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闹大,两方各自瞪了对方一眼,扬长而去,袁岁安以为程楚汉受了这番刺激,事后总要找什么理由发泄一下,不料他一声不吭的走了十几步,满身的怒气竟就慢慢地消散了,再过了会儿,脸色就恢复了正常,转头问袁岁安:“你喜欢吃什么菜?”
再怎么度量大的人,也不可能在亲生母亲被人这么侮辱的情况下转眼就放开。很明显,他只是把怒火强行压制住了,但前后不到一分钟,就把怒气全都控制住,这期间的数据峰值波动不消监测也能想像有多大。
一个人,不管是不是受过特殊的训练,情绪波动这么大,都是会对心理造成影响的吧?假如这是他长久以来常做的事,那影响究竟有多深,就更不好说了。
袁岁安在心里把这事记下,嘴里却问:“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
程楚汉被她问住了,受职业特征影响,军区食堂的饭菜特点很明显,以往他吃食堂都以补充体力优先,有合口味的多吃点,但就是遇上不合口味的饭菜,他也不会少吃,至于特色的口味,那是什么东西,能在出任务的时候装兜里吗?
他惴惴不安,但人都到了食堂门口,看袁岁安又一副对食堂很感兴趣的模样,也不能这时候改变主意把她拉走,只好硬着头皮领她进了小炒部,然后把她安排在一边,自己赶紧去端茶倒水点菜。
袁岁安看着他把这种小事当成第一等大事来操办,又发现了他的一项心理特征:他在暴怒不得发泄以后,会下意识的另外找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不管那件事究竟重不重要,都立即将它当成重要的事来办,力求办到尽善尽美。
这应该是他自己进行心理调整的潜意识举动,只是不知道这件用来强行割裂情绪,转移注意力的事如果没办好,对他来说会不会算挫折,又引发剧烈地的情绪波动。♀
她想着上午看到的病历,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叩。老田走进来,就看到这姑娘坐在食堂的角落里,落地窗外的大榕树的阴影把她笼在其中,使她看上去不止不好接近,还有点儿阴沉。
他总觉得像程楚汉那种性情近乎暴戾的人,适合的女人即使不是温柔如水,也应该乐观开朗,那样才能安抚程楚汉暴烈的脾气,包容他锋利的本性。
可袁岁安看上去,不止跟温柔如水搭不上边,甚至连乐观开朗也没有见到一丝,甚至从她刚才跟周久方的对质中,他还能窥探到她那种近乎无所忌惮的阴狠性情。
她要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更多的时候是考虑她自己爽快不爽快,而不是顾忌别人会不会难堪。
这姑娘,跟程楚汉不太合适吧?
老田迟疑了一下,袁岁安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的因为有人看了她,于是她也回头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而已。
老田的视线和她一接触,脸上就绽出一个圆润可喜的笑容来,笑呵呵的走了过去,热情的说:“袁医师,我是老三的拍档田宇明,本来想早点过来的,没想到有事绊住了,失礼失礼。”
面对这么热情的主人,袁岁安也只好站起来跟他握手,道:“田先生客气。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田很自然的在她面前坐下来,抢过水壶给她面前的杯子加满水,笑道:“哪的话,我儿子都能帮他妈打酱油了,老三才带个美女过来,我们全队上下热烈欢迎你来视察工作,并向你保证程楚汉同志是个年轻有为,品德高尚,前程远大的丈夫好人选!”
袁岁安啼笑皆非,虽然明知他这话有装疯卖傻的嫌疑,但还是解释了一句:“田先生,你误会了。♀”
老田眨眨眼睛,嘿了一声,笑道:“误会不误会的就不说了啊!年青人不是有句话叫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嘛!老三长得可以,收入不错,脾气虽然躁了点,但这人老实呀,从没花花肠子,认准了一个就是一个,真挺好的,袁医师先把他放网里看看,说不准就成重点了呢!”
袁岁安忍不住笑,程楚汉耳力过人,远远地听到老田说瞎话,真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了。就他和袁岁安那不正常的交往,这样正常的说合,那真是在给他刷负分,而且是一刷负到底的那种。
老田被程楚汉充满杀气的目光一瞪,再一联想袁岁安的神态,顿时醒悟过来,知道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刚才可能给拖了后腿,赶紧收声自己喝了口茶,清嗓子。
不过搞政治工作的,脸皮和心态都非常人可比,他的尴尬只有一小会儿,一口茶喝下去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常态:“袁医师难得来一次,今天我请客!老三,你点好菜了吗?”
程楚汉点头,他手里端了个不锈钢饭盒,打开来里面却是条热乎乎的白毛巾。他把白毛巾拿在手里晾了晾,这才交到袁岁安手上让她擦手,等她擦完手了,又将毛巾收回,然后才在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老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嘴里含的一口茶没咽下去,从鼻孔里呛了出来,憋得他满脸通红,赶紧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把脸,过了会儿才从桌下提出一瓶茅台特供,笑着问:“袁医师会喝酒吗?”
这酒他来就提手里了,但先前有些拿不定主意,到这时候才拿酒上桌,这小心思袁岁安不知道,程楚汉却是他一转眼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袁岁安除了不抽烟,其余的享受一样都没落下,加上对老田的观感不坏,便点头道:“可以喝点。”
老田看她神色坦然,没有丝毫扭捏,觉得这姑娘也不像他想的那么难相处,笑容里就多了几分真心,麻利的扭开瓶盖,给她和程楚汉各倒了一杯。
袁岁安看他自己不动,不由一怔:“你呢?”
老田摊手道:“袁医师不是军籍,老三正在休假,都能喝。就我是要值班的,有纪律,中午不许喝酒。”
人家提了酒来陪吃饭,结果供酒的人反而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们喝,袁岁安有些过意不去,问:“田先生喝不喝清香型酒?”
老田笑答:“喝啊!虽说在部队喝茅台多些,但也没多到养成只喝酱香型酒的习惯,除了黄酒以外,别的酒我都喝。”
袁岁安道:“下次我送田先生一瓶自酿的白酒,虽说比不得茅台一类有名,但也窖藏了三十多年,清冽甘醇,比较适口。”
老田大喜,连连道谢,又问:“一般人家可不会把自酿酒窖藏这么多年,难道袁医师家里还有人是酿酒师吗?”
袁岁安摇头:“只是我爸好酒,又嫌市面上的酒勾兑太杂,味不正,所以我妈年年给他酿酒,存了窖藏。”
程楚汉在旁边听了,对老田真是羡慕嫉妒恨!他扒心扒肝的陪着小心,袁岁安都不乐意给他一个正眼;老田这么一杯酒,居然引得她肯送一瓶家酿,这差别待遇也太呕心了!
他心里想着,嘴里却道:“自己酿酒自己喝,伯父伯母可真有生活情趣,老田啊,说起来嫂子手艺不错,学什么都快,要不你也请嫂子试试在家里酿酒?”
老田听到他话里“嫂子”一词的着重音,差点笑了出来,脸上却一脸嫌弃:“就你嫂子那大咧咧的性子,还酿酒?别把粮食都糟蹋了!袁医师啊,这酒不好酿吧?你也会酿吗?”
袁岁安笑而不答,眼看菜上来了,就问他:“田先生不喝酒,那要喝什么饮料?”
老田摆手道:“我就喝茶水,夏天还是茶水解渴,别的都不行。袁医师,实在是军纪管得严,我白天不能喝酒,只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对老三的帮助!”
袁岁安举杯微笑道:“田先生客气,我不过是自救而已。感谢您的款待,让我有口福尝尝传说中的三十年茅台特供。”
老田心里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嘴里却没停:“嗐,什么传说!都是外人不了解内情,其实茅台会成为军队的特供酒,是当年长征途中发现它杀菌消炎的功效比别的酒强,关键时刻能救命,所以才会选为军队的特供。沿袭几十年,是习惯传承,跟别的都没关系。可没想到后来茅台越做越大,越来越贵,反而让军队受了不好的影响。”
程楚汉看她对这话题感兴趣,连忙附和:“是啊,在当年的茅台算什么好酒?那就是贵州深山里的土炮,送去参加国际大赛,别人都不稀罕多看一眼。没想到现在居然炒到了这么虚高的价钱,别说老百姓,就是我偶然听到议论都吓一跳。”
因为老田的不请自来,还在袁岁安面前坐稳了位置,程楚汉忍不住暗里用眼刀把他戳了又戳,只是看到袁岁安神态轻松,比单独呆在他身边表情丰富了无数倍,显然老田这活跃气氛的工作干得不错,也就不赶他走,只是在旁边时不时抢抢他的话头,努力和袁岁安搭话。
袁岁安已经开始正式进入医师的角色,准备营造医患信任关系,对程楚汉虽然还有戒备,但也不拒绝与他进行正常交流,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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