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候莫忘勇的这间书房,可是他花了大心思置办出来的,三间正房,中间正屋里放着一套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精工细凿的太师座椅一套,分别是八张太师椅,一张大方桌,并四个弯角茶几。
这套东西可是前朝的古董,出自名家张高之手,能像这样全乎,成色保持的这样绝佳的,全京城里绝超不过五套去,一向都是莫老侯爷,在至交好友跟前炫耀的资本。
东西厢房全用红木的多宝阁做成圆月门隔开,东边是他老人家平时习字,看书的地方,里面摆着黄花梨木飞虎莲花纹长条案,墙角靠着一架,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书柜,里面的搁笔的架子,放画轴的美人瓮,随便哪一样,都是上等的古物。
西边厢房靠窗就是一架占了半间屋子的宽塌,榻中间放着一架黄花梨草龙牙板三弯腿炕桌,并一架小叶紫檀金星金丝炕屏,平时看书习字累了,就在这边厢歇息养身。
此时这间看似平常,实则奢华的东厢房里,急步走出一位身穿藏蓝色圆领袍,腰系白玉雕竹叶镶珠腰带,年约五旬,目光如炬,腰板挺得笔直的垂须长者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莫莲萱的祖父,镇北候的男主人,莫忘勇。
只见莫忘勇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发髻里,参杂着丝丝银发,身高七尺五寸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人时,竟让人有着无所遁形之感,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强大威严来。
他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是刚那疾走的步伐和紧握的双拳,稍稍的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莫忘勇看到眼前的人儿,微微的怔了一下,不多会便轻声说道:“回来就好。”
说完就坐在主坐的右手边,双目灼灼的看着一双稚龄娇儿。
旁边的绿佩和绿翠,早就一人手里捧着一个软垫,此时稳稳放在姐妹俩的身前,莫莲萱牵着妹妹,盈盈跪倒,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嘴里齐声说道:“孙女莫莲萱(莫莲汐),见过祖父,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莫忘勇望见这一对如花似女的孙女儿,不由想起那引以为豪,却不幸为国早逝的长子,眼中不由点点泪光,半天才出声说道:“都起来吧,坐着说话。”
莫莲萱起身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回身在小厮手里,取过那个长形木盒,看她的双臂,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应该是分量不轻。
只见她神色肃穆,脚步稳健,一步步的走到莫忘勇的身前,重又跪下,哽声说道:“父亲大人已不能回来,在祖父跟前尽孝,孙女想着,带件他的东西给您老人家,留着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莫老侯爷身后站着的小厮莫阳,见状连忙紧走几步,双手接过一点不起眼的木盒,转身捧至莫老侯爷的面前。
莫忘勇刚才一看长孙女手里托着的木盒,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何物,一时之间神色恍惚,既没有打开木盒,也没让莫莲萱起身,这偌大的静心斋里,一片寂静,除了呼吸声,再没旁的声响了。
旁边的丫鬟小厮并跪着的莫莲萱,坐着的莫莲汐,那是没一个人敢出声,莫全那也是知情人,心里酸苦,却又怜惜跪着的莫莲萱。
终是含悲忍泪的说道:“侯爷,后院里老夫人还等着二位小姐过去呢,这都连着派人催了好几回了,您看”
莫忘勇闻言这才惊醒,茫然的挥了挥手,低声说道:“莫全留下,你们伺候二位小姐去后院吧,莫阳把‘凌云’放在我的书案上便可。”
莫莲萱在绿佩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本来心中还有话要对祖父言讲,但看此时祖父的情绪低落,也只是在自己这些小辈面前,勉强维持冷静,不愿失态罢了。
这样的情形显然无法再说些什么,只好择日再说,好在这每日里也要给祖父问安,总是有机会说的,一念及此,莫莲萱牵着妹妹拜别祖父,往后院去见祖母了。
看着孙女们离开,莫忘勇这才颓然的靠向椅背,放在雕花扶手上的双手,都在轻微的颤抖着。
莫全用袖子擦了擦泪,轻声安慰道:“侯爷还请节哀,咱家大公子此时远在边关,形势险峻,年纪尚幼恐不能服众,还需您这个祖父的帮扶和支撑啊,您这再不把身子调理好了,咱这一大家子人”
莫忘勇只闭着眼睛,也不说话,良久才叹道:“我儿正当年,骁勇善战,文武皆是高才,正当旭日东升,合该他大展拳脚之际,却突然间惨然离世,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唉,莫全啊,我也只能跟你说说啦,这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老莫家的笑话呢,我偏不能让他们如了意,好在我孙儿不是个孬种,他身上也流着本候的血那!此次两回大捷,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再说我莫家后继无人?!”
莫全伸手端过绕云蓝靛的茶碗,感觉这温度刚刚好,弯着腰,伸手递了上去,劝道:“侯爷且喝口热茶,顺顺气,一会您还要赴廉王爷的约呢,总不能让人看出不妥来。”
莫忘勇接过茶碗,轻轻抿了口茶,无奈的说道:“那老东西找我,无非就是替他那孙儿说好话,怕我退婚,我本也有此意,咱家萱姐儿,活蹦乱跳的一个女娃儿,偏要嫁于他家那药罐子,我不情愿啊。”
“本想着要是等萱姐儿及笄,他家哥儿的身子骨,要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儿,我便豁出这张老面皮,退了婚约便是,谁知道先是逸儿离我而去,再来那老狐狸此番在金殿上,全力支持咱家,硬是让云哥儿以如此幼龄,便镇守一方。”
“莫全啊,事已至此,这婚事,竟是退不得了,我知道,你最是喜欢那丫头,可为长远计,咱们只能是舍了萱姐儿了,你这些年给咱家淘换了不少的好东西,从现今起,给咱家大丫头齐齐整整的背上一份嫁妆,都捡最好的来,我这祖父的心里,对她有愧啊。”
莫全听着自家侯爷的一番肺腑之言,也是黯然垂首,情知以前还有些希望的事情,如今也算是白瞎了,主仆俩是伤心人对伤心人,一时都没了说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