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艳阳高照。
持续的高温已经有五天了,头顶的大火球仍旧不断的散出热量,烤得人都快成肉干儿了。
这样的天气里,哪怕一点微风都成了奢侈。一大堆人全都窝在市二中门前的一排白杨树下,指望树荫的遮挡带来些凉意。
树上的知了不停的鸣叫着让人感到心烦,众多焦急的目光不住的伸头探望,空荡荡的校园里寂静一片。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却是波涛汹涌,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高考一点都不过份。
九十年代大学的门还很窄,想要进去那就得硬挤,谁分高皮厚谁得胜。有几分付出就有几分的收获,三年时间近一千一百个日夜的努力,如今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里面的学子们争分夺秒的在奋笔疾书,外面的家长们顶着毒日头挨着酷暑的暴晒陪考,两者谁更辛苦些无人去比较。
这种高考现象几乎已经成为了惯例,年年如此,有些人理解有些人不理解。学生们本来压力就大,再看见父母忍受着炎热的天气,被晒得脸色通红热汗不断,承受的岂不是更多?
李燕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她是这么认为,如果要是自己参加高考,绝对不希望一科结束后迎面而来是这样的情形。她本来就心思重,最看不得家人辛苦受累。
要不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她这种思路,光是眼前这堆人就可以说明这点。
别人大多是爹妈等着孩子考试,最不济也是姑姑舅舅这些至近亲属,像她这种情形比较少见。别人完全出于自动自,她则是被动要求的两者从根本上就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说,别人被晒的无怨无悔,她则是牢骚满月复。
想到三天前的情形李燕就直叹气,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复习,赶在周末也没有多少人回家,她也不例外。吃完了晚饭在操场的台阶上找了个位置背题,大夏天的也就早晚两头能凉快些,头脑清醒背东西比较容易记住。
归纳范围得出来的十页综合大题,将才背到第三页的时候,勒小东就出现了。这一年多来,像这样招呼也不打,冷不丁的来学校的情形时有生,她习以为常了也没多在意。以为他也像之前一样,有时候唠会嗑儿,有时候一起吃点便饭,甚至有的时候什么也不说,打了个照面儿看看有事儿就急匆匆走了。
在李燕看来,他的这种表现完全是就是一种抒解心理压力的方式。人是感情动物,心情好坏总要有倾诉的对象和渲泄的渠道,要不怎么有句话叫闷得能把人给憋疯。长年只有一人驻守的边防小岛上,士兵和堆出来的沙人说话的故事就告诉我们这点。
平常情况下尚且这样,工作和学业双重压力下,身心都会感到疲惫的时候就更是如此。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身边的亲戚朋友,而勒小东的亲戚是指望不上了,从之前的反目相向到现在能够维持平和的表相已经是相当不易了,更何况其他了。至近家人里头,姐姐勒小西跟他两人打小就不算太亲近,再加上远嫁外市根本也够不上。爹妈亲归亲,可自打分家时的对立和后来的意见不和打破脑袋,让他心里有了隔阂,本就不是个爱跟父母交心的孩子,也就越的疏远了。
家人尚且如此,普通朋友和同学老师那就更加不用说了,也就仅仅日常交流而已,稍稍涉及**的事半点都不会谈。真正能够说心事的朋友屈指可数,邹铁算一个,可他这一年多都在主抓着外市的那个项目,回来的次数有限,可以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有一个那就是她这个前女友了,两人一路由小学到中学,再到现在,认识了这么多年,可以说彼此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选择她来当倾诉对象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勒小东的处境,李燕那是即佩服又同情,做为朋友皆合作伙伴,她所能提供的帮助并不算太多,适当时候当个倾听对象,缓解下他焦躁压力过来的心情,这么做并不多余。她甚至想能再多帮助他一些。
于是,两人坐在台阶上就有了以下的谈话。
勒小东道:“明天我考试。”
李燕一怔,随即恍然道:“是哈,已经七号了,真快啊!”
勒小东斜睨她:“除了这句,难道你不想说点别的吗?”
李燕后知后觉的道:“哦,祝你考试顺利!”顿了下,觉得还需要补充一下,握紧了拳头鼓励助威:“加油!”
勒小东:“……”
李燕看他继续瞅着她没转眼珠,略带疑惑的看回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你还有事?”有时候他的想法真的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以前他年纪小霸道,生气就给她甩脸子,再不就脾气。可现在呢,脾气倒是内敛了许多,生气了也顶多就会这么瞅着你,直到你自己认输开始反省哪里不对为止。这样比较起来,她反倒认为那时候的他表达方式更直接,至少用不着浪费脑细胞去猜到底是因为什么。连她都不仅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了。
可能是觉得要不说出来她是真的猜不到,勒小东没给她太多时间去各种联想,只看了一会儿就幽幽的道:“没人陪我去考试。”
李燕一时没反应过来,脑筋转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觉得以他独立的性格生出这种想法实在有些违和感。不同于这个年纪普通高中生,别人还只知道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为了要买某样东西撒娇卖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决定企业命运走向的掌权者了。一个项目投入上千万眼睛眨都不眨下的人,会需要人去陪考,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适应无能了。
怕她还不明白一样,他又解释道:“我爸我妈他们都有事,一个要出差,一个约了人去看服装展,谁也抽不出时间。”神情落漠的看向远处,黯然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去,根本就不失望。”
就算是再有能力再独立仍然会渴望着父母亲情,在这点上就算是年纪再大的人也是一样。
李燕为他这最后一句此地无银的语句微微感到心疼了下,语气不自觉的放柔,以着调侃的方式劝解道:“行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别像个没断女乃的孩子,不就是场考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就是想让人陪着你才心里有底的话,那行,我去,全当是你家长了,你看怎么样?”
勒小东眼睛一亮:“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可你说的哈,不许反悔?”
“开玩笑,你什么时候看我决定的事反悔过?”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喏,给你——”他把手上拎着的方形小纸袋儿递了过来。
“这什么?”李燕低头打开看了一眼:“……雨伞?”抬头看了看天空:“等会儿要下雨吗?”傍晚天色都灰蒙蒙的看不出怎么地。
勒小东不无鄙视的道:“你能有点儿见识吗,那是太阳伞,不是雨伞?”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眼角眉梢全是得色,隐隐带着笑意,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好。
李燕又仔细的看了一眼:“哦,确实是,我还没太注意。哎,你拿这个给我干嘛,现在都天黑了也用不上啊?”
平时挺精明个人,偶尔就会有那么阵儿天然呆,每到这时候勒小东就特别想捏她脸:“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高温,你在外面等着拿它防晒。”
李燕:“……”这回总算是知道它的用途了,与此同时,她涌上种被人陷害的感觉。可是话已经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还真别说,他给的这把伞真起了不小作用,至少她没有像某位家长一样被接连晒了两天后,终于不支的中暑倒地了,愣是没坚持到最后。
下午两三点钟正是最热的时候,带来的两条手绢儿擦汗都湿透了。有了前两天渴了就喝汽水越喝越渴的经验,今天走的时候特意从家里带了一大杯凉白开,足有两三斤重拎着死沉。这种时候才觉得有矿泉水的日子多么的方便。不无感慨的同时,也是心中一动。
此时矿泉水还没在全国普及开来,也就只有少数的几个一线城市见着了踪迹。很快电视广告就会铺天盖地的宣传过来,人们会由排斥不屑到接受习惯,再然后各种牌子的矿泉水就会大行其道,打破饮料占据人们生活日常这一现象,开创另一类饮品的绽新时代。
如果能有合适的水源,这未尝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项目,有时间可以跟他们坐下来谈一下。不过,这个倒不急于一时,邹铁现在外地,勒小东还在里面考试,怎么着也得让他休息喘口气儿,这一年多来也真够他受的了,还是等过段时间把手上的项目都结束掉再说吧。
这样枯燥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随着铃声的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蹲坐在地上的纷纷站起身,朝着敞开的校门迎过去,抻着脖子在那涌出的人流里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勒小东在一众学生里特别的显眼,就他那长相那身材,醒目到刚一出教学楼就被认出来了。
李燕的个头在众家长里并不突出,为表示存在朝着他的方向努力挥了挥手,冷漠傲然的标志性表情在视线触及到她脸上的瞬间,像剥掉坚硬外壳煮熟的鸡蛋,露出温润柔软的内里,所有的冷然的气息全都融化掉了。
“小东,考得怎么样?”耳边尽是家长们这样的询问,李燕也没能免俗的问上一问,毕竟在外面又累又晒的就是等待着这样的结果。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勒小东那脸色一下子就黯沉了下去,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兴许是你多想了,再说你其他几科考得都挺好,只这一科没事儿的,反正都已经考过了,不去寻思了。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庆祝你高中毕业了。”怕他再继续抑郁,李燕赶紧叉开话题,拉着他的手臂朝外走去。
“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可难得请次客,机会难得哈,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尽量玩笑的语气来调节的气氛,为的就是他能有个好心情,只是收效甚微。
看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闷头延着马路牙子朝前慢慢走着,李燕停住脚步舒了口气道:“小东,你看你,别这样儿了,不就是一科没考好吗,不至于的大不了明年复课再考嘛?行了,别忧郁了哈?”轻扯了下他的胳膊。
也难怪,勤勤恳恳、点灯熬油、烤心血的苦读了三年,为的就是这最后的奋力一击,考场失利的结局无疑会令人相当难受。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有起有落,起伏不平的吗?前行的道路上没有人谁会一番风顺半点坎坷也没有。摔倒了爬起来不就完了吗,多大点儿的事?
“……李燕,你说我要是去了外地上大学,你会不会想我啊?”沉默了半天的勒小东终于想着说话了。
可李燕听了却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蒙的看向他:“什么意思?”刚才不还为考的不好而抑郁着吗,怎么眨眼的工夫就又冒出了这么句话?难道是他接受不了失利的事实,得妄想症了?他好像没这么脆弱吧?
她把想法清楚明白的表现在脸上,勒小东忍不住想乐,抬起头嘴角微勾,隐隐带着笑意的道:“意思就是说我考的不错,如果没有意外考上的可能性很大。”
“哎?……可是你刚才——”
“骗你的。”就知道装可怜她肯定会心软的想办法安慰他,果然没有猜错。看她小心翼翼不住的叨叨嘴,生怕再冷场的样子真是特别的可爱。
李燕:“……”
“小样儿,被骗了吧,还得搭上顿饭?”勒小东得意的笑,看她气鼓儿着眼睛里直射小刀子,道:“怎么地,你还想咬我啊?”
李燕给了他记白眼儿,说道:“咬你还浪费牙,直接上电钻更省事儿。凿开你脑瓜壳儿,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个构造?”
勒小东牙龇龇着跟那乐:“你不觉得骗人上当特别地瘾吗,尤其是你这种笨蛋,一骗一个准儿,都没什么挑战性。”
李燕磨着后牙槽,警告的道:“泥-垢-了-哈?”被又烤又晒了两三天,半点儿好听的话没捞着,结果还被他给捉模了,搁谁谁郁闷。
“好好,我不说了。”勒小东赶紧举小白旗投降,知道再说下去她真的好急眼了。
李燕吐出口郁气,这才觉得舒坦些,顿了两秒钟问道:“你估计自己能考多少分,能上第一志愿吗?”
勒小东想了下道:“具体的还得估完分才知道,不过五百**还是没问题。”
“那这么说你走l市理工肯定没问题了?”按照往年的分数线,要是能考这些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应该是。”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两分。
“那这可是好事儿啊,咱们省也就是这所学校最好了,全国排名也在前二十,以你的成绩走这所学校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挺好,挺好,真的挺好!”李燕是由衷的替他高兴,这么长时间他异于常人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看她略显激动的表情,简直比她自己考上了还要高兴,勒小东想到什么敛了些笑容,道:“如果你当时走的也是高中,一定比我现在考的好。”
“哎,那也不一定。别看我那时候的成绩不错,可是你们男生的智力都比女生育的晚,有后劲儿。要是我也跟你一样,每天只睡两小时,那我可就死定了,哪还会像你一样精神头十足,恐怕早就累趴蛋了?”
可能勒小东也不愿再继续沉重的话题,只有感而的提了一嘴,跟着就顺着她的话叉开道:“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一天睡十个小时的觉,都快赶上猪了。”
李燕被说了也不生气,呵呵傻笑道:“能睡是福你不知道啊,你想睡还睡不着呢?”
如果这时候她的目光不是落在前方,而是他的脸上。那么,她肯定会大吃一惊。
勒小东笑着注视这样娇憨她,邪冷的脸庞融化的只剩温暖,所有棱角都尽数被抹平,狭长的凤眼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波光流转间几欲滴出水来。
盛夏傍晚的天气仍然很热,不过已经比两个小时前好了许多。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不少,偶有路过者都不免回头看看这对青年男女。一个俊美一个清丽,一个邪冷高傲一个温和淡然,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有极为巧妙的融洽。相辅相成在这夏日的午后,形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他们走过的地方,整个环境似乎都跟着美丽起来。
两人却浑然未觉,悠哉行走闲聊着,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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