底是大人,惊讶的表情也展露得十分到位,冲着钱国英道:“呀,国英来了,你瞅瞅我光顾着干活了也不知道你过来,快、快上炕来坐——”
“哎哟玉凤,你看看你手巧的看看这些画,画得可真是好看啊。”钱国英低了头假装懂得欣赏一样的看着那些设计图。
其实说句实话,崔玉凤的画功并不怎么地,只是粗略的勾出些线条和数字,反正她自已是都能看明白就行,在李燕眼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体服装像了。
崔玉凤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了她虚伪的言词了,也懒得跟她打哑迷,开门见山的道:“这么晚来,国英你有事儿啊?”
钱国英就算知道她在假装也不能当面拆穿,把自已的目地说了一遍:“……玉凤,你就当帮帮我这个妹妹,好不好?”
“我——”
崔玉凤刚张嘴就被李燕打断道:“妈,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亲戚可不能乱认,要不是你在我小时候答应人家,我哪能被人认去当儿媳妇,动不动就被人家挂在嘴边叨咕一顿,我可不愿意听了。”说这话的时候,李燕只淡淡的扫了一眼钱国英,随即就转向崔玉凤,嘟着嘴撒娇似的报怨。
钱国英又不傻,哪会听不出来这话是有意说给她听的,不用想了,这小丫头片子肯定是记恨当初她说她像戴贵花那个婆婆了,显是记了仇了,这是拿话掂量她呢。
要是按照她的脾气,别看对方是个小丫头片子,那也得顶回去,可谁让她现在有求于人呢。只得放低了姿态,跟李燕道:“燕子啊,是不是生婶儿气了?都是婶儿不好,爱开个玩笑,你要不爱听,往后我不说就是了。”
李燕朝着钱国英道:“二婶儿,你不都说了那是玩笑话吗,我哪能生你的气呢?我们老师都说了,小学生要学会尊敬长辈,要跟邻居合睦相处,我们都在一个堡子里住着,要相互帮助。我们老师还说,对待朋友要亲厚,对待敌人要凶狠。我觉着二婶应该不是敌人,对吧二婶儿?”
“我哪能是敌人呢,瞧这小燕子说的。”钱国英冲着崔玉凤干干的笑了两声。那僵硬不自然的表情,直接召示了她的心虚。
李燕的话貌似乱七八糟,很是符合九岁孩子的逻辑,可在钱国英这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的每句话听起来都别有深意,一边是利诱,一边是威胁。就差没明摆着告诉她,最好别跟她做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这小丫头片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钱国英原先就听有人说李燕这丫头挺厉害,这回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她说的这些话里头看似没什么,仔细分析却比刀子还要锋利。逼着她这个大人都不得不退让,以免被割伤。
崔玉凤貌似并没有听出来自已女儿话里有话,只是跟钱国英道:“她个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也没个谱儿样,国英你也别往心里去。什么敌人不敌人的都是前后街住着,乡里乡亲的能有多大的仇怨,顶多平常拌两句嘴,背后说些闲话,小来无去的能过去就过去了,我这人也不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向来憨厚惯了,要不怎么老受人欺负呢?这点国英你也是知道的,也用不着我多说什么。”
“那是那是,二嫂人好这大家都知道,要不我怎么想到过来跟你张嘴呢?”钱国英赶忙附和着,心说,这真是有什么妈有什么孩儿。小丫头那张利嘴可真随了她妈了,得理了就半点儿不饶人。听过这两段话,她算看出来了,这娘俩对她可都是挺有意见。今天这钱借不借得成还真是两说着呢。
就在钱国英反复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说动崔玉凤时,就听对方道:“国英啊,我知道你现在挺难,周军被抓,医院里还住着一个,家里还有人等着拿钱。按说这钱我应该借给你,可是你也知道,这家里我说了不算,大中又不在家,要是没经过他的同意,私自把钱借了,就他那脾气回来后准得揍我。你说,我能怎么办?”
钱国英道:“不会的二嫂,我二哥不能那么不讲理。他一向仗义,要是知道了你借钱给我还能高兴呢。”
“我倒是也希望这样,可是谁都不敢保证。这要是换了以前,兴许我还能劝个一二。可现在我是人老珠黄,多少人都说我配不上他,我的话他哪会听。”
这是把当初她的话丢回来了啊,钱国英暗自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因为嫉妒而扯了些老婆舌(说人闲话),她也不用在这里听这些嘲讽损嗒。
李燕见她闷头不语,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知道是差不多了,再接再励再添了一把火。
“二婶儿,你想跟我妈借钱真的不行,我爸他不知道,回来肯定得说我妈。你这么做,就等于给她上眼药了,是真的不好。不过——”李燕特意拉了长音儿,眼见钱国英黯淡下去的目光又重新亮了起来,带着期盼的道:“不过什么,燕子?”
“……不过,我倒是可以借给你钱。”
崔玉凤看过来,拿眼神询问她,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燕跳下了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千块钱来,甩到炕上冲钱国英道:“二婶儿,这些钱是我过年的压腰钱,一直也没舍得花,你要是用就拿去吧。”
“这——这怎么行呢?”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手上也没闲着,直接就把钱拿了起来,看看李燕,又看看崔玉凤,手足无措的样子。
崔玉凤道:“你拿着去用吧国英,这钱是燕子自已攒的她爸也不知道,不用知会他也行。”
“那可真是谢谢了,等我一有钱了马上就还。”钱国英感动着把钱揣进了怀里。
李燕甜甜的道:“二婶儿你用着,我不着急。不过,我个小孩子也挣不着钱,就过年的时候爸妈和姑姑舅舅能给些压岁钱。本来我还想着让我妈给存信用社里头能有点儿利息,现在借给你了,看来是没有了。”
钱国英哪会听不明白,当即道:“那行燕子,我也按银行的利息给你。”她之前都想到要是再借不着钱就去借高利贷,比起来银利的这点利息并不算什么。
李燕拿出纸笔,让钱国英写了欠条,并把利息也写了清楚,又签字按了手印,把简单的程序走完。
钱国英又说了几声谢谢的话,这才起身回去了。
崔玉凤送完她抹身回到屋里,就开始盘问李燕:“说吧,你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你不是一向都烦她吗,怎么还主动借钱给她?”
东屋里的吴芝兰也走了进来,冲着李燕道:“你这孩子,也不提前问下大人,那么多钱借出去想要收回来可是挺难。平常你也挺精灵的怎么这会儿倒犯起了糊涂?”
怎么糊涂?当然是揣着明白装的呗。个中原由李燕自然不能跟她们解释的太详细,只是贼贼的道:“不都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吗,我借钱给她,看她以后再敢不敢说咱家坏话了?”
“你以为就你聪明啊?”崔玉凤手指头戳了下她的小脑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嘴长在人家身上,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借了钱以为人家就不会再说了,想得倒是美,就她钱国英的德行,你瞅着吧,转了身就能变脸,说不准比以前说的还凶要。”
吴芝兰也同意道:“可不是怎么地,她要背后议论咱们又听不见,谁知道她说不说。”
李燕不以为意的道:“不能说呀,你们别多寻思了。”心里却在冷哼,她钱国英不说最好,要是还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那好,你就等着吧。”崔玉凤觉得自已闺女到底年纪小幼稚,把人心都想的太好了。钱国英从这里借到钱,表面上的确是挺感动不假,可背后指不定怎么想呢,说不准还会认为抓了冤大头,占了便宜还卖乖。她那人的德行不好,要是知道感恩那就奇了怪了。
崔玉凤的预言没用几天的工夫就被印证了,钱国英拿了这笔钱付了医药费,也不知道跟她那后爹和几个兄姐是怎么协商的,反正是周军最后被放了回来。
这场风波算是暂时过去了,周军又开始能上班儿挣钱。钱国英有了主心骨,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六神无主,在人面前掉价落威。
堡子里的人依旧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大井沿的柳树下扯皮唠嗑儿,赶上这天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说起钱国英从老李家价钱的事情,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还这笔钱?
钱国英丝毫不避讳,把嘴一撇道:“他们家有钱,哪会在乎我借的这点儿,我就是有了钱也不着急还,听说最近信用社存钱都涨利息了,你们要是有钱赶紧去存吧。”
“我们哪有什么钱,你当都是李大中和崔文武啊,咱们可没开小矿,挣得钱也就年吃年用将够就是了。哎,我说国英,你不说那钱是从李燕那小丫头手里借的吗?要说有钱家就是不一样,连个小孩子的压腰钱都能攒上一千,哪像我们这些人整年都挣不了这么多,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啊。”
“那气什么,咱们挣不着钱不会过去借吗,你们看看我不就是现在的例子吗?”钱国英歪三拉四的直艮艮脖儿。
“国英,你可别这么说,这次你们家这事儿也多亏了人老李家,要不然周军可不能这么顺当的被放出来。还有你那两个姐姐和大哥,要是没拿着钱,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怪呢。”有人觉得她不知道好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两句公道话。
钱国英翻了个白眼儿,哼了声:“他们借钱我也不领情,这有钱人家不就爱装大方施舍穷人吗,觉得这样才能显出自已高人一等。李燕那小丫头片子当时把钱拿出来,你们都没看见她那副表情,那简直连正眼都不瞅我,崔玉凤更是坐在那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我就快赶上白毛女喜儿了,要不是当时着急,我可真是不乐意张那个嘴。”
周围一圈儿的人谁都没接她的话茬儿,这人心里都有杆称,知道轻重。像她这样有事儿的时候求人,没事儿的时候贬人,不知道感恩转过脸儿就是白眼儿狼的行径,虽然没有人挑明了说她的不是,可暗下里却都挺鄙视。有几个还挺庆幸当时没把钱借给她,不然的话,现在听她说这些话还不得气死喽。
要说钱国英不太聪明,或者她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堡子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她说的这些话还没挨到天黑就都传进了崔玉凤的耳朵里,当时她就气的破口大骂钱国英缺德、忘恩负义。
李燕知道这事儿以后,什么都没说,把那张欠条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直接就去了趟前街。
钱国英、周军和儿子老肥一家三口正坐在炕上吃饭,看见李燕进来,仨人儿谁都没动弹。
老肥先开了口道:“李燕,你咋来我们家了?是不是想跟我抢猪肉吃,我才不给你吃呢。”说着,像怕她抢似的把桌子上的那盘红烧肉用肥胳膊搂了起来。
钱国英一筷头打了过去:“瞧你那点儿出息,八辈年没吃着猪肉啦?还不放开,再把衣服袖弄油了。”
周军抹过头谈不上热情的问李燕:“你有事儿吗?”
这一家人的态度实在是够可以的了,这钱没借出恩情来反倒借出了仇,这要是换了一般人怕是早就火了。可李燕却是早有预料,倒也不愠不火的把欠条掏了出来,朝着仨人晃了晃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把二婶儿借的钱要回来。”
“我妈才没借你的钱呢,你走吧。”老肥叉着腰站在炕上,大声的喊道。
钱国英继续吃她的饭,连脸都没抬一下的横刀刀的道:“我们没钱。”
周军把脑袋一拨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端起酒盅‘滋啦’的喝了一口。完全是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硬耍无赖的架势。
李燕微笑着道:“哦,这样啊,没钱是吧,那好吧。”没再说什么,把欠条叠叠又揣回兜里,转身调头就往外走。
钱国英手里握着筷子,透过窗户往外看,微暗的天色里,李燕的背影将将消息在大门口,便迫不急待的得意哼笑:“老娘我就是不还钱小丫头片子你能怎么样?还不是屁都不敢吭的就走人了?”
周军慢得稍摇的喝酒吃菜,边嚼着边道:“她个小孩子好打发,要是大人过来要就不好弄了,要不先把家里那两百块钱还给她吧?”
“还什么还,你当有的是钱啊?咱们不用花销啊?我告诉你周军,就算是崔玉凤和李大中过来要,也不能给。我倒要看看,就是不还钱,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哼——”
钱国英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又是无所顾忌带着硬气的语调,傍晚的时候又很安静,就算坐在屋子里说话,外面也能听见。
李燕走在石头砌成的围墙下,把这段话听的是一字不漏。只是稍顿了脚步,冷笑了两声,就又抬脚走了。
打从这天起,这一家人算是得罪了衰神,一家三口就没有个好时候。最开始是儿子老肥,因为成绩不好留了级,连读了两年的一年级,比起班上的学生油滑了不少,时常欺负别的同学。可能是太招人恨了,有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让一帮小孩儿给堵着狠揍了一顿。
跟着就是周军,他在镇上的洗煤厂上班,这天中午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迎面让辆摩托车给刮倒了,左腿被摔骨折了。对方直接就逃逸了,而且还带着头盔连长相都没看清,想要赔偿都没地方要去。
再来说是钱国英,周军的腿刚受伤躺在家里,她出去抱柴禾,柴垛里抽冷子窜出几条长虫,倒都是些乌草无毒,可架不住吓人哪,当时就把她吓坐地上了,当天晚上就做了恶梦说起了胡话。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堡子里有人开始议论说钱国英和周军两人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儿了,这是招了报应了。
这些话传到了钱国英耳朵里,被她站在大门外是一顿臭骂,说传这些话的人都得烂嗓子烂腚眼儿,种种难听咒骂的话全都被她秃噜出来,扯脖子硬是骂了一整天。
还别说,这通骂还真挺有效果,堡子里再没听着传言。
传言是消停了,可这倒霉事儿却是接连不断,总人不见消停。
老肥自从被揍了以后倒是老实了不少,他不欺负人了,别人反倒过来欺负他了。时常都能看见他那张肥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钱国英找了几次他的班主任老师都没什么效果,一气之下就给他换了个学校,从中心小学转到了河头村小学。
河头村小学的老师在听说老肥转学的原因后,也都不太爱要他,钱国英就给老师和校长买酒包果子送礼打人情,这才免强把他收下了。
哪知道换了新环境,老肥适应不良,总说班上同学都不搭理他,哭着闹着不爱去上学。钱国英被这儿子弄的是焦头烂额,心烦意乱,做菜的时候还被嘣出来的油烫了手。
周军的腿还没好利索,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踩着了木板子上的铁钉,被扎得整只脚都肿了起来。厂里又因为他请的假时间太长为由把他给打发了,只结了当月的工资,多一天都没给。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算钱国英不信邪,也难免心里直犯嘀咕。最后还是周军他妈听说这事儿后,找了个大神儿给他们看了,说两人这年犯太岁,这才事事不顺,末了还指点了几句,让钱国英心术正当些,别再乱嚼老婆舌,说她要是不听,就得有血光之灾。
这些话被周军他妈原封不动的学述了一遍,这两口子听完以后全都闷头不吭声了。
“你们俩都听见了吧,这可都是大神儿说的,要是你们还不知道悔改,到时候就不是这小灾小祸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反正我是给你们看了,到底该怎么做还是你们自已说了算,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老太太说完夹起包袱拄着拐棍儿就走了。
周军知道他妈是挂着他,这才大老远的跑过来送话,连口水都没喝就离开了,心里一下子觉得酸酸的挺难受。
和他比起来,钱国英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好好的回忆了下,家里出这些事那都是从李燕过来要钱被她和周军赶走以后开始。要说她也确实有些不太应该,是有那么点儿忘恩负义了,难道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倒霉吗?这老天爷也有点儿过份了吧?不就是一千块钱吗,还了不就行了吗?
可是,她又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