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后院。舒悫鹉琻
高高的围墙边,一截残垣的一端与围墙紧贴成九十度角,另一端因了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腐蚀得棱角全无。
从墙体上隐约残留的腾云花样和大大的福字可以看得出,这是半堵风水墙。
无论古今,风水在建筑中的重要性都是不可估量的。
尤其中国人,对风水的在乎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钫。
例如古代宅院里的影壁墙,通常会建在正对大门口的地方,据说是用来挡煞的。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它遮挡了进门者的视线,令其对宅子里的构造和设施不得一窥,使隐秘的宅子增加了神秘感。
再例如现代楼宇民居内,装修的时候会在玄关处的地面上镶一条大理石,颜色多为各种红色翰。
这条石头叫做“过门石”,虽然不能像影壁那样遮挡进门者的视线,但风水效应与影壁如出一辙,不过多了一个解释,——挡煞的同时,兼招鸿运。
言归正传。
恭王府后院这不起眼的半堵墙,也是用来遮挡煞气的。
而煞气,就是来自于墙后的一眼井。
这座宅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
那时候,一个小买卖人经商成功,成为闻名都城的巨贾。
成功人士大多会为自己置业,首先就要从居屋开始,此人也不例外。
遂,几番斟酌,巨贾把这里的地皮买了下来,着手建筑一座宅子。
大兴土木三年,终于建成。
然,巨贾入住之后不到一年,就把所有家底赔了个精光。
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养到了快娶媳妇的独生儿子,忽然就生了一场怪病,稀里糊涂地死掉了;而巨贾最疼爱的两房老婆,老二和老三,眼看大树将倒,便各自卷了能卷的钱财,分别与府内的粗使下人私.奔了。
因为打击太大,商人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终于病倒。
商人的大房夫人始终对其不离不弃,一直陪着他,守着这栋孤宅。
就在商人眼看着将要病死的时候,有人上门来,提出要收购大宅。
夫妻俩没用商量,只对视一眼,就点头同意了。
买方很厚道,没有借机压价,按照当初建造时的大致费用作为购买价,给了商人夫妇一笔不小的银钱。
离开大宅之后,商人的病竟奇迹般好了。
但他没有拿这笔钱再做大买卖,而是跟糟糠之妻开了一家小杂货铺,卖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不在乎赚钱,只图有个事干。
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妻子竟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女,这可是真真儿的老来得后。
他还是没有再做大买卖,只是把租赁的杂货铺店面盘了下来,楼下开小店,楼上作为一家四口休息的地方。
虽然简朴,倒也乐享天伦,很是幸福。
再说那个买了大宅的人。
这个人姓朱,也是个商人,也是刚刚发迹,寻了好一阵儿,才瞧上了这处房子。
自然,旧主人家的遭遇他是有所耳闻的。
遂,买到手之后他没有急于搬进来,而是找了一个很有名的风水大师,拿着罗盘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转了一遍。
大师转了半天,一直频频点头。
待到来至后院的一个墙角时,他止住了脚步。
这里是整座大宅院墙的一个拐角,而在这拐角处,有一眼水井。
大师说,这眼水井正好处在煞位,它不仅吞噬宅子主人的人气、才气,还吞噬主人家的运气。
朱商人忙问要如何解决。
大师微微一笑,“建半截影壁,将水井隔在‘冂’内,所有的煞气都被挡住。从此后,主人家不管做任何事,都将无往而不利。”
看到此处,亲们也许会有所疑问,既然水井有煞气,干脆把井填平或者索性不要这个角落,重新砌了院墙,把这里抛出去不就结了?
非也非也!
水井一旦挖成,只能弃用,不可填平。即便填平了,煞气已然形成,反而不利于散去。
而围墙,原本修建的时候也是看了风水的,哪个角多少度,如何走向,高矮几许,也是有格局的,如果拆了重建,莫不是还要破坏风水么?
唯一的办法,就是各种挡!
简直就是我挡、我挡、我挡挡挡!
听了大师的话,朱商人很是高兴,马上赏了大师很多银钱,当天便着人建了半堵影壁墙。
然,由于当时他太兴奋,大师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说。
那就是:此墙只能保主人家五代兴旺。
许是担心天机泄露太多会有报应,又或者大师觉得五代之后的事与朱商人关联不大,就把这句话彻底咽了回去。
朱商人入住之后,果然事业上风生水起,家里添丁进口的事情更是常有,而且妻妾十分和睦,他自己更是康健得很,一直活到了九十岁,才无疾而终。
而那眼被圈起来的水井、连同那半堵墙,便成了大宅里最不被待见的地方。
开始只是偶尔有人去打扫,渐渐的,无人问津,最后,再没人踏足那个角落。
久而久之,那里被传得十分诡异,——宅子的建造者也就是第一任主人生意失败,发疯之后便逼着府里的人跳井自杀,遂,水井里淹死过不下十个人。半堵墙挡住的不是煞气,而是水井里的冤魂。
传闻由开始到鼎盛再到衰落,最后,根本没人再记起这个地方的某些传说。
朱商人那样的好日子在他的儿子、孙子和重孙子身上也都持续了下去。
然,到了第五代的时候,朱家的生意忽然间做不下去了,家里人也一个个莫名其妙地病倒。
于是,朱家第五代子孙便效仿当年的老祖宗那样,又请了一位风水高人来。
结果,高人告知,此处的平民风水已经到了头,接下来只有龙裔才能压得住这座宅子。
适逢刚刚成年的恭王爷要在宫外安置宅子,朱家子孙便托人给恭王爷捎了个话儿,说是想举家搬迁到故乡去,愿意象征性地收一点银钱,将宅子转让给恭王爷。
贝凌云出宫来看了一次,一眼便喜欢上了宅子的大气,就要了它。
不过,他没有按照朱家人提出的那个价码购买,而是让人估了个合理的价格,堂而皇之地买下了宅子。
这件事当时在都城里且传扬了一阵子,加上朱家人散播出去的高端评价,恭王爷赢得了一个“不苛待百姓”的好名声。
那段日子,恭王爷的风头盖过了刚刚封为储君的谨王爷。
宅子更名为恭王府之后,又经过了大工程量的翻修,除了半堵墙那个角落,其他地方都有所改动。
虽然换了主人,换了下人,后院的这个角落却一如既往地被忽略着。
然,此时此刻,残垣后面,水井之中,一个人儿正煎熬在井底。
这个人,便是失踪了的、被恭王爷定性为“与野.男人私.奔”的谨王妃,鱼薇音。
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她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加上醒过来之后,不停歇地喊了一整天“救命”,体力消耗得不是一般的大。
昨天晚饭过后,鱼薇音回到“闲庭小筑”,转了一圈,觉得无聊,便以化食为由,到府院内散步。
没走几步,却撞见了一个小厮,看起来眼熟,只是想不到在哪儿见过。
“谨王妃好!”小厮十分机灵,上前来先躬身施礼。
女子点点头,打算擦肩而过。
然,小厮却叫住了她。
“谨王妃,恭王爷让我来通知您,他在后院残垣那儿等您。”小厮垂着手,恭敬地说道。
女子
侧头发问,“为何不是管家来通知?”
她只是想判断事情的好坏,——如果必须由管家来告,基本上没有好事。
“管家在忙,王爷便让小的来通知谨王妃。”回答得合情合理。
女子点点头,“残垣?在哪里?”
来恭王府这么久,她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小厮赶忙躬身指着一个方向,“小的带您去吧!”
说着,弯腰走在前面,一如老管家带路时的样子,十分谦卑。
不疑有他,鱼薇音快步跟了上去。
她想看看贝凌云又耍什么花样。
即便天色将暗,可她是有夜视能力的,再说还有小厮在,若是发现事情不对头,她可以先行离开,——只要是在黑暗中,没人能跑得过她,越黑的地方,对她越有利。
就这样,带着盲目的自信,女子随着小厮七拐八拐的,来至偏僻的残垣前。
“你们王爷呢?”没有见到贝凌云,女子隐约感觉到了异乎寻常的不自在。
“在墙后面……”小厮莫名地微笑着,指了指断墙。
鱼薇音并未快步过去,而是试探着绕过残垣。
墙那边是一口水井,除了水井并无他物,更别说是大活人了。
“你们王爷没在……”她刚想扭头告诉小厮,话没说完,就感受到了后背上遭受的强大冲力。
旋即,一个前冲,直奔井口而去。
“不——”她尖叫一声,想要抓住什么。
可哪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抓呢!
随之而来的坠.落感让她的心脏揪了起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她的脑海里却划过了无数个画面。
当最后一个人的面孔快速闪过,一抹紫光出现在眼前。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再然后,她失掉了意识。
清醒过来,已经是今天早上。
井盖被人盖上了,她是从残损的盖子投下的几缕阳光来判断的时辰。
庆幸的是,这口古井早就没了水,而且有落叶从井盖的缝隙里掉落下来。
多年过去,落叶越来越多,最后在井底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正因为如此,鱼薇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没有摔坏,之所以晕厥,应该是缘于轻微的脑震荡。
即便知道这个角落十分偏僻,她还是心存一丝希望,卯足力气大声喊叫,盼着有人无意间从附近经过,听见她的声音,救她出去。
“救命啊——”
“我是谨王妃,救命——”
“我在井底,救我出去——”
断断续续地喊了差不多一整天,到黄昏的时候,她的喉咙沙哑得好像小鸭子。
渴!
饿!
其他的都不重要,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又渴又饿!
大白天都没有人路过,晚上就更不可能有人来此,也就是说,她还不知道要在井底待上多久。
不能乱喊,不能再无谓地消耗体力,应该攒着力气,听到外面有动静之后再喊“救命”。
旋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既然是被推下来的,就说明有人笃定了心思要害她。
如果加害她的人返回来查看她是否死掉,她却喊叫出声,那人会不会再来个追加版的“落井下石”?
那样她就真的死定了!
想想自己扯着脖子大喊了一天,实在是太冒失。
都说人在饥饿状态下,脑子是最好用的,果然如此。
好一番斟酌,她决定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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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然,即便她的攀爬能力超强,还是没办法爬出去。
——水井是干涸了没错,可井壁上还有湿气渗出来,久而久之,井壁就成了苔藓的繁.殖乐园。
长满了苔藓的井壁十分湿滑,女子刚刚把鞋子踏在一个小凹陷上,就滑落下来。
“难道第九条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葬身井底?真是太窝囊了吧!”她揉着微痛的咽喉,喃喃自语。
爬是爬不上去了,攒着体力,等待救援吧!
盼只盼贝凌云发现她失踪之后,会令府里的仆役挖地三尺翻她出来,想来总能找到这里的。
也不知道小俏儿有没有察觉她不见了,不知道这个胆小的姑娘会不会把她的失踪禀报给该死的“冰冻人”。
随着太阳落山,井下的气温骤降。
虽是春夏之交,地底下却很凉,加之井壁潮湿,环境可想而知。
昨天昏迷了一个晚上,所以女子并未感受到有多么冷。
经过一白天的体力消耗,骤出的寒气便侵袭着她的瘦弱身体。
除了地上堆积的落叶,井里并无他物。
她就把落叶都归拢到了一堆,然后钻了进去,又把叶子往身上拢了拢,只露出头部。
“好暖和呀——”沙哑着声音,浓浓的满足感。
然,刚说完,就鼻子一酸,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还没等眼泪落下来,女子察觉到脚踝处好像有东西在蠕动,贴着裤管,凉凉的。
她便缓缓地扒拉开脚上的落叶,仔细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慌得一下子从树叶堆里窜出,直贴在最远的井壁上,偷偷往叶子那儿看。
原来,刚刚贴在她腿上蠕动的,是一只超大的潮虫,个头简直可以媲美乌龟幼崽。
“你别过来啊……”女子瑟缩着身子,嘶哑着吼叫,“我跟你说,我不怕你!我就是不喜欢杀生!看你的个头,也有不少年的寿命了,我不想让你死在我手里!”
潮虫却并未因为她的警告而变得安分,窸窣作响的枯叶证明了它的活动能力。
“哗啦……哗啦……”
声音竟然越来越近。
“你干嘛?你想干嘛?”就好像虫子能听懂她的话似的,不停地追问。
虫子自是不懂人语,依旧往她这里爬行。
眼看着它的触角挑开了枯叶,然后,整个身体爬出了那堆叶子。
原地怔了片刻,似乎在判断方向。
随后,继续朝女子的方向爬着。
“我警告你,再过来,我就跟你拼了!”鱼薇音背靠井壁,做出迎战的架势。
潮虫毫不畏惧,顾自行进。
终于,它在几尺远的地方停下。
鱼薇音抓着井壁上的苔藓,绝望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