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分到来后,就渐渐开始昼短夜长。凌水二中的学生们大都天没亮就起早上学,晚上顶着灯光回家。对于周家堡子唯一在二中念书的罗茜来说,辛苦倒不算什么,黑暗带来的紧张惶恐最让她感到难熬。之前跟家里提过转学的事,都被她妈的一句‘不敢走就别念了’就直接打消掉了。可是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妈竟然会笑眯眯的告诉她转学的事情办妥了,下个星期一就可以去一中了。
对于罗茜来说这就是份意外中的惊喜,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高兴过。开始觉得以前都是自己误会了,她妈还是挺心疼她的,嘴上不说可心里惦记着。只是这份感动窝心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中午放学她就被勒小东堵在了回家必经的那条分叉路口。
每每见着他罗茜就不自觉的精神紧张,连说话也跟着不利索:“你、你有事儿啊?”
“嗯。”
“那、那你说?”
“你不是要转学去一中吗?”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她也是昨天才知道,谁还没跟说呢,他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这一惊讶也忘记紧张了。
“废话,你以为你怎么转的学?要是不明白就回去问你爸。”勒小东不太耐烦,从兜里掏出两个带着小锁头的日记本递过去:“这个给你,把我交代的事每天详细的记录在上面,换着写每天交给你爸让他带给我看。”
罗茜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愣了巴叽的把本子接过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让我记什么?”
勒小东想到什么似的脸可疑的微微红了下,跟着挑眉斜睨她道:“你猜猜我想让你记什么?”
罗茜想了下,苦着脸老实道:“勒小东,其实我挺笨的要不你换个人呗?李燕也在一中,她脑子好使你找她呗?”
“我让你记的就是她,你觉得还能找她吗?”
“啊?”罗茜愣了下,紧跟着道:“你是想让我当狗腿子啊?李燕是我好朋友,让我监视她那我可不能干。”
被她拒绝勒小东也没生气,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行,那你回去跟你爸说一声,让他明天不用再来上班儿了。”刚转身又抹回来道:“哦对了还有,跟你妈说一声一中的名额已经满了。”
“你这是什、什么意思?”听完这话,罗茜脸都白了。
勒小东冷声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们家中午饭桌上会多出一道菜叫‘棒子炖肉’,希望你能吃的愉快。”
“……”罗茜都快哭了,那回她爸踢的那两脚,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这要是不答应,他指不定还有什么损招呢,挨顿揍可能都是轻的。“要不-我试试吧?”
勒小东没放声斜眼看她,好像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
罗茜苦着张脸道:“那什么,其实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当个侦探,跟踪、调查、捉奸什么的我挺乐意干的,真的!”
“……”听了前面两句勒小东还寻思着这羊毛卷还挺上道,紧跟着后面就来了句,听那两个字他就额头青筋直蹦:“我终于知道你妈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罗茜的小眼睛里满是求知欲,这个问题可困扰了她十五年了,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她忽略了勒小东说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眼睁睁看着他转身,愣是呆站在原地好几秒钟才反主应过来:“唉,你还没说完呢?”……
星期一早上七点钟,李燕从家里往外走,意外的在家门口的小道上碰见了小三儿。
“咦,你怎么走这么晚,不上学了?”二中都是走读生,每天上学的时间都一样,周一也是差不多六点钟到校。
小三儿笑眯眯的道:“上啊,怎么不上?”
“上学你怎么不骑车子?”李燕紧跟着就发现了这个状况。
“你猜猜?”
李燕狐疑不已,轻笑着:“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有好事儿啊,瞅你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小三儿也多作解释,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一脸幸福状。
见她不说李燕也没再追问,只当她临时有事走晚了,也没太在意。两人一起直走到马路交叉口,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这才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还要继续一起走啊,要不你跟我到一中去吧?”这也只是玩笑话,哪知道小三儿竟然认真的点点头道:“对呀,我就是要跟你到一中上学。”
直到这时候李燕才意识到什么,猛的醒悟的惊道:“啊小三儿,你办完转学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上周末的时候,我故意没说要给你个惊喜。”小三儿嘻嘻的笑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能转过来李燕也觉得挺高兴,能摆月兑缀学的命运对小三儿来说真的是件幸运的事。“说好分到哪个班了吗?”
“二年二班,跟你一个班。”
“呀,那太好了,以后我们俩又可以做伴儿了。”住一个堡子,又是同班再好不过了。以前虽然说有龚霞,可到底两人住得远,又不在一个班级,时常会有分开走的时候,远没有这么方便。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学校,李燕先进了教室,小三儿因为是新生需要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梁振宇报道,也就跟她分开了。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李燕桌子上那束每天必备的玫瑰花。
起初二班的同学还觉得挺新鲜,必竟这年头学生被当面追求送鲜花的还挺少见。要知道这个季节凌水镇并没有鲜花卖,要买就只能到县城里去。就这往返的车票钱就好几块,够个普通学生一周的生活费了,更别提这些花的价钱了。可以说,整个二班都为这件事轰动了。平常议论话题总不离这件事左右,偏偏当事人像没事儿人一样,弄了个罐头瓶装些水把花插进去,每天早晨扔旧花放新花,像是完成规定的机械动作,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就跟值日生每天打扫地面、洒水、擦黑板一样。
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半个多月,新闻也成了隔夜的剩饭,让人提不起兴趣再去品尝。甚至于已经开始有人帮着李燕完成这规定性的动作,然后随嘴知会她一声,今天我顺手替你把花换上之类的。就连老师们有时候也会发表下意见,今天的花比昨天的新鲜或者是今天的水多了、少了,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话。
本来开始的时候梁振宇知道了这件事,把李燕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问了下她是什么意见?吕乐的身份在那摆着呢,并不像一般学生那样好处置。只是出于李大宽的这层关系,他怎么都要表示下关心。就算是不好办,如果李燕强烈要求,那他也得硬着头皮去找校长。
让他松口气的是李燕给他的回答是不需要他太操心,对方想送那就让他送,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梁振宇见她说的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确实没有要早恋的迹象,也就尊重了她的意见,任其发展。
不同意也不阻止,这貌似挺矛盾的态度,若是细心分析并不能得出答案。梁振宇带了这么多年学生,对于人心的把握也很有一手。光从李燕带着轻微诡异的笑容就隐约察觉出她的态度。看来他这个老实的好学生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憨厚,相反却是个心眼儿特别多的丫头。她这么做看似不够直接爽快,会让人以为她不想得罪对方,实际上是却是存了个坏心眼儿。
吕乐家里有钱这谁都知道,他追求二年级女生的事差不多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李燕一天不点头,他的这些花就会一直不停的送下去,就算是他本身已经打消了这种念头,可是面子上却得顾及。想想每天让人从县城送过来一束花,少说也得个五六十块钱的费用,一天两天不觉得怎么样,十天半个月也免强凑合,这要是一年下来可就是一两万,关键是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完全是白瞎的钱。就算他吕乐再大方,估计也得肉疼。
而事实上李燕也确实是抱着这种坏心眼儿,她向来都不认为自已有多圣母,让她不痛快那他也别想太痛快了。让吕乐割点儿肉下来也只是小小的报复了下,至于数目多少那就要取决于他的态度和对脸面问题的重视程度了。完全不认为那是什么所谓的感情,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跟他打赌会在多长时间之内把她追到手。如果是由她做庄,保准会来个大小通杀。
同她的轻松相比,另一位当事人吕乐同学却是相当的郁闷,这半个多月他花光了一千多块钱,连向来不拘束他花钱的老妈都好奇的问他到底都干什么用了?他只能撒个谎说给老师买礼物了,哪敢直方说追女生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李燕心还真是硬,本来还以为她连信封都舍不得丢肯定家境好不到哪里去,就是陈红霞家里有钱他也就请吃了两顿饭外加送了一束玫瑰就把她追到手了,而那两样东西加起来也才花了不到四百块钱,连一半儿可都没到。
吕乐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就问身边的一众狗头军师们,最后得出结论是问题出在了他送的礼物上。那些花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没有送对人,这要是送给爱面子的女生保准一追一个准儿,可看李燕这样的却比较务实,估计她觉得那些信封都比这些能看不能用的玫瑰花强。
吕乐觉得这些话非常有道理,于是付之行动改换策略,再一天早晨李燕的课桌上就多了一个首饰盒,里面装了一对黄金耳钉,大概一克左右,市价也就一百多块钱。
李燕打开盒子‘扑哧’就乐了,这是想拿钱砸她呀,真当她是拜金女了啊?问题是送副耳钉是什么意思,难道没发现她连个耳洞都没有吗?
于是,原本的那盘冷饭被再次炒热了,议论的中心从玫瑰转到了黄金耳钉上。做为最新一名的二班成员罗茜同学,稍微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在她课桌里的带锁日记本上,第一篇记录的内容就是关于玫瑰花和耳钉的演变始。
第二天早晨,李燕的课桌上再次收到耳钉一对。她模了模自已挺肉的耳垂,想像着镶上一排黄金耳钉的画面,当时就被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天晚自习前,她的书桌上再添首饰盒一枚,第一反应就是这吕乐是不是得了健忘症?纳闷的打开后,立时就被里面的东西雷到了。里面放着枚足有十克的金戒指,这是打算让她当扳指带吗?
和她同样有疑问的是那位隐藏的信使先生,不到五分钟他就把李燕收到金戒指的事传达到吕乐那里。后者当时就愤怒了:“这是有人想跟我叫板啊,不就是十来克的金戒指吗,等着明天我就送她双倍的,敢跟我对着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急刺白脸的同时也在暗自后悔搞什么含蓄文雅,早知道他也送戒指了。
吕乐倒是说话算数,再次出手真的就送了二十克的耳钉,完全不担心李燕要是真的戴上耳朵会不会被压掉了。
到了晚自习前,那枚金戒指比原来又大了一圈儿,直到这时候李燕才意识到并不是吕乐蛇精病,而是送东西的完全是两个人。一方面在猜测对方到底是谁,另一方面更担心的是安全问题,这大晚上身上带着好几千块钱的金饰,实在是太招风了,知道的人这么多,万一哪个再起了坏心那可就不妙了。她开始觉得事态偏出预料范围之内,该想个办法阻止才行。
一夜无话,又是天明。
就在李燕决定找吕乐摊牌,让他停止这种愚蠢无功行径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课桌让她不觉心头顿时豁然开朗。看来是不用她多废口舌,有人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是吕乐不想坚持下去,实在是有心无力。他这个人向来花钱大手大脚,有多少花多少,从来不知道积蓄为何物。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伸手跟家里要钱,而钱数目一次比一次大,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月也就十块二十块的花销,他倒是好三四千的还不够,最后一次张口竟然敢要一万,问他干什么用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把他那个当镇官的妈给惹怒了,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还下令往后每个月的零花钱不准超过两百块,多了没有。
没有了坚强的后盾,吕乐顿时成了斗败的公鸡,只能偃旗息鼓的窝在教室里,没脸再在李燕面前晃悠。
耳钉最终没斗过戒指,这位一直有露头的竞争者顿时成了二班学生口中隐秘的富豪。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时,他却如出现般突然的消失掉。仿佛他就是故意要跟吕乐做对,一旦后者不再追求李燕,那他也悄然退出。
有的人甚至怀疑这是李燕自己做的扣儿,为的就是钓吕乐这条大鱼,任谁见着金子不心动,巴不得对方送的克数越大越好,刺激才能产生动力,那对二十克的耳钉就能说明一切。只是随后李燕的行动却推翻了这种怀疑。
就在这种竞争行为消除的第二个星期,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李燕带到了三个首饰盒找到了吕乐,亲手把它们交还回去。倒是没说别的只是稍歪着头,示意了下道:“还给你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咸不淡的说完就走人了。
吕乐拿着首饰盒在门口呆站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啊,她没耳朵眼啊——”
不管怎么说,算是稍稍给吕乐了些教训,尽管那最后的一把火加的是另有其人,结果还算满意。至于那个隐秘者,李燕猜了一圈儿也没有想到究竟是谁,最后那两个土豪戒指只能放在家里,没办法处理。
在她以为,那个人多半跟吕乐有仇,目地很明显,就是想让他丢脸,从此在一中抬不起头,看他还像以前那么嚣张?不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径让李燕觉得无法赞同,好歹也给个线索让她也能码着个踪迹,不说表示感谢吧,那至少把戒指还了呀?弄的这么隐敝,让她想还都找不着门儿,实在是不太划算。
李燕为人最不习惯欠别人东西,总放在心里提着特别不舒服。要是欠了谁点儿钱,那更是连吃饭睡觉都不香。以前就有这毛病,再活一遍还是这熊样儿。每次拿衣服看见柜子里那两个紫红色的首饰盒子,就觉得呼吸不畅,简直都快成她一块儿心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感受到她的这种心情,这位一直神秘的人物总算是出现了。
这天是正是周五,中午学校一放学,全校的学生拎着大包小裹的延着坡墙下去涌到了操场上,碌碌续续的往外走。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落着零星的雪,这会儿更有加大的趋势,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往下飘,落在身上半天都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