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边,她追逐着柱子师兄的背影,一路往前跑、往前跑。
她想要追上前去,拦住柱子师兄,不叫他到那个地洞旁边去了。甚至,若是可能的话,她都想要待在柱子师兄身边,不让他再同清明真人有任何接触了。
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同什么人讲过,但她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大抵就是当初没有拦住柱子走向清明真人的脚步,还有没能将铁生门的阴谋告诉万剑宗的那些仙长。
这两件事情,都是她心底最痛的一道裂缝。
她甚至不知道这会不会已经成了她的心魔,在哪次她修炼的时候,就突然张开大嘴,将她吞噬进去。
所以,她只能在梦里努力地想要赶到柱子身边去。
她很努力地一直跑一直跑,却总是没有休止,没办法追上前去。不管她再怎么拼命喊,这次,师兄好像再不会回头看她一眼了,更不会如同在万剑宗上边那样,站在前头笑呵呵地等她。
“阿苗,阿苗!”
“副掌教!”
耳边焦急的呼唤声音打断了她的梦,她猛地一惊,只觉得心头一紧一沉,就好似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一样,忽然又掉入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边去一样,原先一直模糊在前头的高壮背影也跟着停住了。
停住了,然后缓缓地消失在了她面前。
糯米微微动了动眼皮子,却觉得眼皮十分的沉重。她想要睁开眼睛来。接连试了好几次,这才终于将有些干涩的眼睛睁开了。
触目所见,竟然是一片暗红色的皮毛,完全将她的视线淹没在下边。
“——魃豹。”
糯米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片暗红色的皮毛顿时动了动。渐渐地才又挪开了一些地方,叫她看到了外头的情形。
她见到了萧景言,还有兰战舟,还有许许多多围绕在她身边的门下弟子。她很想扯着嘴巴展出个笑容来,却发现自己好像连怎么笑都忘记了,不由有些茫然。
有些事儿。大抵她决定了以后,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先前柱子消失的时候,就好似在她的心口拉扯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洞来一样,痛得她全然不能自已的。而如今,那个空洞好像已经被填补上了,她不再因此而觉得难受,她却、却突然觉得,倒不如是留下那点儿疼痛要比较好。
只要那个空洞还存在着,她便知道柱子师兄的确是曾经在她身边的,如今不过是稍微离开了。他应当终归还是会回来的。
而当那个洞被堵塞住了以后,她的心则变得更加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儿真实感。
她一直坚信她的师兄会回来的,不会叫她的心一直空洞下去。
而如今,连柱子留下的那个空位都不在了。
脑袋确实不再疼痛了,她却忍不住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阿苗。你怎么了,哪里仍是不舒服么?”
萧景言大概是见到糯米面上那快要哭出来一样的神情,还以为她是哪里仍然不舒服,赶紧凑到糯米面前去,小声地问她话。
糯米呆了半晌,这才很慢地摇了摇头,哑着声音慢慢讲,“我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了,可周遭这些修士都是眼看着她倒下的,哪里就能把她当个没事儿的人看待。这些修士打从修炼开始。体魄就已经同寻常的世俗之人不一样了。常人会被病痛打倒,他们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病了的,也难得见到有修士倒下。
若是有修士倒下,又没有外伤,那肯定是因为什么缘故伤到了魂元。只有这种触及魂元和神识的伤害。才能叫一个修行者这样难堪。
他们虽然不知道糯米发生了什么事儿,也不敢多问,却也不同意糯米随便就起来。
一行人仍是让开了一条道路来,叫秦广岚挤到糯米身边来,帮着她查探了一番魂元的。
秦广岚满脸严肃地拉着糯米的手腕,将自己的神识延伸到了糯米的身体里边去,稍微一探,顿时就诧异地“噫”了一声,惊讶道,“魂元没事儿呀。虽然有些松动,却十分完整,没有受伤的迹象。”
萧景言同兰战舟都跟着在一旁皱眉头。
兰战舟沉默一些,也不愿意同秦广岚讲话。萧景言却哪里管那些,一下子就抢过了话来,讲,“怎么可能一点儿损伤也没有的。方才阿苗的情形,是大家都见到的。虽然说不准就是魂元上头的伤,可、可除了这个,倒也没别的解释了。”
秦广岚便摇摇头,“的确是没有。你修为层次不够,否则也能亲自探一探的。方才的情形沃也见到了,可如今的确没事儿。她好好的你还不高兴了,非要她出什么毛病才好么。”
萧景言被这样一说,面色也禁不住一红,讪讪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些儿担心。”
“你也担心得太过了。”秦广岚拍拍萧景言的肩膀,道,“阿苗如今没事儿,自然是很好的。她方才既然是有什么不适的,自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你安排着吧,你可不就是该管这些的总管么。你也好好看着,不要再叫她出什么状况了。”
萧景言只能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先是安排了几个门下弟子守在糯米身边,看着糯米的状况,紧接着就将秦广岚拉到了一边去。
“掌教,你看阿苗如今这样,会不会是因为外头那邪恶血腥气息的缘故?若是这样的话,恐怕咱们门派里头的弟子都会有危险,要不要先从这门派当中撤离出去?”
“你是说、担心这外头的血气会对魂元造成损伤?”秦广岚这日都只是忙着去同各个地方联系,想要搞明白外头仙林的异变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却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这时候听到萧景言这样讲,不由是愣住了。
不过,秦广岚也只是稍微想了想,跟着就摇头了,“不可能。若当真是这样,阿苗的魂元怎么会好端端的没有一点儿损伤。我只怕她方才,也并不是因为魂元受伤,才——”
“对修士而言,难道还有别的伤害能够叫人那样难过?如今阿苗的魂元确实没有受伤,却不保证是一直就没有受伤的。我怀疑方才魃豹的那个法术,说不准是有治愈浑圆的功效。”萧景言到底不笨。
他虽然不知道魃豹方才施展的不是法术,却不妨碍他对糯米魂元受损和如何被修复进行推测。
秦广岚一怔,显然也是被萧景言的话打动了。
若是可能的话,秦广岚其实轻易不愿意从这千仞宗里边撤离出去的。毕竟在这千仞宗里边,有着他这将近一年的心血。若是如今退出去了,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了。
而且,若是从自己门派里边退守出去,不论是怎么样的缘故,在外面看来,也都是他们抛弃了自己应有的荣誉和尊严。再找多少借口,他们门派也都是守不住山门的。
然而,若当真是如同萧景言所猜想的那样,外头的异变当着是能够损伤修士魂元的话,这门派便是万万留不得的了。
哪怕是要背上嘲笑和骂名,又有什么是比性命更要紧的呢。
秦广岚看了看萧景言那坚定的眼神,又扭头去看了一眼糯米那虚弱的模样,心里边也有些被打动了。
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直接从门派里边退守出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还觉得有缓冲的时间,可以去调查去研究,去解决门派外头的诡异事情。他甚至都幻想着能将后头闹事的邪修拎出来,他便可以从修仙宗门里头得到莫大的好处。
然而——
他也的确是见到了。
虽然是被魃豹挡住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糯米那娇弱无力的模样,面色如同张宣纸一样,却仍是叫他印象深刻。
“——两天时间。”秦广岚咬了咬牙,低声道,“这两天里边,若是找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我亲自领着门下弟子往外头退去。你如今叫我往外退,我也没有个地方。倒不如是一边寻着解决的法子,一边看看能同哪个盟友商量着暂时借游一番。”
萧景言还能多说什么。他话都已经讲到这个份上了,既然秦广岚仍是这样的心思,他也只能默默点头了。
而且,秦广岚所讲的也的确是有道理。
他们如今毕竟不是一两个人了。一整个门派,到底是有百十号人的,总不好就走路到仙逸城去租住着。同盟友商量着借游,虽然人数多了一些,可到底说出去要比门派失守好听多了。
秦广岚在这门派当中下了心思,他萧景言,却也同样是在这门派当中耗费了不少心血。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又有谁愿意彻底就将这门派抛弃去了的呢。
哪怕是退守,缺了秦广岚,那么门下弟子恐怕也没办法在这环境当中退出去多远。
“我也帮着一道联系吧。阿苗有人看着,又有魃豹在一旁,不会有事的。倒是希望这异变当真有个解决的法子,不要将我们都困死在这里头。”萧景言扭头看了看糯米,这才又将目光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