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就这件,有什么不同?”渔嫣接过念安递来的帕子,擦了汗,抬眸看他。舒悫鹉琻
夙兰祺低笑,“璃骁兄下了朝就往回赶,若非此处藏了绝色,又怎会如此积极。”
“我去换身衣裳。”渔嫣笑笑,快步进了内室。
“璃骁兄今年的生辰已过了吧,王妃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真是有心,璃骁兄有福气,有如此兰心蕙质的美人相伴身边。”夙兰祺走进了,四处打量,笑呵呵地在桌边坐下瑚。
御璃骁不置可否地一笑,抬脚踢开了地上的几朵绢花。
念安奉茶上来,见他正在踢花,赶紧带着宫婢把满地的绢花收拾走。
“我已让人押粮过来,直接送去受灾的几个地方,你要多少粮,我就给多少粮。但我要邺郡五年漕运权。”夙兰祺狭长的双眸微扬,吹开茶沫品了一口碧绿的茶水。
汰州已毁,邺郡的水路联通南北,若有漕运权在手,那可是笔好处说不尽的买卖铄。
“夙兰祺,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敛集如此多财富,到底为何?”御璃骁瞳色微沉,紧盯他的眼睛。
夙兰祺笑笑,转头迎向他的视线,“我为乐趣而已,那璃骁兄你呢,挣下如厮天下又是为何?”
御璃骁眼底渐渐有笑,“我也为乐趣。”
“那就成了,你我的乐趣正好合拍,你要粮,我要金银。”夙兰祺眼中笑意盎然,越看越像只老狐狸。
“怎么,与御天祁的乐趣未谈拢?”御璃骁问。
夙兰祺笑道:“安鸿麾下的线报遍布三国,我有什么动静,当然瞒不过你,他是来找过我,想与和谈,划几城给他,你自做后青之王,他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这事,我却不好多嘴,话帮他带到,谈与不谈,如何谈,这是你们亲兄弟的事,他与我,毕竟只是姨表亲。”
“夙临涵找我要翡翠谷的人。”
御璃骁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这笑声平和,怎么听都如沐春风,但才出来的渔嫣却顿住了脚步。悄然勾开珠帘看二人。
夙兰祺脸色尴尬了一会,自嘲道:“这是我惹出的事。我那日的派下去的都没回来,折损的都是我最精干的,回去后又被父亲叫去痛骂了一顿。出宫时碰到了他,硬拉我去同饮了几杯,也不知道怎么就聊到此事,他对谷中的事大感兴趣,问了很多。”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黯淡,“你知道,我这位太子哥哥,向事行事咄咄逼人,我平常尽量绕着他,尤其是皇后,在我们之前,嫔妃生的皇子都没活过一岁。若不是她后来大病,有高僧劝她积德,我们也不可能活下来。可太子与皇后一样的性子,容不得别人强一丁点儿,看我们都不顺眼。我是早早声明,当闲散财主的,又有母亲庇护。另几位兄弟就没我好命了。就怕父皇一倒,太子就会对付他们。所以现在联手对付他,在父皇面前说尽他的坏话,偏巧皇后也病了,父皇新宠了一个小美人,这小美人怕太后今后杀她,索性与老五他们联手。御璃骁,说句直白的,你我这种人,还不如老百姓们过得痛快。”
御璃骁的神色这才真正平和下来。
夙兰祺敛财,不问朝中之事,这十多年来三国皇族都清楚。
“你不必疑心我,我只图财。”夙兰祺手腕一摇,翠骨折扇打开,轻轻摇动,目光看向帘子后,“王妃跳这么久的舞,又站这么久,腿不酸么?”
“你们男人谈事,我不便出来打扰,谈完了?”
渔嫣掀开珠帘,盈盈而出。她新换上的是件水绿色的天丝长裙,走动时,如清风吹皱春水。一头长发悉数挽上去,纤白的脖颈优雅地立着。那只红蝶就静栖于额角,又增几分艳。
夙兰祺狭眸里亮光轻轻闪过,满唇笑意:“王妃越发贵相了。”
“以前是穷相不成?”渔嫣打趣了句,伸手端茶喝。
“不敢。”夙兰祺扇子一合,站了起来,“我先走,去瞧瞧锦程,听说可怜到骨头都裂了,我去嘲笑他几句,乐呵乐呵。”
渔嫣嘴角轻抽,这人还有这爱好!
看他走远,渔嫣脑袋微微往后靠,小声说:“喂,此人以前与我交情如何?能送我白孔雀,想必与我也有些渊源吧。”
身后无人应她,扭头看,御璃骁正站在窗口,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那棵山茶树,阳光落在他的侧影上,硬朗的棱角微微显出一丝忧郁。
“怎么了?”她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
“需要他的粮食,又不想把漕运给他。”御璃骁眉头皱皱,“不光粮食,军饷也解决,若真的打起来,军中粮草还没着落。”
内忧外患,难怪他发愁。
渔嫣双手捧住他负在身后的拳头,摇了摇,笑着说:“所以,你想把夜家商号重办起来?”
“这是其一,我正在新建几艘适于海上航行的大商船,绕过玄泠,与外域直接通商。其二,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已遣人去天漠活动,几大部落若能先乱起来,也就顾不上我们了。”御璃骁反手拉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抱,让她从他背后抱稳他。
“好阴险,”渔嫣吃吃地笑,“既有主意,你还愁成这样。”
“渔嫣,你记得白城安给你的那把银锁吗?”他微微侧头,轻声问。
“我记得我叫莫问尘,世间一切皆是新鲜。”渔嫣的额头抵在他的背上,幽幽地说。
“我重搜了太后寝宫,找到了一些东西,”他眉头又皱,看向凤阙宫的方向,“另外,我曾在那里搜出过一把银锁,与你的一样,傅公公认得那是你们安溪人出生时必带的吉祥锁,既然锁在宫中,那一定还有安溪人在这里。”
“啊?你找到了什么?居然还有安溪的人在后青国?”渔嫣绕到他的身前,眸光一亮,“那她为何不来与我相认?好歹也是个伴哪。”
“要么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要么她的心思就很难琢磨。我见过赛弥,他向我坦白,是有人拿捏了他与晨瑶的情事,迫他杀掉天漠国的思聪。赛弥为月兑身,嫁祸给了御清安。虽然御清安心有不轨,但思聪这件事却非他所为,实在是阴沟里翻船,阴差阳错毁掉了之前的辛苦经营。”
“啊,我还以为,你真不关心晨瑶的事……”
渔嫣手指在红唇上轻敲,故意把眸子轻垂,语气清冷。
御璃骁抬起长指,往她额上重重一敲,“行了,你装什么,你去见她时说的话,我一字不漏都知道。我不见她,不是不管此事,而是见了只会适得其反。她性子执拗,只怕会越发钻牛角尖,非要揽下这事。至于赛弥,在晨瑶被抓之后,他就一直跪在御书房外,我们去了几日,他就跪了几日,也算是至情之人。”
“这样……”渔嫣轻抚额头,“那你知道我准备做什么了?还是你自己有了安排。”
“我希望你能少操心,就像今日一样,去做女子喜欢的事,有些事交给男人就行。”御璃骁的双瞳突然就被温柔占满了,如温暖的春光,映着渔嫣那微红的脸颊。
她不是害羞,而是惭愧。
她也不爱跳舞,只是想着莫问离就爱这些……
“对不起。”她突然说。
“嗯?”御璃骁怔了一下。
“那啥,你觉得我跳得好吗?太难看了对不对?”渔嫣岔开话,抬眼冲他笑。
“凑和。”御璃骁眉眼全都舒展开,念安那个“笨”字,在她跳舞这件事上,实在用得对。
“嗨,算了。”渔嫣讪讪一笑,反正难看,就不去污他的眼睛了。
御璃骁稍一沉吟,小声问:“你莫不是……想给别人看的吧?”
“哪里……”渔嫣嘿嘿几声,一转头,指着蓝天道:“有人放风筝,这么热,不怕风筝晒黑么?”
御璃骁脸色一沉,如此胡扯,不是心中有鬼,还是什么?看上去他是白高兴一场。
“娘娘,你看,我在十月的窝里找到了这个,是不是偷偷拿了你的?晚上娘娘就罚它吃草!”念安捧着一只锦帕兴冲冲进来,见他脸色不善,赶紧换成淑女碎步,低眉顺目地把那小瓶托到了二人眼前。
“你这丫头,为何要罚它吃草?”御璃骁二指拈起玉瓶,不悦地看念发。
“回王上的话,十月把奴婢的绣鞋吃了。”念安有点儿委屈,冲着渔嫣使眼色。
“它不嫌
你脚臭,你还让它吃草。”御璃骁把小瓶给渔嫣,冲着念安一瞪眼睛。
念安愈加委屈,嘴角撇着,拖起了哭腔,“奴婢脚不臭,王上一闻便知。”
御璃骁脸一黑,冷哼一声,走开了。
“这不是我的。”渔嫣拔开瓶盖儿,闻了闻,一股酸败的味道差点没熏得她吐出来,赶紧塞上盖子还给念安,“太难闻了。”
“可这瓶子可是宫制呢,您看这下面的印。”念安把瓶子翻过来,让渔嫣看瓶底,御字很清晰。
“可能十月在哪个宫里叼来的吧。”渔嫣嫌恶地摆手,“放回去,它最爱藏东西,若发现东西不见了,一撒野,大家都别想安宁。”
念安有些恋恋不舍,这上好的玉瓶若用来装桂花露,每日再往身上抹上一点,一定极妙。
“慢着,拿过来。”御璃骁冲念安招招手。
念安赶紧把玉瓶捧过去,御璃骁闻了一下,赶紧扭开头,略一沉吟,便打发人去叫傅总管过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傅总管才晃着胖胖的身子过来了,满头大汗一抹,给二人见礼。
“傅总管,你闻闻这个。”御璃骁把瓶子给他。
“是……”傅总管一面点头,一面用力拔开了塞子,鼻子一凑,立刻就黑了脸,愕然地看着御璃骁,“王上这是要赐毒药给奴才么?”
“这是毒药?”御璃骁看他这表情,眉头微拧。
“如此之臭,难道还是补药?”傅总把瓶盖塞好,小心地往桌上一放,往后连退数步,脸上被熏出的古怪神情久久不变,看御璃骁的眼神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十月不知从哪里叼来的,我好奇,所以让你看看,是否识得此物。”御璃骁转动几下小瓶,上好的玉,完美的雕工,为何装这么臭的东西?
傅总管犹豫一下,拿着小瓶子琢磨起来。又闻了闻,对着照光照了照,胖脸上的表情不时变得凝重。渔嫣看着他,越发觉得“人不可貌相”这话说得准。傅总管以往总是摆出一副圆滑的模样,踩低就高的把戏也玩得极熟络,用“小人”二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哪知他这肥圆的肚皮里,装的并非坏水,而是无处可诉的往事,还有别人想像不到的本事。
“难道是……”傅总管从门外折回来,让念安取了碗清水,小心地滴了两滴瓶中的臭水进去。
众人围过来看,滴出来的液体明明黑色,可滴到水中时却一层层地荡漾开了碧色的波纹,像朵碧色七瓣花,极为奇妙。
“原来是碧罗刹。”傅总管顿时一乐。
“这是什么?”渔嫣又听到了新名词,过来问他。
“这东西,要用正暑那日的井水,把十年的碧罗刹的根熬上十天十夜,再在百年古槐树下埋上整七年,于极燥的正午取出,曝晒十日,剧毒。”
一听这剧毒二字,念安吓得一声尖叫,双手在罗裙上用力抹个不停。
“但这东西的用途并非用来害人,它能救命。万种毒药之中,这一是最有燥性的,正克制极阴冷的毒,只要把握得当,便能克制住那些阴冷之毒,这与我的赤翅蜂和毒蛛是一个道理,都能用来克制忘蝶之苦。”
傅总管端着小碗摇,看着那七瓣碧色茶的颜色越来越浓艳,方才还腥臭的味道渐渐淡了。
“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渔嫣连声感叹,又忍不住的乐,推着御璃骁的肩连声说:“赶紧让人去找问离。”
“只是克制?”御璃骁问。
“能克制就好,王妃方才不是说,这世是无奇不有吗?说不定就会找着除了换血之外的法子。”傅总管呵呵笑着,把小瓶盖紧,用那方锦帕细细包好,交到御璃骁手中,“不过此物确实太毒,小心保管才是。”
“傅公公,你懂得可真多啊。”念安崇拜地看着傅总管。
“我们安溪人的大巫师可不是简单角色,我从小侍奉在大巫师身边,只学得他本事的一二,但也比寻常大夫要懂得多。”傅总管有些得意,摇头晃脑地自夸了一回。
渔嫣轻声笑着,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把褶皱抚平。心胸狭窄的权贵,往往容不下有本事的人。安溪人若平凡,又怎会遭人嫉妒呢?也不知另一个曾经来过宫
里的安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了,是善是恶,长什么样子?是英俊的,普通的,多才的,还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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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城隍庙中便响起了整齐的木鱼与颂经声,一百八十八只大红灯笼把城隍庙团团围住。
瘟疫之事,闹得全城慌慌,虽有黑兔草为引,救治了大部分百姓,但还是有许多百姓没能撑到病好的那日。百姓上请,希望御璃骁能请来皇庙高僧,为亡者超渡,在京中办七日法事。
御璃骁要亲手点燃第一柱香,晋献给上苍。这种场合,不许女子进,渔嫣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但愿以后不再有瘟疫了,保佑我们后青国,从此风调雨顺,保佑王妃平平安安。”念安双手合十,往四处拜,口中念念有词。
“谢谢。”渔嫣转过头,笑着向她道谢。
念安脸红了红,继续道:“保佑念安长命百岁。”
渔嫣素手掩唇,笑道:“一定会的,走吧,城中富人今日会布施素斋,这都是会沾福气的。”
念安眼睛一亮,小声说:“王妃你还记得啊?您刚进王府那一年,先帝爷驾崩,太后也举行了这样的法事,所有的大户人家都敞开大门,布施钱粮斋菜,你带着我们吃了好多。”
“说得好像我有多能吃。”渔嫣笑笑,目光落在前面的贵公子身上。
夙兰祺与奉孝王府的三位郡王在前面,清晨正仰头要一只竹蜻蜓。她本想绕开,不想夙兰祺一眼就瞧到了她。
“渔嫣姑娘。”他大步过来,直唤她的名字。
此是街市,免去别人注意也好。渔嫣微笑点头,冲小郡王挥手。
“给王妃请安。”清晨举着竹蜻蜓过来,放轻声音给她行礼。
“不要多礼,这是外面,叫婶婶便好。”
“不敢愈矩。”御清晨腼腆地笑笑,白净的小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御家兄弟也过来,给渔嫣见礼,二人身上都带着酒气,看样子是刚寻过了乐子。
“去前面看看。”夙兰祺指前面的佛灯深处,路的两边都是大户人家摆出的素斋棚,不少百姓抱着大碗,在那里领饭食吃。
“王妃您等等,我去大马那里拿几个碗来。”从这里去大马他们那里很近,念安说完,一溜烟往那边跑。
渔嫣看她跑远了,顺手转动了一边的佛灯,镂空的莲花图案在地上投出影子。
“试试这个。”夙兰祺拿了两只包子过来,递她一只,递清晨一只。
“这是刘府的吧。”御清宏看了一眼,指着包子尖上的红点儿,哈哈笑,“刘府的厨子最爱在包子上点红点儿,你们看像什么,是不是像美人身上的那雪团儿?”
渔嫣拿着包子走开了两步,这御清宏越接触,就越感着没有一点奉孝王的风范,太过随性,又不讲什么情义。
“王妃恕罪。”御清宏自知失言,赶紧告了罪,寻了个借口走了。
御清晨爱看热闹,御清沈也向她告了辞,过去照顾这父亲心尖上的小兄弟。
“味道还不错。”夙兰祺咬着包子,笑着看渔嫣。
“嗯。”渔嫣随意答话,慢步往前走。不光有素包子,出自各府中高手的各种糕点也摆了许多,这也是各家争脸面的事,没人怠慢,都穷尽了心思。
渔嫣在奉孝王府的布施棚前停下,这奉孝王府的东西最简单,不过三样,粥、素面、还有菜汤,但人却最多,再定晴看,那亲手布施的人正是小夫人,小怜。
“小夫人是替奉孝王来的,奉孝王身子愈差了,想借这法事延寿。”夙兰祺扭过头,见她神情专注,双瞳敛滟,忍不住伸手去勾开她耳边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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