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叫小桃红,大爷您叫什么啊。”
“滚!庸脂俗粉!”
“妈妈您看这个人,我好歹也是四大金花之一啊,真没眼光。”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
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四十左右年纪,涂着厚厚的粉,仍然难掩眼角细密的皱纹,只是她身段却保持的极好,走起路来倒也扶风弱柳。
老鸨子瞅了眼醉倒在桌上的南宫霄,她做了十来年生意,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此人身份不凡,所以才安排了这雅间,只是没想到安排的姑娘不随人家心意,正想着怎么留住这财神爷,却听对方嘴里喃喃自语道:“雪……雪……”
原来是看中了她们这里的花魁踏雪姑娘,老鸨子手绢捂着嘴,低声在身旁叫小桃红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小桃红虽面露不服,却也不得不暂时退出了屋子。
不消片刻,有琴声从隔壁飘了出来,清新雅致,像淙淙流水,时而急急,时而缓缓,却最终不卑不亢,以河入海之胸襟,将人带入到大海之上,笑看日升和日落,人生不如意多多,却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抚琴的正是迎春楼的头牌花魁——踏雪。
此女一曲动天下,曾在动乱年代就竟得王侯争抢,却是出身青楼,色艺双绝。
此女从不轻易接客,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必须非富即贵,所以极乐和她有染的来头都不小,平日她做抚琴助兴,却极少见人闹场,便是因为她背后的追随者。
此时,轻纱搭建的小楼台,女子盈盈的身姿若隐若现,只远远的看到一个轮廓,就觉得此女必定倾国倾城,即便不算美貌,这一手好琴却抚的极妙,似有种沦落天涯的爱恨情痴,看透终也是游戏人间,颇有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当真是个妙人。
南宫霄在琴声中渐渐抬起头,这份细微的伤感,被全天下抛弃的沧桑,大概只有他可以听的出,他的脚步不听使唤,晃晃悠悠的出了屋,一旁的老鸨子看着,早已喜上眉梢,吩咐着旁边的小丫鬟去准备一切,指望着今夜大赚一笔。
一曲终了,楼下的客人还沉静在曲音中意犹未尽,踏雪却已经起身,福了福就要离开,这时有一个声音十分突兀,高声道:“慢!”
踏雪身子一滞,定睛看去,朦胧中一个异族服饰的男子,看样子是属于南疆地界,南疆人善于用毒,天性阴毒,虽也拥有自己的王族,却被世人所诟病,他们俘获的奴隶,多半死相惨状,而南疆人最善做的就是拿奴隶来做药引,试毒,一般情况下,极乐出现的南疆人多半是为了一年一度进献而派来的使者。
此时看那男子,气度不凡,官阶自然不低,在南疆中亦属贵族。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抚琴已经结束,若要听曲,明日再来吧。”踏雪身边的小丫鬟上前一步缓缓说道。
男子却是冷哼一声,不屑的丢出一锭金元宝:“今夜我不走了。”
男子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踏雪陪他,小丫鬟不知怎么接话,看了看身边的主子踏雪,忽听对方柔柔的声音,像三月的柳絮般挠着人的心窝,那么远远飘来,如同天籁:“对不起公子,今日我乏了,您的金子还是留给其他姐妹吧。”
“我就要你!”男子十分跋扈,说的毫不客气。
有先知先觉的客人早已挪了位置,就在这时,从门外奔进来的大汉把男子团团围住,气势汹汹。
男子繁复的衣衫上挂着一把弯刀,那弯刀的刀鞘十分精致,泛着冰寒的光,其上装点着各类宝石,几个大汉都将目光停留在对方的刀上,对方却纹丝未动,眼神中满是不屑,倒是他身旁的两个侍从,此时已在戒备状态。
男子仰视着二楼的楼台,高声道:“踏雪姑娘可想明白了?还是不要伺候我吗?”
踏雪见男子狂妄之极,竟将她看的那般低劣,不禁恼怒的回道:“刚才已经说明白了,我乏了,公子请便。”
说着踏雪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准备离开,男子却飞身而上,让人始料未及,与此同时,两个侍卫和一众大汉也厮杀在一起。
踏雪只感觉身后的压迫,定睛看去,却见对方的身影逐渐靠近,手指成鹰爪状,似乎要掐住自己的咽喉。
“啊!”踏雪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她身旁的丫鬟扑了上来,挡在了踏雪前面,却不想正落入对方的鹰爪中,当即断了脖子。
踏雪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还从未有人敢在迎春楼如此放肆,她颤栗的声音带着威胁再度响起:“这里可是极乐,你竟敢如此放肆。”
“极乐又如何!你不过一个青楼女子,我对你放肆又有何不妥,况且我已经给过钱了。”说着男子一甩捏死的丫鬟,缓缓朝踏雪走去。
就在此时,一阵暴力的风,从远处袭来,真气浑厚,又十分霸道,直逼男子脑门而来,他眉心一簇,弯刀当即出鞘,只听“砰”一声利响。
出手的正是南宫霄,他显然已经醉了,只是武功却丝毫不受影响,看着男子的面容,他恍然有一种错觉,高声道:“为什么要抢我的女人,为什么!”
男子并不知道南宫霄所指,只觉得是踏雪的另一个爱慕者,随即冷笑道:“有本事抢回去。”
男子的话彻底激怒了南宫霄,若不赢,仿佛自己真是个没本事的孬种,他大喝一声,大开大合的剑法随即如网一般扑了过来,男子却也不弱,一把弯刀耍的忽上忽下,让人抓不住踪迹,路数之刁钻,实属罕见。
楼里的其他客人早已吓的奔了出去,夏侯嫣远远看着,只是失望的摇摇头,她对身旁的鬼未道:“你还看?”
“有好戏为何不看,明天极乐会不会传出皇室太子为青楼女子争锋吃醋的惊人秘闻,那一定很有趣。”
“本来我还没兴趣和南宫霄说话,不过现在看他这般模样,我倒觉得应该去提点提点他,你快点解决掉那几个人吧,看着心烦。”
“既然你心烦,那我有必要出手。”说着鬼未身子一隐,便消失不见了。
“啊!”本还占了上风的男子的侍卫,突然被不知名的利器抓伤,再一看那伤痕,却是指印。
正和南宫霄缠斗的男子蹙眉看来,只觉得不妙,他边打边看着自己的两个侍卫被人活活抓死,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不禁胆寒,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原来高手还在暗处,他忽然一用力,挡开南宫霄,再看看南宫霄身后的踏雪,不由得冷声笑起来:“今夜你先歇着,来日我再来找你。”
踏雪早已吓软了脚,听男子如此一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男子破窗而出,南宫霄提着剑就要追,却被踏雪一把拦住:“这位公子,不要去。”
眼眸如星,齿若编贝,香肌玉肤,美撼凡尘,面前的女子神仙玉骨,楚楚动人,和某个人不同,却又颇有神韵,南宫霄伸手一揽,将对方揽入胸怀,整张脸埋进对方的丝发间,不断的磨蹭着:“你别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公子……”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一直都有的,只是你不想我为你难过,所以你才那样说,你是想让我死心对吗?我知道那天不是你本意,一定不是的对不对?你是觉得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所以害怕我嫌弃你,你真傻,我不会的啊,真的不会。”南宫霄像个孩子,竟在对方身上撒起娇来。
“公子……”
“我带你走,什么权势地位,什么身份荣华,我们都不要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你说好不好?”南宫霄突然激动的扬起脸,信誓旦旦的模样带着无限柔情,叫人动容。
“走,我们现在就走!”说着南宫霄就要拉着踏雪出去,却被对方强行挣月兑了,他的脚步顿住,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声音带着细微的呜咽,缓缓道:“你……不愿意对不对?是啊,我离开了这里又算什么呢,你的理想本不是海阔天空任鸟飞,终究是我误会了。”
“公子,我不是不愿意跟你走,只是你要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你是雪妹!是我的雪妹!是我从小爱到大的雪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南宫霄激动的一扭身,抓住了对方的肩膀,面色狰狞。
力道之大,让踏雪无法承受,一张玉面白的若纸一般,老鸨子见状赶忙招呼人上去解救,这可是她的活招牌,怎能砸在这个醉鬼手里。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声高呼:“南宫霄!”
南宫霄猛一回头,只听“啪”一声,他的脸重重挨了一记耳光,丝发垂落,挡住了他的脸,却瞬间清醒了五分。
“你!”南宫霄抬头,却看到一双失望嘲笑的眼,面前的人不是夏侯嫣又是谁,只有她会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怎么?还没醒?好,我帮你!”说着,夏侯嫣手里的水壶已经从头淋了下来。
“夏侯嫣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要干什么!”南宫霄气的跳脚,却见对方冷笑道:“很好,终于认得我了,那咱们现在可以说话了?”
夏侯嫣并不废话,转而看向愣在原地的踏雪,一笑施礼:“这位姑娘,我和这蠢货有话要说,能否借你的宝地一坐。”
“喂你说谁是蠢货!”南宫霄气急败坏的上前两步,却听身后踏雪道:“二位请随我来。”
夏侯嫣不管南宫霄,径自随踏雪走远,南宫霄一抹脸上的水渍愤愤道:“疯女人,就看你要说什么!”
踏雪倒也贴心,不仅奉献了闺阁供二人说话,并且还奉上了茶点,自己却清散了周围的人,去了别处。
落了座,夏侯嫣瞅了眼南宫霄,一段日子不见,这家伙已经沦落到不修边幅了吗?看看那满下巴的青涩胡渣,还有这一身的酒气,真是让人厌倦。
“你看我做什么!”南宫霄明显不快的怒道。
“看你还能自轻自贱到什么时候。”
“我自轻自贱关你屁事,这不都是你想看到的吗?”
“是啊,我的确看到了,并且很开心,我终于成功的拆散了你和雪姐姐,我真是开心啊,哼。”
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半响,南宫霄才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会跟着你?我只是出来看热闹,碰巧看到了你,说来也是晦气。”
“你!”
“瞪什么瞪!”
南宫霄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本来夏侯雪的背叛让他十分悲伤,觉得自己没用,连个女人都把握不住,多年的情感输给了权力,他不甘心,他总觉得他的雪妹不是那样的女子,他心痛,痛到无法呼吸,所以日日买醉,可是这些日子的痛苦却因为此时的拌嘴生气,好了大半。
“你说说,你一个大姑娘,这么晚了到处看热闹,传出去真是有损脸面。”
“我本就无良,又卑鄙无耻,深夜出来有何奇怪,倒是你,堂堂一国太子,代表的可是皇家,可是你呢,逛青楼,为一个女子和别人大大出手,真丢脸!”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是也不是,不过你觉得是那便是了。”
“哼,我懒的和你说!”南宫霄怒哼一声就要往外走,却听夏侯嫣提高音调道:“我还有话说!”
南宫霄背对着夏侯嫣,只轻轻侧过头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希望太子殿下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有些人和事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你这样买醉,放纵自己,只是懦夫的表现。”
“我难道不是懦夫吗?被你这样算计,我甚至连恨的勇气都没有,被雪妹背叛,我除了喝酒竟不知如何自处,在我心里,我已经和懦夫无疑。”
“你的一生就只有儿女情长吗?你的母亲,你的理想,你都不在乎吗?男儿一生责任重大,妻子抑或是儿女,甚至还有这个国家,你难道只拘泥于现在的得失就不管以后的路吗?没有夏侯雪,还有其他女子,而且经此一遭,你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吗,是你真的看不清,还是你的心不愿意承认?她是你从小的梦对吗?你因为她而想变的更好,甚至按照她的想法去要求自己,改变自己,如今这个梦破灭了,所以你彷徨了,你甚至忘记了最终的目标,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懦弱,可又懦弱的可爱,怪只怪你生错了地方,在皇室,身为太子,你最不该的就是让女人成为你的牵绊。”
南宫霄静静的站着,想起这些年的嗔痴,他只是淡淡一笑:“你说的不错,或许从最开始我就不该陷的太深,可是你没有爱过,你不会懂这种感觉,所以我不想多说。”
“那么,你想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还能怎么样?”
“你的皇位呢,你明明知道她接近皇上的目的没那么简单,若他日,她为了皇子威胁到你,甚至你的母亲,你都不在意吗?”
“如今我只剩下母后,若是有人伤害她,我势必不会罢休。”
“但那个人是夏侯雪。”
“就算……是她,也一样。”
说完,南宫霄夺门而出,好不决绝,夏侯嫣轻抿了口茶,耳边鬼未的声音悄悄响起:“这小子到底明白了没有?”
“想来是明白了,只是多少还有些放不下,随他去吧,有一日我们终究要用到他,且先让他长长吧,必要的时候,加把火。”
“唉,可怜的太子殿下。”鬼未嘿嘿一笑,抱起夏侯嫣,飞出了窗外。
——
农历十二。极乐笼罩在一片寒冬中,雪花纷飞,连下来三天还未停歇。
回了趟娘家的华氏带回了好消息,父亲华海的老部下早已不满南宫无庸的打压,从前的正规军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华氏间接的一煽动,果然惊起不小的反抗。
华海秘信一封,命华氏带给了夏侯博,夏侯博看过信后,大喜过望,并迫不及待的来到潇湘馆和夏侯嫣商量对策。
经夏侯雪一事之后,夏侯博似乎更看重听话的夏侯嫣,再加上夏侯嫣多次设计避开了南宫无庸的眼线,保下了紫衣卫,夏侯博更觉得这个女儿的心是向着夏侯家的。
夏侯嫣看过了信,不禁笑道:“恭喜父亲,华海若帮忙,只怕我们的计划会更顺利些。”
夏侯博也点点头,道:“的确,华海手上的老部下虽然已经没有兵权,但是这些年门生却多,且都握着不少的兵力,若他们出面,势必有不少的赢面。”
“的确如此。”夏侯嫣赞同的点点头:“紫衣卫所剩这一批虽是精锐,却未必能和偌大的极乐抗衡,况且现在极乐国泰民安,正是强盛之时,那些铁甲军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骆家的兵马,还有如今态度不明的诸葛一族,对我们来说都没有赢面,可是若是华海的老部下们能说服那些门生铤而走险,倒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只是为父还是有些担心,铁甲军直接听命于南宫无庸,算是精锐,又有神兵千机弩,怕是不好对付,另外皇后骆家的那一支兵马,显然也是支持皇上的无疑,我怕……”夏侯博说这话,故意看了眼夏侯嫣。
夏侯嫣怎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早在之前,她才意外知道了夏侯府的一个秘密基地,建于地下,却是暗中藏匿兵器和操练兵马的地方,夏侯博的意思不言而喻,这场仗是势必要打的,至于对付千机弩,他始终在等夏侯嫣的答复,虽然夏侯博在这件事上表现的极为平静,并没有因此威胁夏侯嫣,可是夏侯嫣却知道藏在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情感,她只是装作不知。
“父亲放心,秘密基地那里,如何制造神兵暴雨梨花,我会去安排的,对抗千机弩,自是不成问题。”
“好!果然是我的好女儿。”夏侯博心里只觉得踏实了,他站起来,紧紧握住夏侯嫣的手,诚恳道:“嫣儿,若你这次帮了为父,他日为父夺回这江山,必定和你同享。”
“父亲真会说笑,这江山是父亲的,和女儿毫无关系,何来同享一说,只是父亲并不要高兴的太早。”
“哦?”
“父亲难道忘记了还有一个诸葛殇?”
“他?”
“是啊,如今我们和南宫无庸都手握神兵,虽没有对抗,到时却免不了一场恶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诸葛一族的态度却始终不明确,实在是不容小觑,若是到时候诸葛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哪有多余的力量去抗衡。”
“那么依你的意思?”
“诸葛家与大姐有婚约,只是诸葛殇在外多年,又是早年定下的婚约,他若不愿意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况且南宫无庸只怕会阻拦这门亲事。”
“你是说,南宫无庸可能会加害于你大姐?”
“只怕会如此。”
“哼,他若敢,我定不会饶了他。”
夏侯嫣看着夏侯博一副不饶人的模样,当即笑道:“父亲也不用太过担心,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想来大姐容貌不凡,定能入了那诸葛殇的眼,若这门亲事成了,哪怕诸葛一脉到时候只做个旁观者,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你说的不错,看来我得让鸢儿多下些功夫,到时候一举俘获那诸葛殇,也好再添一大助力。”夏侯嫣点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夏侯博见夜已深了,便道:“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为父先回去了。”
夏侯嫣福福身:“恭送父亲。”
夏侯博见夏侯嫣总是刻意的保持着恭敬,心里却又不平衡,忙道:“你我父女,何必拘礼,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为父的。”
说着,夏侯博的手又握住了夏侯嫣,继续道:“你看看,地龙这样暖,也温不热你的手,让白嬷嬷仔细着些,别冻坏了。”
“谢父亲。”夏侯嫣淡淡的笑着,并没看出丝毫厌恶。
待夏侯博刚走,夏侯嫣的笑容便渐渐散去,她冷着声道:“紫燕,去给我打水,我要洗手。”
白嬷嬷自然知道夏侯博对夏侯嫣的别样心思,只是她没多问,接过手盆伺候着夏侯嫣洗手,半响才道:“小姐真的要将暴雨梨花的制造之法教给别人吗?夫人生前可是让您发过誓的。”
“嬷嬷,嫣儿现在还有的选择吗?”
白嬷嬷转念一想也是,如今得到了夏侯博的信任,知道了那么多夏侯府不为人知的秘密,又能接触到紫衣卫和内部的体系编制,已经是很大一步的知己知彼,只是若让她相信,夏侯嫣要助夏侯博夺江山,她倒是不信,据说那千机弩也是威力无穷。
“小姐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会那样答国公爷。”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嬷嬷,不错,嫣儿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且放心,我是不会让自己涉险的。”
听夏侯嫣如此说,白嬷嬷也算放宽了心。
这时,铁靖和浮影从外走了进来,二人行了礼,浮影才道:“小姐,宫里传来消息,说二小姐有了身孕。”
“可证实了?”
“二小姐如今的贴身侍婢是我们的人,她说确信无疑。”
“那么皇上可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
见夏侯嫣半响不说话,浮影试探着道:“小姐,是不是让我们的人暗地里解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用。”夏侯嫣斩钉截铁道:“不要我们的人去造孽,我只问你,夏侯雪如今是何动作?”
“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据我们的人说,她似乎十分小心,并没有让多余的人知道,甚至连湘妃娘娘都是瞒着的,只是由皇上重新置了地方,搬出了含湘殿。”
夏侯嫣听罢微微一笑,她瞥了眼紫燕:“紫燕,宫里大概多少年没有孩子出生了。”
“五年有余了,过了今年便是第六个年头。”
浮影不知道夏侯嫣打什么哑谜,却听对方又道:“怀孕这样的大事,怎可藏着掖着,这样的好消息应该人尽皆知才是。”
说罢,夏侯嫣又看了眼仍然迷惑不解的浮影,加重声音道:“尤其是皇后娘娘和湘妃。”
浮影恍然大悟,这一刀借刀杀人实在妙的很,这些年后宫无子嗣,多半和皇后娘娘有关,南宫无庸虽有所耳闻,却也苦于毫无证据还有骆氏背后的势力,至于湘妃,被人喂了绝子药再难有子嗣,面上看着是无所谓了,可是听到别人怀孕,却如同戳中了心里最深的那根刺,势必是要不甘心的,况且怀孕的还是自己进宫没多久的侄女,女人的心态一旦不平衡,这风波便是要起的。
浮影默默一躬身,道:“浮影知道怎么做了。”
白嬷嬷见浮影离去,也猜到了其中的深意,只是她始终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忙道:“小姐,借皇后和湘妃的手去做这件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您别忘了太子殿下,他是势必要保护二小姐的吧,只怕最后顺藤模瓜,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湘妃如今已经成了我们的傀儡,势必按照吩咐对夏侯雪打压,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只怕更记恨您。”
“湘妃也便罢了,可你别忘了还有一个皇后,夏侯雪是何等的人,会任由着别人宰割?她如今怀了孩子,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她为何藏着不让人知道,目的很简单,她早已明白了宫里的局势,只怕做着防备,湘妃若是没了不打紧,只能怪她自己没本事,可是皇后却不同,而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和皇后反目成仇,她勾引皇上,抛弃南宫霄,皇后已经对她很不满了,若这时再知道了她怀了孩子,你说皇后会如何?我等着看好戏。”
“倒是可怜了太子殿下,最后怕是要做艰难的选择。”紫燕想到结局,不禁为那个痴情的男儿叹息。
夏侯嫣瞥她一眼,却没说什么,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谁又是真的值得同情呢?若南宫霄真的不明白如何取舍,倒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天下不坐也罢。
一直没插话的铁靖默默站在一旁听着,直到夏侯嫣问起他,他才将最近发现的怪事告诉了夏侯嫣。
夏侯嫣抬了抬眉睫,一副所有所思道:“什么?你是说最近二姨娘总去一个布庄?”
“是的。”铁靖答道:“那布庄开张不多时,也没什么客人,而且卖的布料也是次品,可是二夫人却一连进去好几个时辰不出来,有次浮影也扮作买布的客人进去查看,却发现二夫人并不在内,可是我们在外边守候之时,却发现二夫人却是从里面出来。”
“你是说怀疑庄里有暗道?”
“据属下多年经验,应该是的。”
白嬷嬷听罢也觉得心惊:“小姐,你说二夫人这样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这个我也不好说,毕竟我们不知道她秘密接见的人到底是谁,贸然跟进只怕打草惊蛇,看来姨娘还是不信任我,这是在另辟蹊径啊。”
“小姐就这么由着她兴风作浪吗?”紫燕愤愤不平道。
“留着她还有用,若想知道那庄子内是何情况,我想我们应该另作打算。”
“小姐有何计策。”紫燕忙来了兴致上前一步道。
夏侯嫣瞥她一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细说了几句,紫燕听罢连连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此事。”
——
第四日,天气放晴,碧空万里,好不心旷神怡。
余氏一大早便急着去找华氏,却不想夏侯博带着华氏回娘家送过年的物件,她情急之下只得来到了潇湘馆。
还未进屋就听的她的聒噪声:“五丫头啊,大事不好了。”
夏侯嫣不紧不慢的吃着早膳,见了余氏更是面露微笑招呼着下人多加了一副碗筷:“姨娘这是怎么了?”
“府里出大事了。”
“姨娘开什么玩笑,能有什么大事?”
余氏扫了眼其她人,干咳嗽就是不说话,夏侯嫣点了点头,其他人这才退了出去,只留下白嬷嬷,余氏这才坐下道:“五丫头,如今府里你的地位最高,又得老爷宠爱看重,这件事我本应该先和大夫人禀报,怎知老爷一早便和她出了门,这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我没办法只好来找你了。”
夏侯嫣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却笑笑道:“看姨娘神色,倒不是小事,你且说说看。”
余氏干笑两声这才神秘兮兮凑上前道:“府上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给老爷和整个夏侯府蒙羞。”
“姨娘说的这个人是谁?”
“还能有谁,就是萧氏那贱人。”
“别开玩笑了,二姨娘为人贤淑,又是吃斋念佛之人,你说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嫣儿怕是不信。”
“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上次谋害我流产的就是她,而且那香味若不是你提醒,我恐怕到现在还糊里糊涂把她当好人。”
说到丧子之痛,余氏更多的只是惋惜,时间果然可以抹去一切,况且只是拿孩子来作为荣华富贵筹码的人,又能伤心多久?
夏侯嫣冷瞧她一眼,面上却笑的轻松:“姨娘这可是要拉我下水了?谁害你丢了孩子我自是不知道,上次也算不得提醒,只是觉得你那里的香味特别,随意说起的,至于说中了什么,嫣儿实在不知。”
见夏侯嫣推月兑的一干二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余氏不免心急,忙道:“就算如此,好歹你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也不会允许别人做出有损夏侯家的事吧。”
“这个自然。”夏侯嫣果断回道。
“这就好,那么就请嫣儿你随我一起去捉奸。”
夏侯嫣故作不知的看着对方,似在等待什么,余氏算是明白了夏侯嫣的为人,让她帮忙可以,可是她不会承担任何后果,余氏一咬牙,愤愤道:“若是我有半句虚言,就让老爷打死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嫣儿你无关,即便老爷追究起来,你也只管推到我身上。”
“有姨娘这句话,嫣儿就放心了。”说着,夏侯嫣盈盈一笑,看向白嬷嬷,二人同时会意的点了点头。
出了府一路往布庄奔去,家丁凶神恶煞的紧随其后,余氏带头闯入布庄,不由分说的绑了铺子的小二,又用布糊乱塞住了对方的嘴,冲在前面的家丁发现了布庄连着的竟然有个后院,随即赶来禀报。
余氏坐在红木椅上,看到小二慌张的看着她,不由冷笑道:“我问你,夏侯府的二夫人是不是常来这里买布啊?”
小二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最后竟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得扬起下巴,哼哼唧唧起来。
余氏看出了他的意图,骂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放开你你就要大喊救命了,我可没这么傻。”
“来人啊!”余氏一声令下,家丁已经聚拢在一起,听候她的吩咐,只听她冷哼一声,大声道:“给我睁大眼睛了,里里外外,边边角角搜仔细了,若是让贱人趁乱跑了,看我回去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家丁齐齐散开,各个角落,无孔不入,余氏索性坐下来,和白嬷嬷一起品着茶,见白嬷嬷始终冷着一张脸,她轻哼一声也没搭理对方,那个夏侯嫣狡猾的和只狐狸一般,让她跟着来,她偏偏让自己的贴身嬷嬷来,无非是怕事情有了差错牵连到自己,亏她身边的奴婢忠心,竟愿意背这个黑锅。
只是她哪里知道,这正是因为夏侯嫣信任白嬷嬷,才让白嬷嬷跟了来,余氏性子急躁,做事又泼辣不记后果,让她带人来搜,即便没查到什么,说出去无非也是后院的恩怨,白嬷嬷暗地里帮夏侯嫣,名义上却是夏侯博的人,若真的闹起来,夏侯嫣只管说是拗不过余氏的纠缠,只得任由着她胡来,萧事纵然怀疑,也只能忍下这口气,断然不会和她翻脸,而且据铁靖的消息,这布庄里似乎有暗道,余氏带来的家丁看家护院倒还凑乎,若说到秘道,怕是瞒不过白嬷嬷的眼睛。
果然,家丁们在搜寻无果后,纷纷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余氏面上着急,心里却在盘算:那萧氏进来不过眨眼功夫,而且是亲自看着她进来,等了片刻才进来搜人的,目的就是人赃并获,连那个龌龊男人也抓出来,却不想如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可发现了秘道?”余氏忙问道
“没有。”家丁答。
余氏这下犯了难,本应该知难而退,她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正在踌躇间,白嬷嬷忽然站了起来,朝摆放布匹的墙面走去,布匹的成色不算好,却是颜色归类整齐,乱中有序,偏偏几个颜色看上去实在突兀。
白嬷嬷走近,上下其手的触模过布匹中间的木桩,当碰到中间一根的时候,她只稍微一用力,那木桩却往墙内一缩,紧接着一声轻响,却发现连着后院的院落一脚,花圃隐隐而动,赫然一处秘道。
余氏面上一喜,急声道:“快!咱们进去!”
——
快到中午,夏侯嫣还不见白嬷嬷回来,一颗心只觉得没来由的紧张,午膳也没吃几口,只觉得眼皮不停的跳,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紫燕忙宽慰道:“小姐您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了,还是坐下喝口茶吧。”
“紫燕,我这心跳的十分厉害,你说会不会……”
“不会的小姐。”紫燕忙笑着递过茶水:“小姐放心,白嬷嬷做事稳妥,也知道分寸,许是遇到了别的事,耽搁了,小姐莫要多想,况且铁靖不是已经去了吗?过一会就能带回消息了。”
是啊是啊,铁靖也去了,而且白嬷嬷自己也有功夫,许是自己多想了。夏侯嫣安慰着自己,却也是淡淡一笑。
忽然,只听门外传来动静,夏侯嫣不安的站了起来,却看到急急回来的铁靖,见他神色慌张,夏侯嫣心里一紧,忙道:“怎么了?”
铁靖面色沉重,单膝下跪:“小姐,属下办事不力,我去的时候,铺子里伙计和掌柜的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寻到了秘道,却……却发现……”
“你快说啊!”紫燕着急的一跺脚。
“却发现去的人都死了。”
夏侯嫣听罢,血色全无,险些要跌倒,紫燕赶忙扶着她坐下,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挫败的夏侯嫣,让她没想到的是,萧氏竟然真的敢杀人灭口。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嫣才缓了过来,她呼吸沉重,像是一只就要苏醒的兽,将全部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爆发出来:“给我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