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鱼薇音端着素粥和斋菜,来到祖义的房间。舒悫鹉琻
烛光下,虚弱的男人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白天,她进院之后直接来了这里,御医刚刚清理完伤口,只在上面覆了一层纱布遮尘,并未包扎。
“侍卫长的伤不轻啊……”未及她开口询问,御医主动提及,且表情十分凝重。
“请问,能治愈吗?”女子问出了自己的担忧响。
御医沉凝一刻,看着榻上沉睡的伤者,“能否痊愈,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他的造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铫。
堂堂的皇室御医,怎么竟然会说出这样不靠谱的话。
难道他为皇上诊疗之后也会跟皇上说:“您的病症老夫无能为力,能否痊愈,就看皇上您的造化了!”
她保证,他的脑袋最少得反复掉上十次。
“芷素师父,您听老夫解释。侍卫长的腿伤已经感染,且伤口被野猪的獠牙撕咬过,方才清理的时候,着实费了好大的工夫。老夫行医几十载,还是第一次看见腐烂到这个程度的伤口……”顿了顿,好似回想到了之前处理伤口腐肉的画面,“现在,命是保住了。至于伤口能否愈合、愈合之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乃至于这条腿能不能保住,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大夫,请您一定想想办法……”女子拉扯着御医的袖管,哀求道。
“真的是尽力了……”御医抽回自己的衣袖,满脸的挫败感,“祖侍卫长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老夫会留下应急的药材,待回到宫里,再让人把配比好的药材送来。除了每天按时喝药,还要卧床静养。剩下的,就看老天是否眷顾了……”
御医说完,垂头丧气地离开。
没多久,贝凌云走了进来。
因了不想再跟他碰面,女子连招呼都没打,就迅速闪人。
他似乎很忧心祖义的伤情,又或者之前在院外被她气到了,总之是没有阻拦她。
出门之后,她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前院。
本想到静谧的中院去躲避,可她知道,尼姑们绝对不会为她的行踪保密。
莫不如就去人多眼杂的前院,想来就算那位做皇上的要为难她,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追到香客们中间去找茬。
就这样,在前院悠悠躲了一天,天黑了,才敢回到后院来。
刚过月亮门,就见俏儿杵在院子里发呆。
遂,她猜想皇上一行人指定离开了,否则女婢一定会随时伺候在男人身前身后的。
事实正跟她想的一样,皇上、太监、侍卫们,连同御医,早在中午时分就回宫去了。
没有搭理发.春的婢女,鱼薇音去中院盛了温热的素粥和斋菜,端到祖义房间。
他还在昏睡,苍白的脸孔在烛光下更显得憔悴。
“哥……,醒一醒,起来吃点东西吧……”站在床榻前,她轻声呼唤。
连续叫了几声,男人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丫头……,你来了……”他虚弱地说道。
女子点点头,“我晚饭也没有吃呢,哥陪我喝点清粥好不好?”
“好,陪丫头吃东西。”欣然答应之后,挣扎着想要坐起。
她赶忙协助他坐起来,并贴心地把棉被叠成方块,倚在他的背后。
旋即,她把粥菜端到榻边。
然而,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试了两次,都没有接住粥碗。
她便放弃了让他自己端碗,而是以汤匙舀了一匙粥,送到他的唇畔。
“这……不好……”他没有吃,扭过头去,拒绝道。
“哥现在没有力气自己吃饭,等有了力气,自然就不用我帮忙了……”又把汤匙往他嘴边靠了靠。
“不……”他执拗地摇头,“我伤的
是腿,还没有伤到手……”
她能够理解他的心思。
平素强壮得只懂保护别人的人,忽而一下子卧床不起,且要接受别人的帮助,换做任何人,心理上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哥,你现在不能想那么多,你得快点好起来。我照顾你,也是为了让你早些痊愈,那样,哥就会继续保护我,我就不用怕了……”眼圈发红,却现出了笑容。
男人怔了一霎,经过强烈的心理斗争之后,张开嘴巴,吃掉了汤匙里的粥。
咀嚼的时候,眼中也有水雾。
“哥很快就会好起来,丫头不怕……”咽下粥饭,郑重承诺。
“好……”女子的笑容里添了几分灿烂,再度舀了一勺送过去,“多吃点,有力气恢复……”
“嗯……”祖义主动往前凑着,大口吞下清粥,又口齿含混地说了一句,“哥还要吃菜……”
“好!给哥吃菜……”鱼薇音再也抑制不住,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用竹筷夹了一口菜,送进了男人的嘴巴。
看见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她又破涕为笑,继续喂他。
“丫头也吃饭,好吗?”吃了几口之后,他提议道。
“好呗……抢着吃饭很香呢……”她舀了一勺粥,放进自己嘴巴。
随后,又喂他吃粥菜。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晚餐。
鱼薇音又坐了一会,不想耽误祖义休息,便端着餐具离开了。
然,她走了很久,他都没有入睡。
两只眼睛失神地在黑暗中张望着,直至烛光燃尽,他才缓缓地阖上双眸。
——————蛐蛐分割线——————
两天后的中午,鱼薇音从祖义的房间出来,看见慈心住持和一个小尼正往月亮门走着。
“住持师太,您怎么来后院了?”出于礼貌,她打了个招呼。
总归是在人家庵里叨扰,凡事不能太失礼了。
之前因为她执意上山摘菜,不仅令祖义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给玄清庵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好在,出家人性情极好,仿佛已经忘了她捣的那些乱,尼姑们都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闻听她的声音,慈心就止住了脚步。
“芷素师父,祖侍卫长的伤势如何了?”自打祖义入住厢房,除了鱼薇音,庵里其他人包括住持本人都没有再去照看。
皇上临走的时候下旨,说务必要让侍卫长把伤养好了再出庵堂。
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尼姑们只提供平素的衣食用度,基本上并不靠前,所有事情都烦劳女子一个人做。
“多谢住持挂心。”鱼薇音回了个佛理,“侍卫长的伤有所好转,不过身体还十分虚弱,每天大部分时间需要躺在榻上静养,还不能自行走动。”
慈心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祖施主的……”
女子淡然笑笑,表示接受这良好的祝愿,“不知住持来后院所为何事?”
慈心来了后院,没有找她,也没有看望祖义,难不成是找俏儿有事?
可俏儿跟皇上的关系,庵里是没有人知晓的。
即便住持知道了俏儿是皇上的女人,也犯不上找她献殷勤啊!
猜测不透,所以干脆问出口。
谁知,慈心竟然叹了一口气。
“芷素师父有所不知,贫尼是送一位看破红尘的姑娘来此小住的。”惋惜地摇着头,脸色悲悯。
“看破红尘?怎么回事?”女子不知所以然,随口问道。
慈心往一处房门口看了一眼,便拉着鱼薇音的手,朝月亮门走去。
直到通过了月亮门,来至中院,才放开女子,娓娓道来。
“
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一对老夫妇跪在贫尼面前,要求贫尼收下他们的女儿。据说这姑娘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但那男子已经心有所属且拒绝接受她的爱意。姑娘实在接受不了,就想引火焚身。幸而家人及时发现,扑灭了大火。可遗憾的是,姑娘的娇颜被火苗生生烧毁了……”
“什么?求爱不成就**?还把脸烧坏了?”女子简直难以置信,世上还有这等蠢顿之人。
在未来世界,但凡被大火毁了容貌的,基本上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意外遭遇火灾,不幸毁容;
二是被蓄谋伤害。
第二点原因,通常涉及到情感瓜葛。
大部分是为了报复,——将情敌或者已经背叛了的爱人毁掉容貌,作为泄愤的一种手段。
没见哪个被遗弃的人会傻到引火**的地步。
这姑娘能够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一来证明她爱得没了自我,二来,足见其心性残忍,对自己都能够下得去手。
面对她的强烈反应,慈心住持表示万分理解。
“这姑娘确实太傻了……”住持继续悲天悯人,“最可怜的还是她的父母!他们为了留住女儿的性命,想了各种办法。最后,想到把她送进玄清庵来……”
“她已经自戕过一次了,难道来了庵里,就能够鼓足活下去的勇气吗?是不是要庵里派两个人看着她啊?否则,人要是死在了玄清庵,怎么跟她的父母交代……”这种担忧不无道理。
慈心淡定地摇摇头,“这位姑娘的情绪现在已经稳定了,想来不会再生自尽之心。只是,她的厌世情绪还在,需要以佛法来感化……”
女子还是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天下有哪个女孩不注重自己的外貌?
天知道那姑娘哪一天对着镜子,看见容貌尽毁的残脸,会不会再度生出求死的欲念来。
“住持师太,最好别在她的房间里放镜子。”她好心建议。
慈心微笑着点头,“芷素师父果然心细,贫尼已经事先着人搬走了房间里的铜镜。”
女子呼了一口气,“师太放心吧,如果我看见了那个姑娘,会顺便开导她一下的……”
“好,芷素师父有心了……”顿了顿,“不过,她未必会跟你交流……”
“一个寻死觅活的人,自然对周遭的人和事都没有兴趣,不求她跟我对话,只希望她能够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好。”
她会跟一个不想活的人计较太多么?
难道指望对方跟她闲话家常?
如果她的话有那么大的作用,简直比未来世界的谈判专家还要厉害了!
可是,慈心接下来的话又让女子无法淡定。
她说:“贫尼不是这个意思。这位姑娘,她,她口不能言,是个哑人。”
“啊?哑人?”鱼薇音又震撼了一把。
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自尽了。
大概是既接受不了被心仪男子拒绝,又因为身体缺陷而自惭形秽吧!
遂,心中对这个姑娘的同情又添了几分。
“师太放心吧,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帮忙照看她的。”
“庵里事务众多,实在腾不出人手来专门照顾这位姑娘,原本贫尼还担心她独自居住是否不妥,如今有芷素师父这句话,贫尼总算可以安心一些。只是,师父还要照看祖侍卫长,实在是太辛苦了……”慈心郑重道谢。
女子无所谓地摆摆手,“不过是多多留意她的举动,不会太费神。再说,不是还有俏儿帮我呢吗?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叫做什么名字。”
“寻瑜。寻觅的寻,美玉瑜。”慈心感慨着,“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可惜了……”
“寻瑜,我记住了。”鱼薇音觉得,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很有说道。
慈心还想再跟帮了她大忙的女子多聊一会,恰巧有小尼找她有事,就匆忙离开了。
&
nbsp;鱼薇音回到后院,瞄了瞄新客人所住的房间。
稍顷,又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然,听了好一会,什么声音都没有。
正要回自己的房间,俏儿推门而出。
“芷素师父,你在做什么?”婢女终于从不佳的状态中走了出来,这是近两天来第一次主动跟女子打招呼。
可是,鱼薇音却懒得搭理她。
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径自回房去了。
俏儿没好气地端起地上的木盆,又重重地放下,发出“哐啷”的响声。
还没等她把不满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鱼薇音又摔门而出,站在她面前。
“俏儿,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皇上的女人,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别看我跟皇上整天吵来吵去,你信不信只要我说句话,他就能眼都不眨地赐死你?”女子决定不再忍耐。
既然婢女不识好歹,她也没有必要再忍让。
原本觉得俏儿身世可怜,但凡有可能,她都要促成其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想。
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这种不能正确认识自身分量的女人,若不让她早点知道现实的残忍,终有一天,黄粱梦醒,搞不好会像那个寻瑜那样,绝望地**而亡。
俏儿第一次看见女子以这样的姿态对她,整个人便愣住了。
“俏儿,你现在还是婢女的身份。我可以不把你当使唤丫头,你不能不认清自己的位置。就算你将来坐上妃位,也不能太颐指气使。好高骛远对你来说一点益处都没有,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口吻稍微有所缓和,她也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
婢女终于摆月兑了愣怔,刚刚的心高气盛一下子偃息。
“就凭你这样的性子,即便进宫为妃,也会树敌颇多,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鱼薇音无奈地说完,再度进房。
本是好心的话,可听在婢女的耳中,却宛如蒺藜芒刺一般。
她弯腰把木盆摆放好,然后直起身子,仰着头,冷冷地望着女子紧闭的房门。
有那么一瞬间,一道寒光在眼眸里闪过。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缓步回了自己房间。
院子里恢复平静之后,一扇房门的缝隙被悄悄阖上,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