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白健的性子,叫人这么打了一顿,他不拿砍刀杀上门,回头也得把人算计绝了。(凤舞文学网)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哪怕对象是夏文殊,也足够他气得冒烟。
明明自己对不起他在先,还贼喊捉贼!
车尾箱里常备大钢管,他寻思着是扛着钢管砸上北江宾馆,将那王八蛋揪出来干一架,还是表面揭过不提,回头在招商引资的事上摆那王八蛋一道,叫他们一把手给人谈谈心。
这两种法子在他脑子里打架似的,夏文殊那张好看的脸被打得歪七扭八,实在难看。越是想到那副丑样,白健本就鼻青脸肿的样子也越发皱巴起来,连他原本横冲直撞的车速都越来越慢,最后还居然停了下来。
他抽起烟,想听首《你好毒》冷静冷静,不意碰动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没有音乐,正放着一档情感节目,里头求助观众正眼泪婆娑的诉苦。
白健此时心情败坏,听到别人哭的凄惨,就觉得舒服多了,不由竖起了耳朵。但是听着听着就不是滋味了,来来去去不过“他爱我我不爱他,我爱他他不爱我”“我老公每晚不回家我好孤单寂寞冷”“隔壁公司男人每天冲我笑是不是喜欢我”这种屁事!委屈个鸟!
谁有他委屈!
人一想到委屈,也就越想越委屈。
白健头一回有了诉苦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手里就拨打了节目热线——“您好,手机尾数为8888的听众,请问您有什么感情烦恼想要诉说吗?”
“我……我老婆当年跟人跑了,现在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不仅不感激涕零,还打我!”白健起先还有丝犹豫,但底线一旦突破,就很容易不断刷新。
他理直气壮的将满肚子委屈都统统倒了出来:“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他从没跟我动过手,别说动手,他连一点家务活都不用我做的,烧饭洗衣铺床叠被打扫卫生,他什么都做好了,我做生意他送饭,做的全是我喜欢的吃的菜,他自己连肉都舍不得吃……他当年多好啊,长得好脾气好对我最好,要不是那个贱人把他拐跑了,那王八蛋怎么可能连我重伤住院都不鸟我!还打我,下手可狠了!你说,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当年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那位女主持人温柔的说,“不论当年是非对错,打人都是不对的。看得出,你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那位女士呢,肯定也还心怀怨气。既然你也说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就放开这件事,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吧。”
“想得美!我不要!”白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知是指的是不要放开这件事,还是不要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
女主持人顿了顿,“所以,你是想挽回这段感情吗?”
白健又想起那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来,咬牙切齿:“我才不会挽回背叛我的人。”
女主持人显然是劝和不劝分的安慰派,为每个听众作着美好展望:“如果仍然放不下,或许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如果她一点都不在意你也不会跟你动手了,她对你动手,说不定当初的事是另有隐情呢?”
白健一愣,不由回味起夏文殊之前说过的话来。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那些话里代表的意思,电话便响了起来,他不耐烦的接起来,“老王,这都几点了,公司的事我不是说了这段时间别……”
“白总,别说您最近回国了,就是还在美国度假也得缓缓了,是这样的,岩海城新投资的那家国营皮草厂,出岔子了。先前那般工人就和国企管理层有矛盾,因为改制的事……结果里面有一家三口自杀,死了……”
随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内容,白健脸色难看起来,大骂:“一群蠢货,捅这么大篓子怎么不早说!”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航班快起飞时,夏文殊手里捧着一叠市情材料,通过登机口跟着乘客队伍往飞机走去,耳边传来机场广播久久不绝的声音——“旅客方向明、白健、丁柔柔请注意,您所乘坐的次航班即将结束登机,请尽快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由4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另外两位旅客是不是赶上了飞机夏文殊不知道,但是白健并没有。因为他手边的座位是空的,一排五座的经济舱里,他的另外一边是带着三四岁小孩的一家三口。
夏文殊看了一眼那个空座,如果是从前的白健,被人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哪能让他在宾馆里睡个好觉。抱着这种心情,他昨天虽然请假养病,但也没真的睡好,不仅关了手机,还怕房门被踢开……结果当然什么也没发生,就连开机,手机里也十分平静,只躺着蒋继文一条闲聊的短讯。
他心里说不清不知是欣慰还是失望。现在的白健……也好,做不到心平气和,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
夏文殊吞了两粒药,想好好睡一觉不去胡思乱想这些没用的。但是经济舱总是很吵的,尤其身边还有个爱问问题的小孩子。
“妈妈,飞机会不会掉下去啊?”
“不会的,飞机很安全。”
“妈妈,万一飞机掉下去了呢?”
“不怕,妈妈会抱着你,爸爸会带着我们从海里游回家里去。”
“有爸爸妈妈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哈哈!”
夏文殊想,如果飞机掉下去了,他肯定也不怕。小鱼小蛇还有他们的亲爸亲妈,他妈有夫有子,白健……白健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心里莫名起了烦躁,头痛得他多吃了两颗药。紧紧的闭上了眼。
康首长居住在b市城郊的退休干部宅群,b市是首府,一根竹竿砸下来也有三个处长两个厅长。这处宅群的规格高,入住身份一般高,看上去是一栋栋复式别墅,建筑风格并不张扬,红砖白瓦。每栋前头都有一个小院。宅群里安安静静的,除了穿着军服的岗哨,只有出来晒太阳遛狗的老人。
康首长名康国建,军衔颇为可观,他家这栋位置也就不错。小三层,小院里种着一些白菜,立秋时种下去,现在到了深秋,也就有了茁壮身姿,白白绿绿的,显得很有生气。
老爷子做寿,比起夏文殊这女婿提早了几天就到,康敏君这个亲女儿反而当天早上才姗姗来迟。
康国建正试着夏文殊一早订好的衣服,见康敏君来了,黑着脸说:“你个闲人比政府的市长还忙。”
康敏君原不是个脾气差的人,除了对着他爸,顶着道:“您这叫什么话?谁闲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小鱼小蛇还在,何况今天还是个好日子,夏文殊不能让他们这么闹,于是打着圆场,“爸,您不知道,敏君她身兼数职,不仅当着协会主席到处跑,还得经营医药公司。人一年轻,总是放不下事业的,爸就原谅她这次吧,敏君下次会注意的。您这身衣服都是她选的呢……”
康国建眉头微挑,但仍是不以为然,斥道:“什么事业,说穿了天也就是个体户,以为赚两钱就能斗威风。好好的国家饭不吃,不去为民服务,跑去与民夺利,没出息没觉悟!”
康敏君小皮包一摔,眼看要变脸,夏文殊连忙牵着小鱼小蛇,让看护阿姨带去楼下吃饭。康国建的后妻季如梅也在下头,寻常康敏君一来,她从不往跟前凑着找不自在。极具趋利避害的本事。
转过身,这对父女的争吵已经白热化发散,康国建指着今日晨报的头条,怒气冲冲:“看看这些唯利是图的民企,想方设法逼得人好好的国企改制不说,还搞暗箱操作,国资贱卖,受苦的全是这些底层工人,你看,好好的一家三口被逼得吃老鼠药自杀。所以我说你现在,就是走的错误的路……”
康敏君觉得对方这是指桑骂槐,竖起柳眉反驳道:“别说这些国企一个个体制混乱,缺乏监督,决策毫不科学,根本跟不上市场发展,改制是势在必行。就算真出了暗箱操作,一个巴掌拍不响,国企没空子,民企能钻到?再说,这种工人待遇问题根本是国企遗留问题,这报纸上一个个怪到人民企头上,亏不亏心?”
康国建气急,指着康敏君说不出话来,康敏君还不解气,讽道:“这世界上要一个个都是您这样的老顽固,地球就锈得转不动了!”
眼看着真要骂起来,夏文殊连忙拦住了,安抚了康国建几句,这又把康敏君拉进了房。
“怎么每回火气都这么大?”夏文殊关了门,倒了杯水给她。
康敏君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口,显然刚才吵得也极费力气,哼声说:“他就是看我不顺眼,看我不顺眼就别要我回啊,天天对着那什么梅什么梅的不好?反正都这样十多年了。”
“你也知道十多年了,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句话还是你当年对我说的。”夏文殊一笑,见康敏君低头没说话,又接着说:“其实你爸他挺关心你的,你没来的时候,他总问你,问你工作开展的好不好,生活过的好不好,和同事处的好不好。”
康敏君冷哼了一声,“我刚毕业的时候不见这么关心?现在我孩子都上小学了,人也练得刀枪不入了,他这是演哪一出?没有他这么做爸爸的,后妻老了没颜色了才想起女儿这回事。”
夏文殊听她说得刻薄,也就知道这份怨气是劝不住了。毕竟他也不算真正的女婿,不好多余插嘴,于是只笑说一句:“哪有那么多好爸爸,差不多,不坏,也就很好了。”
康敏君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点了根烟。呼啦吐出一口,她才说:“他就是个好爸爸。”
这个他,夏文殊当然知道是谁,他们很少提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身份敏感,位高权重。这人姓褚,属于那种知道姓就知道祖上三代是什么职位的人家。一说褚书记,也就人人都知道是谁了。
褚书记的儿子褚展云在美国耶鲁念大学,从中学时代起就品学兼优,诸如杰出学生之类的奖项从未断过,媒体常有报道。杜子华比褚展云还大一岁,别人都要从耶鲁毕业了,他还在社区大学里混着。这一点上,褚书记这个爸是当得不错。
康敏君显是深以为然,感慨说:“他一直辖市书记,多忙啊,中学时还亲自辅导功课,大学不方便出国就常常寄书、寄吃的过去,还一周两次和儿子视频,电话不断,学习、生活方方面面的关心关注,这才是好爸爸……”
夏文殊忽然想到自己读书的时候,也就不想再听慈父的故事了,开玩笑说:“看不出你有恋父情节啊。”
“去你的!”康敏君拍了他一记,听到外头传来小鱼小蛇缠着康国建在闹的声音,脸上有些黯然,低声说了一句:“可惜小鱼小蛇和褚展云不一样。”
夏文殊扣外套的手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淡淡说:“后悔没说了?”
“我不能说。”康敏君摇了摇头,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不轻不重的自嘲:“一说就没意思了,就完了,我还能指望他认了不成?就算认了,这辈子小鱼小蛇也不能以他的儿女身份来见光。他老婆还躺在床上呢,她一天不站起来,他就一天不会离婚。就算哪天站起来了,他也不会。躺着他伺候一辈子那是道德模范,哪天站起来了他们就是模范夫妻。全国先进典型!”
夏文殊弯了弯唇角,动作都轻快起来,“你想得通就好,这么多年了,他未必能为这种事放弃政治前途。”
康敏君轻轻“嗯”了一声,回头见到夏文殊西装革履,俊秀挺拔的样子,不由笑着为他打了根领带,动作粗豪,似乎有意使对方难受。
“你们男人啊太无情了,一个个心都长得钱权利上,心里到底有没有感情这回事。”
夏文殊被勒得脖子发紧,一边松动领子,一边笑着回她:“谁叫感情没有钱权利靠得住。”
康敏君斜了他一眼,两道利落的柳眉丝毫没有弱气,“你说得对,我要不拿这套说服自己,迟早得疯。”
夏文殊默然,想当初,他何尝不是这么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