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溦溦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催促着司机,往机场赶去。
她一厢情愿地想:雷蒙德先生说他才离开一个多小时,那么他说不定还在机场,她现在赶过去,很有可能就会遇上他。
在她的再三催促之下,本来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出租车十五分钟就开到了。
她付了车资,跳下出租车,飞奔冲进了候机大厅。
哥本哈根机场是一个繁忙的国际机场,大厅内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谈溦溦一头扎进去,人就有些懵——这么多人,她要怎么找到朗如焜啊?
她站在人群中,先让自己狂跳的心安定下来,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然后她努力地想: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现在他离开,会去哪里?
他会去哪里?总不能回慕提岛吧?如果慕提岛是安全的,或者是他想停留的地方,那他就不必在一个月前离开那里了。
除了慕提岛,他还会去哪里?
她竟然想不出一个能说服她自己的答案来!以前跟着他满世界的飞,他从来没有要在某一个地方落脚停驻的意图。
后来他和她谈恋爱,曾经问过她:“如果我们将来结婚了,我们的家应该安在哪里啊?”
她那个时候一听到“结婚”这两个字,人就紧张地不行,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结婚,于是她便敷衍他:“慕提岛不好吗?那里多美啊,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那么美丽的岛屿。”
“那里也太不方便生活了吧?吃穿用全要空运上岛。我是希望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在热闹的街市上有一间舒适的房子,出了家门,想要喝咖啡,想要买菜,想要吃饭,都有地方可以去……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谈溦溦还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眼神,她只知道她心里是悲伤的。她几乎快要哭出来,却只能笑着对他说:“你好奇怪,明明是一个人人闻之丧胆的黑帮大佬,却要过柴米油盐的居家生活,你是认真的吗?”
那一次的讨论,就被谈溦溦这种半信半疑半搪塞的态度给打断了。
所以,谈溦溦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知道朗如焜如果想要落脚安居,会选在这个地球上的哪一个地方。
她沮丧地原地转圈,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希望能够有足够的运气,可以在如云的乘客们中间,一眼看到朗如焜。
一个一个陌生的面孔从她的眼前闪过,她的希望在一点一点地落空。
她站在机场巨大的电子屏幕下面,仰头望着屏幕上那些航班公告。跳动切换的文字告诉她,那些飞机将飞往世界各地,而朗如焜有可能出现在这上面任何的一架飞机上。
这像是一个困难的猜谜游戏,她很难猜到那个谜底。
最后,她只能来到了安检入口处。她站在一旁,目光盯住走过来接受安检准备去候机的人——这是她最后的一招了,如果他还没有上飞机,那么他总要过来安检的吧。
时间像是灌了铅一般,缓慢而沉重,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
可谈溦溦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煎熬了三个多小时。
一直到最后,机场的安保人员走上前来,向她询问:“这位小姐,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谈溦溦的眼睛已经涩了,腿也酸了。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安保人员,撞上两道犀利的目光,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可能机场的安保人员已经把她当成是别有目的的危险分子了,或者当她是一个神经病。
她咧开嘴笑了一下,想要用笑容向安保人员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然后她说:“我在找一个人,请问你们可以帮我查一下吗?我不知道他乘坐哪一趟航班……”
“小姐,请问你是警察吗?”那人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哦……我还真是警察,不过我是中国警察……但我现在也不是在执行公务,这是我的私事,我在找我的家人……好吧,你不必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我没有权力要求你们查这种事……算了,算了,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
谈溦溦最终被安保人员越来越怀疑和警惕的目光给逼走了。
她走出哥本哈根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天了。
她望着西边那一片铺满晚霞的天空,愣怔了好久,才拖着沉重的身躯,上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她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地方。
大门紧锁,她徒劳地推了推门。
她匆忙逃跑的时候,带了一套这里的钥匙,那个时候她想,也许自己能很快摆月兑他的追踪,到时候她还可以回到这里来,收拾一下属于她的物品。
可惜那一套钥匙在颠沛流离中遗失了,而她现在已经进不去这一道大门了。
她沮丧地靠在门上,难过地想要哭出来。
昨天晚上她就站在这里,而他就在二楼的书房里,如此近的距离!如果她在那一刻按下门铃,他就会下楼来给她开门吧。
意外碰面,他会怎么对待她?而她又要如何面对他?
她还挺期待有那样的一次不期然的相遇,但是她已经错过了。只隔一道门,只隔一个晚上,她就和他错过了。
正伤心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雷蒙德太太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谈溦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起,雷蒙德太太,刚才我太失礼了……”
“不要紧,溦溦……”雷蒙德太太怜悯地笑着,“你是不是没有带钥匙啊?朗先生走的时候,把钥匙留在了我这里……”
说着话,雷蒙德太太拿出一个钥匙包来,递给了谈溦溦。
谈溦溦把钥匙包抓在手里,突然就抑制不住心酸,抱住雷蒙德太太,哭了起来。
雷蒙德太太似乎并不意外,这两个人总是他来了她走了,她来了他又走了,雷蒙德太太也看出些端倪了。她轻抚着谈溦溦的后背,什么也不说,由着她哭去。
谈溦溦哭够了,从雷蒙德太太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把起袖子抹了脸,说:“让你见笑了,我……我自己进去吧,明天一早我去看望你和雷蒙德先生。”
雷蒙德太太很知趣,拍了拍谈溦溦的房前,转身离开了。
谈溦溦打开钥匙包,拿出钥匙来,开了门。
推门进去,屋里黑黢黢的。她熟练地模到了玄关门厅的开关,开了灯。
在玄关灯柔和的灯光照映下,她能看到从门厅到客厅,全部还是她在时候的样子。她慢慢地走进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后,站在了屋子的中间。
一切都没有变,连她喝水的杯子都安静地立在餐桌上。她走过去拿起杯子来,干干净净的,应该是他刷洗过了。
她去厨房接了一杯水,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往楼上走去。
楼上有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她推开每一扇门,走进去,感受他留下来的气息。
她打开次卧的房间,这里以前是朗朗的卧室,可是现在床上叠着一床灰白相间的被子,床头柜子上还有一盒纸巾,用了一半。
她又来到主卧,主卧的床上铺着她以前用过的被子和毯子,她走过去,坐在床尾,向后一仰,整个人倒在床上。
随即,一股她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朗如焜身上的气味,冷冽而又干净的男性的气息。
她扯起被子来,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瞬间就被他的气味淹没了,就像她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这种感觉,是她好久不曾体味过的幸福。她贪婪地呼吸着,心里暗想:看来他睡在这间屋子里,那么另一间屋子里住着谁呢?是不是韦野平提到的那个严小雄?
他离开了慕提岛,哪里也没有去,偏偏来到这里,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是他还在挂念着她?还是他也觉得这里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
她希望答案是前者,可是她又不敢奢望会是前者。
翻来覆去地思量,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夜便深了,她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警铃乍响,激灵一下子就醒了。
深深的夜,静静的房间,周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但是谈溦溦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了。
幸好她衣服没有月兑,鞋子也没有月兑。
她先是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让自己迷糊的意识清醒过来,同时暗暗调整好身体状态。然后她慢慢地坐了起来,侧耳倾听,还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错,这安静之中,一定隐藏着她看不见的危险。
她把脚上的鞋子月兑了,拎在手里,光着双脚,轻轻地踩着地板,往门边挪过去。
门没有关严,她先是从门缝往外望。外面一片明亮,她回忆了一下,是她自己进屋后,一路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危险的时候,光线太明亮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谈溦溦处于明处,而那个未知的危险处于暗处,于她非常不利。
谈溦溦小心地从门缝里探出头去,往外面望着。
屋子里灯光明亮,却并没有人。
可是谈溦溦没有放松,她对危险有特别敏锐的感知能力,身体里的那个小警钟一直在响,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拉开门,故作轻松地走出去,身体却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应付来自未知方位的危险。
她边走边想,她需要一个武器,如果情况允许,她要去厨房,那里有菜刀水果刀,再不济还有平底锅不锈钢铲子可以用。
她的平底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嚓嚓”的声音。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小心地下了楼梯。
在进厨房之前,她回头往二楼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上去可不得了,吓得她浑身发冷,汗毛都竖起来了!
本来楼上的两间卧房都亮着灯,她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关灯,可是就在她下楼的这一会儿功夫,那两个房间的灯还黑了!
楼上有人!
谈溦溦僵硬地扭回头,继续她原来的方向,往厨房一步一步走过去。她一边走着,脑子在快速地运转:她从多方面听来的消息,都说朗如焜和龙叔在互相悬赏追杀对方,可见这屋子里的人是奔朗如焜来的!怪不得雷蒙德夫妇说朗如焜是匆忙离开的,看来他是得到消息,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莽撞地住了进来。
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太麻烦了。
敌人在暗,她在明;敌人数目不详,而她只有一个人;敌人是有备而来,而她连一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这个时候,她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
她刚要迈步进去,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她开门进来后,只在客厅呆过,并没有进厨房,可现在……厨房是的灯是亮的!
她的一只脚已经迈进厨房了,急忙就要往回撤。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看到一道雪亮的光飞射而来,直扑她的面门。她往旁边一闪,整个人都趴在了门框上。那道亮光从她的左耳边擦飞过去,越过餐桌,撞到了餐厅的墙上,当的一声响,扎破了墙纸,钉在了墙上。
谈溦溦一转头,看到那是一把水果刀,顿时后怕地冒出冷汗来。如果不是她反应灵敏,这把水果刀现在已经插在她的脑袋上了。
她跑过去,将那把刀拔下来,握在了手中——这是她目前能得到的唯一武器,她得善加利用。
这个时候,藏在厨房里的那个人已经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枪,枪口正对着谈溦溦。
这个人个子很高,身材魁梧,戴了一个头套,只露出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从眸子的颜色和暴露在外的肤色来判断,像是一个欧洲白种人。
他不说话,只盯着谈溦溦看了两秒,便果断开枪。
谈溦溦就在他犹豫的那两秒钟时间里,已经看出他是一个职业杀手。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做出判断,在那人开枪的同时,她把餐桌掀了起来。
那餐桌飞起来,挡住了杀手射过来的子弹。谈溦溦从下面看到那人的脚步在移动,往她这里移过来,她马上飞起一脚,将正在落下的餐桌踹飞出去,砸向那个杀手。
杀手万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能够将餐桌掀飞起来后,紧跟着补上一脚。
他把谈溦溦当普通女子,他轻敌了。
餐桌携着谈溦溦的力道,“嘭”的一声砸在了杀手的脑袋上。杀手头一晕,人往后仰。谈溦溦紧接着跟上,用脚一勾那人的腿弯,那人支撑不住,整个拍向了地面,脸朝上,后背着地。
而砸中他的餐桌,也随着他身体倒下的方向,第二次拍在了他的脸上。
谈溦溦根本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嗵”地踩在餐桌上,用力地在上面跺了几脚。这个时候,她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断喝:“不许动!”
她扭头往楼上看,发现二楼站着一个女子,一米七的个子,黑衣紧身打扮,也戴着头套,手中的枪指着谈溦溦。
面对着枪口,谈溦溦听话地站在了倒扣的餐桌上,真不动了。
“走开!你从那上面下来!”女杀手见谈溦溦仍然踩着她的伙伴,不禁火大。
谈溦溦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移开,那么下面这个男杀手会马上掀开桌子,跳起来。到时候她一个人要应付两个持枪的杀手,肯定会处于劣势。
被餐桌压在下面的男杀手开始挣扎,想要掀翻桌子。楼上的女杀手已经不耐烦了,瞄准谈溦溦就要开枪。
谈溦溦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对策,她身体跃起,朝着餐厅墙角的方向扑过去,同时手臂一扬,她从墙上拔下来的那把水果刀飞了出去,射向二楼的那位女杀手。
女杀手正要开枪,见有刀飞了过来,赶紧闪身躲避。
这个时候,男杀手感觉到身上一轻,马上掀翻桌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站了起来。
谈溦溦趁他起身的功夫,将餐桌拽过来。她一手握一条餐桌腿,将餐桌当成她的盾牌,瞅准间隙,往厨房冲过去。
这个时候,二楼的女杀手已经站稳,并且开枪了。幸亏谈溦溦有餐桌当铠甲,子弹打在餐桌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谈溦溦暗暗庆幸,这餐桌是她买的,她当时只看中它那厚厚的原木质地,朴素自然,没想到它竟然还有挡子弹的功能。
她几步冲进厨房,迅速关上厨房的门,并反锁上。然后,她把餐桌抵在门后面,防止那两个人用手枪暴击门锁。
她不想和这些杀手纠缠,所以她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冷餐刀,拿在手中,以防万一。紧接着,她推开厨房的窗户,飞身跃上窗台,跳了出去。
在她双脚落地的刹那,她听到厨房的门被那两个人以重力撞开了。恐怕跑是来不及了,她快速地扫视四周,看到一丛枝叶茂密的蔷薇,正开着繁盛的花。她纵身扑过去,藏在了两丛蔷薇之间,并且伸手扯拽过一些花枝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两个杀手趴在窗台上,探头出来,往四周望着。不见谈溦溦的身影,他们对望了几眼,说了几句什么,沮丧地缩回头,回了屋里。
谈溦溦就藏身在蔷薇花丛里,静静地等着。花枝有些扎人,她也不在乎了。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那两个杀手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外的街道上。他们已经摘了头套,像是普通的过路人,相互挽着手臂,慢慢地走远了。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谈溦溦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她才从花丛里钻了出来。她沿着自己出来的路线,爬上厨房的窗户,跳进了屋里。
尽管已经知道这间屋子不安全了,但她还是要趁着杀手们离开,赶紧回屋一趟,因为她的包还在客厅里,她的护照和钱都在包里,没有那个包,她回国会有麻烦。
厨房的门已经被砸烂了,她穿过那扇门,来到客厅里。
站在沙发前,她低头一看,心凉了半截:她的包已经被人打开了,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出来,丢在沙发上。
她在物品堆里扒拉了几下,只看到了钱包,没有看到护照。她抱着侥幸的心理,趴在了地毯上,朝着沙发下面望进去,想要看看护照是不是掉在沙发底下了。
她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她不是那两位杀手要找的人,他们拿她的护照没有意义。
果然不出所料,护照就躺在沙发底下。她伸手进去,好不容易够了出来。
正当她拍着护照上的灰,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一股寒气。她猛一转身,就看到身后一字排开,站着五个人!
这五个人她全部认识!中间那一位更是她十分熟悉的一个人——龙叔!
龙叔笑眯眯地看着她:“溦溦,好久不见。”
谈溦溦揣摩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她只有一个人,手里只有一把冷餐刀。而对方是五个人,其中四个人手中有枪,并且已经瞄准了她。
这种情况下,若是打起来,她完全没有优势。
于是她故作惊讶,从地毯上起身,坐在了沙发上:“哟,龙叔?我不是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你,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龙叔像一个长辈关心一个晚辈那样,关切地看着谈溦溦。
谈溦溦模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模到了几片叶子。她一边用手指拢着发,一边在心中暗暗琢磨:这个老狐狸!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在那两个杀手之前?还是在那两个杀手之后?或者是在我和那两个人较量的时候,他带人进来的?
龙叔走到她面前,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下来一片蔷薇花瓣,笑着说:“我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找焜儿,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谈溦溦装作一无所知,指了指对面黑脸的四位:“龙叔,他们拿枪指着我,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