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树杆之上的我正正对着那扇窗,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凤舞文学网)我的心也不由紧紧地揪着,还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最*的母亲,被自己最敬重的父亲下令赐死的事更残忍呢?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一行宫人打着灯正往这边走来。我心中暗自焦急,却苦于北凌云还在此处,不敢妄动。
北凌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空洞的目光在黑暗中停滞片刻之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回过头去,深深望了皇后一眼,将手中紧握的玉佩放入怀中,绝然步出殿外,脚尖一点,轻盈地跃上殿宇,消失在黑暗之中。
远处那行宫人已越来越近,我慌忙从树上翻身落下,无奈之前一动不动地趴在树杆上太长时间,双脚已有点麻木,落到地上时脚果一歪,一阵钻心的痛从脚上传来。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也必须尽快离开此处。皇后暴毙,若被人发现我在此处,无论北凌飞如何保我,皓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处死。
豆大的汗从我额上滑下,来到宫墙之下,我咬紧牙关奋力一跃,不料因脚腕受伤力度不够,眼见就要从墙头跌落,突觉双臂被两只钢铁一般的抓子钳住,往上一提,人便从墙头翻落,一个细小的身影在宫墙下及时接住了我。
“吉祥,是你!”
吉祥朝我咧嘴笑了笑,我心中一喜,随即疑惑,那刚才跌落之时抓住我的人是谁?一回头,一张阴森苍白、满脸深坑皱纹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吉祥及时捂住了我的嘴巴。
却见面前那人一身宦官装束,在我面前一跪,用极低却清晰的声言说道:“飞羽帮白羽堂座下富贵,参见圣女。”
“富公公……”我倒抽一口凉气。
“属下奉四殿下之命前来找圣女,此地危险,得罪了。”富公公和吉祥打了个眼色,拦腰将我扛起,迅速离开天承宫。
回到安梧苑,我定了定心神,“不回宴席了?”
“郡主离开多时,此时再回去反而引人怀疑,让吉祥回去禀告太后一声,就说郡主身子不适已回殿歇息吧。”富公公恭敬地道。
我深知个中利害,皇后正是宴中离开之后突然薨逝的,不消片刻这一消息便会传开,而灵珏郡主也曾在宴席中途离开多时,就算其它人不多想,难免皓帝不会心生疑虑。
我沉吟片刻,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找个时间证人吧。悦妍郡主之前在冷宫的柳树林里晕倒了,此时应该还在,让她做证人正适合。”
吉祥马上领悟,道:“师傅,那吉祥现在便去了。”
富公公点了点头,“小心,别让她那么快醒来。”又转过来头对我道:“属下不宜在此,先行告退了,吉祥会安排一切的,请圣女安心。”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这果然是两师徒啊,两人表露身份时都把我吓个半死。今晚天英殿有大戏,玉蒿和玉藻都过去看戏了,我自己换过衣服,冲冲洗了把脸,吉祥已把昏睡中的悦妍扛了回来。
“主子,如何安置?”吉祥朝脸上抹了一把汗。
我往榻上指了指,吉祥刚将悦妍放在榻上,远处便传来阵阵沉重悠长的钟声。我与吉祥相视一眼,皆心中明了,这是为皇后薨逝敲响的丧钟。
我望望悦妍,对吉祥道:“是时候把她叫醒了。”
吉祥拍开悦妍的穴道便退了出去,悦妍揉着眼睛茫然地四顾而望。
“是你……?我怎么在这儿?你这贱女人,你把我怎么样了?”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什么我把你怎么样了?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的,赶也赶不跑,真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女人。”
这时,小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语气也有点慌乱,“主子,主子,听到刚才的钟声了吗,皇后娘娘薨了……”
人还没站定,悦妍已一下子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啪啪左右开弓给了他两把掌,“狗奴才,竟敢乱说话,看我不把你的皮揭了!”
我上前把她拉开,看在她姨母刚死的份上,不跟她计较,“住手!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谁敢拿这事儿来说笑,你耳朵没聋吧,丧钟还在响呢。”
悦妍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大惊失色之下扔下我们便匆匆跑走了。我大大地吁了口气,无力地坐在榻上,今晚终于结束了。回想起之前在天承宫的那一幕幕,仍是心有余悸。
如今的情形是,寻找驯龙御凤这对宝剑的关键线索---嬴鱼佩,我与北凌云各得其一,而且相互知道对方手中有另一块玉佩,如果这两块玉佩凑不到一块儿的话,那么谁也别想找到宝剑了。但如今皇后刚死,估计他也无暇顾及此事了。
第二日,皓帝下了昭告,大意是皇后谦恭有度,德才兼备,为后-宫表率,因心疾发作病故,谥号为孝显仁皇后,举国同哀。
北凌飞因我的莽撞行为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并勒令我这段时间不得出宫,我只得乖乖待在宫中。因那晚的事,吉祥得了个没照看好我这圣女的罪名,被他的师傅富公公责罚,我为此很是内疚,之前对他的误会也消除了。
按墨渊皇族传统,皇后的灵柩会在宫中停放二十一天,之后才转到皇凌正式下葬。头七那天,在皓帝的带领下,所有皇族中人都披麻戴孝,在宫中进行拜祭。因太后是白头人,忌讳参与后辈的丧事,便由我来替她拜祭。
上天似乎也感应到这悲哀的日子,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连绵。自皇后去世的第二天起,便有僧人不分昼夜地在祭堂为皇后念经超度,几位皇子也轮流守灵。最难过的是二皇子北凌楚,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其余几位皇子也是神情悲戚,唯有北凌飞平静如常,只是脸上也有了疲惫之色,偷偷隔着人群向我投来暖暖的一笑。
皓帝当先为皇后上了第一柱香,而作为代替太后的我,则站于一旁准备为皇后上第二柱香。跪了一地的内眷们哭得声泪俱下,而跪于众皇子列首的北凌云,面容却是异常的平静,只是望向皓帝背影时的那两道目光,比当晚皓帝赐皇后鸩酒之时的目光还要冰冷。
仪式结束,快回到乾安宫时我才想起忘记把小黑唤回来了。因之前吉祥提醒我,这种场合我腰间仍挂着一个装蟋蟀的小竹筒很是不妥,我便把小黑放了出来,将竹筒收入怀中。但结束时却把这事儿忘了,只得又折了回去。
祭堂外的回廊下,我吹了几声口哨,小黑马上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朝我唧唧地叫了几声,我打开小竹筒将小黑放了进去,“淘气鬼,回去了。”
此时众人都已离去,唯有僧人们仍在念着经。雨似乎又大了一点,那唰唰的雨声和着靡靡的唱经声,不时敲响的木鱼声、钟声,在这祭堂中飘荡着,分外的凄冷。
祭堂外的园子中,直直地立着一人,任由雨水冲击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一身白麻孝服早已湿透。那静止的身影在这昏暗的雨中,是那样的孤清悲凉。
我默默注视了他半晌,从吉祥手中取过油伞向他走去。他闭着双眼,微微昂起头,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我很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大可以随便说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可是,知道残酷真相的我,却想不出一句可说的话来。唯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将伞举起挡住雨水。
北凌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没有了昔日的潋滟流光,只剩黯淡无神的空洞。他没有望我,却伸手将伞挥到了地上,雨水霎时将我淋了个透。
“宁萱,你有没有想流泪却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时候?”他又微微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此时他闭着眼睛,又怎么看得见我摇头,正要开口时,他已继续说道:“告诉你一个方法,如果有这样的时候,把眼泪忍着,留到下雨的时候才让它流下来,这样,除了你自己,就没人知道了。”
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只是,这一抹笑,比哭还哀伤。
是这样吗?当晚遭遇剧变时你没有哭,之前祭祀时你也没哭,就是为了把眼泪留到雨中,和雨水一起落下吗?那被雨水冲涮着的苍白脸庞,上面究竟有多少是雨,有多少是泪?
不知是不是因为与他站得太近,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此时心中的悲愤,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去问一句为什么,更不能让人知道他知道真相,唯有将这真相生生吞进肚里,烂在肠中。
两人沉默着站了半晌,湿透了身子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北凌云再次睁开了眼睛,捡起地上的油伞递给我,平静地说了句“回去吧”便转身在雨中离去。
望着在雨中消失的背影,我愣怔了片刻,直到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才转身离去。吉祥已在回廊里等了我许久,见我回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到安梧苑,玉蒿和玉藻伺候我换过一身干爽衣服,又端来一碗姜汤。我喝着姜汤,看到吉祥仍立于一旁没有离去,便让玉蒿她们退下,朝吉祥朝了朝手。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吉祥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没什么。”
见他这样,我笑笑道:“吉祥,你也知道我的,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既然如今大家都是飞羽帮的人,我只当你是朋友一般,有什么话你也别藏着,直说好了。”
吉祥笑了笑,“圣女您自然是对吉祥极好的,吉祥心里当然明白。既然四殿下派我伺候圣女,从此您便是吉祥的主子了。只是……只是……吉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道:“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主子了,你怎么还怕见外的,别罗哩罗嗦,有话直说好了。”
“嗯……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主子,别跟大殿下走得过近而已,四殿下若是知道了……”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又挨了我一下打,“还说我是你主子,你怎么心里尽是念着四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刚才……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刚死了母亲的人,觉得可怜罢了。”
吉祥却紧张地道:“主子,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吉祥自小跟在师傅身边,一起伺候四殿下,很多事情主子你不知道,唉……”
我想起了那晚皓帝的话,叹了口气道:“四殿下和元妃,当年受了不少苦吧,你和富公公跟在他们身边,想来也是极苦了。”
吉祥的眼圈微红,低头道:“吉祥不苦,苦的是四殿下,当年元妃的死也和皇后有关,所以,四殿下和大殿下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主子你还是避忌点好。”
我对他这份忠诚甚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吉祥,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吉祥高兴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